张锐（中国市场学(xue)会理事、经济学(xue)教授）
参加美联储2024年度压力测试的30余家大型银行在日前全部过关，美联储在随后发布的测试报告中指(zhi)出，美国大型银行拥有足(zu)够的资本来承(cheng)受高度压力的情景(jing)，即(ji)便是在经济极端衰退的情景(jing)下，这(zhe)些银行也能够一如既往地正(zheng)常开(kai)展经营活动，并不会给经济产(chan)生更大的负面影响，同时压力测试全部通过的结果也充分显示了美国银行业具有较强的市场韧性。尽管如此，看似皆大欢喜(xi)的压力测试仍留下了一些待解(jie)的难题(ti)。
美联储所设想的压力测试情景(jing)框架中，既包括(kuo)国际经济与(yu)世界贸易等重要指(zhi)标，更包括(kuo)国内宏观(guan)经济与(yu)微观(guan)经济等核心要素，既涵盖货币市场利率等主要因素，也纳入了资产(chan)价格(ge)等关键(jian)因子，测试过程中，这(zhe)些指(zhi)标因素都会通过信用(yong)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等传导路径对银行的资产(chan)负债表(biao)产(chan)生重要影响，最终银行的资产(chan)负债状况则(ze)通过核心一级资本充足(zu)率(CET1)、一级资本充足(zu)率、资本充足(zu)率、一级杠杆率、补充杠杆率等指(zhi)标显示出来，美联储便可借此甄别和(he)评估未来九个季(ji)度在极端不利的情景(jing)下银行在资本水平(ping)、吸(xi)收损失能力以及收入和(he)支出等方面的弹性力度。
总体(ti)来看，压力测试情景(jing)包括(kuo)基线情景(jing)和(he)极端不利情景(jing)两种，前者是指(zhi)较大概率可能出现的情景(jing)，相应的指(zhi)标设定(ding)水平(ping)与(yu)现实(shi)的差距不会太(tai)离谱，而后者产(chan)生的概率则(ze)小得多，只是所对应的指(zhi)标状况更恶劣一些，尽管如此，美联储还是更侧重关注极端不利情景(jing)，通俗地讲就是已经想到了银行可能遇到的最坏情况，正(zheng)因如此，美联储施与(yu)银行压力测试的指(zhi)标严(yan)酷性远超现实(shi)水平(ping)。以最近三年而论，美联储设定(ding)的测试情景(jing)是：全球经济下降4%，美国GDP负增长5.9%，失业率升(sheng)至10%，商业地产(chan)价格(ge)暴跌40%，房价暴挫38%，股(gu)市下跌55%等，按照历史经验，这(zhe)些坏数(shu)据(ju)只会极少出现在经济严(yan)重衰退时期或(huo)金融危机高峰(feng)时段(duan)。
显然，银行接受压力测试，等于(yu)是将(jiang)自己放在了最严(yan)酷的极端情景(jing)中，而在如此市场环境(jing)中还能够吸(xi)收损失并维持运营，尤其是还可以继续向家庭(ting)和(he)企业提供足(zu)额信贷，说明(ming)银行并不存(cun)在让市场忧虑的风险，相反具备了强大的资本实(shi)力，而这(zhe)样(yang)的银行也必(bi)然会赢得更多的拥趸与(yu)信任。更为现实(shi)的意义(yi)还在于(yu)，通过压力测试的银行可以按设想展开(kai)自己的资本支出计划，包括(kuo)派发股(gu)息和(he)红利以及回购股(gu)票等，这(zhe)其中大股(gu)东以及银行高管所得到的丰厚回报不言而喻(yu)，不仅(jin)如此，通过回购股(gu)票，银行管理层的话语权也得到提升(sheng)，银行的资产(chan)规模也获得了壮大。
