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高原”，君子怀(huai)玉。
不经意间，美好就发生了，和怀(huai)玉山撞了个满怀(huai)，在谷雨烟里，在布谷声里。人间四月天，赴一场玉山笔会。清晨从湖南龙(