资料显示，过去两年美国大型银行通过压力测试后对股(gu)东的年度分红都超过了1000亿(yi)美元，今(jin)年银行的盈利状态进一步(bu)改善，派息分红的力度自然不会弱于(yu)往年；另外，今(jin)年第一季(ji)度，美国最大的六家银行摩根(gen)大通、花旗、富国银行、美国银行、高盛和(he)摩根(gen)士丹利回购了逾140亿(yi)美元的股(gu)票，较去年下半(ban)年的回购规模猛增73%，全年下来六家银行累计回购股(gu)票金额至少达到580亿(yi)美元，较过去两年大幅增升(sheng)，而有了这(zhe)些“模范生”的挑头领航，其他的美国银行也必(bi)然会开(kai)足(zu)马力抢(qiang)上股(gu)票回购市场的“顺风车”。
当然，无论是派息分红，还是股(gu)票回购，银行也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通过压力测试后，银行须将(jiang)自己的资本支出计划上报给美联储，美联储在拿着放大镜进行审查后，方作出最终裁决(jue)。对于(yu)测试结果完全达标的银行，美联储会在股(gu)息与(yu)红利分配、股(gu)票回购上给予(yu)完全放行；对于(yu)那些测试结果勉(mian)强达标的银行，美联储会对其资本支出计划给予(yu)“有条件批准”，若在规定(ding)时间内（通常为半(ban)年）满足(zu)了测试要求，美联储也会自动解(jie)除短期限(xian)制；对于(yu)那些严(yan)重弱于(yu)压力测试指(zhi)标的银行，美联储会禁止分红派息，同时施与(yu)惩罚性措(cuo)施，如强制性从外部注入资本并稀释原股(gu)东股(gu)权等。显然，对于(yu)美联储而言，作为手中所掌控的风险管理核心工具，压力测试可以让监管与(yu)测试结果实(shi)现紧密关联并确保(bao)监管的真实(shi)落地。
包括(kuo)美联储在内的各国金融监管机构对银行压力测试目前所依赖的主要标准来自于(yu)“巴塞尔协议Ⅲ”。金融危机后，为防范“大而不能倒”的道德风险，《巴塞尔协议》将(jiang)银行核心一级资本充足(zu)率由原来的2%提高至4.5%，一级资本充足(zu)率由4%提高至6%；不仅(jin)如此，“巴塞尔协议Ⅲ”还对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G-SIBs）提出了附加资本的额外要求，即(ji)将(jiang)G-SIBs分为1~5个档次，每个档次对应的附加资本比例分别是1%、1.5%、2%、2.5%及3.5%。美联储所谓的银行压力测试达标，首先就是指(zhi)参试银行的核心一级资本充足(zu)率须满足(zu)4.5%的基本要求。另外，基于(yu)压力测试的经验，美联储发布了《银行资本监管改革最终规则(ze)》，正(zheng)式引入“压力资本缓冲”（SCB）概念，明(ming)确美国大型银行的普通股(gu)资本充足(zu)率=CET1+SCB+G-SIBs附加要求，其中规定(ding)SCB不得低于(yu)2.5%。
借助于(yu)以上立体(ti)性规定(ding)，美联储进一步(bu)实(shi)现了对参试银行的差异化资本监管，也就是说，除了重点关注测试后大型银行的整体(ti)资本充足(zu)率以及核心一级资本充足(zu)率外，美联储还会重视测试银行在其他重要指(zhi)标如SCB、G-SIBs附加要求等指(zhi)标的满足(zu)状况，这(zhe)也就意味着，即(ji)便是测试银行测试后显示出的CET1或(huo)者整体(ti)资本充足(zu)率再高，如果SCB、G-SIBs附加要求等未能达标，也同样(yang)会触发美联储的分红派息政策(ce)禁令，这(zhe)种不留任何风险盲点的监管无疑有助于(yu)提升(sheng)银行业的整体(ti)健康(kang)水平(ping)。数(shu)据(ju)显示，经过压力测试，过去十(shi)年中，美国大型银行的资本充足(zu)率水平(ping)不断提升(sheng)，尤其是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的平(ping)均得分由227上涨到了231。
看得出，无论是主导压力测试的美联储，还是接受压力测试的美国银行，都从测试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算得上是“双赢”，尽管如此，也不能称得上是功德圆满与(yu)万事大吉。按照《多德-弗兰克法案》，资产(chan)规模在1000亿(yi)至2500亿(yi)美元之(zhi)间的美国大型银行须每隔一年（也可以在每年）开(kai)展一次压力测试，而资产(chan)规模在2500亿(yi)美元以上的大型银行必(bi)须每年接受压力测试，但问题(ti)是，最近两年接连引爆市场风险的又恰恰是美国中小型银行，之(zhi)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美联储压力测试中重点关注的一项指(zhi)标即(ji)商业地产(chan)风险在中小银行身上呈(cheng)现出了更大的敞口，而且像第一公(gong)民银行以及纽(niu)约社区银行等都是在收购了问题(ti)银行后资产(chan)规模便冲上了1000亿(yi)美元，只是来不及进行及时的压力测试就发生了“爆雷”事件。因此，如何从关注“大而不能倒”到警惕“小而不能倒”，将(jiang)大型银行压力测试的成功经验移植到中小银行身上，成为美联储在监管层面需要破解(jie)的一道大题(ti)。
跟踪发现，美国大型银行截(jie)至今(jin)年已经历16轮压力测试，虽然参试银行提高资本充足(zu)率的意识以及预防风险的警惕性不断增强，但由此所接受的承(cheng)压也非同一般，尤其是去年7月美联储等金融业主流监管机构发布了一揽子改革提议，意欲将(jiang)资产(chan)规模1000亿(yi)美元以上的银行核心一级资本充足(zu)率再增加约16%，也就是升(sheng)至4.66%的目标水平(ping)，此举引起了华尔街金融机构的集体(ti)反对，它们认为更高的资本金要求可能会增加银行的负担，提高客户成本，抑制贷款活动，对经济产(chan)生负面影响，并削弱美国银行面对国际竞(jing)争对手的竞(jing)争力。当然，让反对者更加充满底气的是，今(jin)年参加压力测试的大型银行如过往一样(yang)集体(ti)达标，说明(ming)自身对风险具有足(zu)够的承(cheng)受与(yu)分解(jie)能力，也无形之(zhi)中增加了美联储提升(sheng)监管力度的压力。对此，美联储是否会软(ruan)化自己的强硬监管立场甚(shen)至最终“认怂”，无疑又是一道悬念。
最后回到压力测试的指(zhi)标本身。那么严(yan)酷的测试场景(jing)，多达70个测试指(zhi)标，看上去测试力度不可谓不大，覆盖程度不可谓不广，可即(ji)便如此，也算不上尽善尽美。一般来说，美联储每年会花几个月去设计并调整情景(jing)假设，但同时会碰到的一个必(bi)然结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情景(jing)与(yu)指(zhi)标设定(ding)成形时，看上去没有什么纰漏，但在压力测试之(zhi)时，这(zhe)些情景(jing)假设已经不再符合(he)现实(shi)条件，甚(shen)至等做完测试时，实(shi)际情况却发生了逆转，而且美联储压力测试情景(jing)指(zhi)标存(cun)在着较为普遍(bian)的低估成分，如2022年度压力测试中，美联储设定(ding)美国当年的CPI增幅为1.3%~2.3%，但实(shi)际CPI增幅最高达9.1%，全年涨幅也达到8%；再如，美联储2023年度压力测试设定(ding)的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为0.9%，但实(shi)际情况是该品种的国债收益率在当年升(sheng)破了3.0%，情景(jing)设置与(yu)现实(shi)的偏差直接影响了压力测试的有效性，故如何体(ti)现出测试指(zhi)标的更大弹性，也是需要美联储在技术上进一步(bu)攻关的难题(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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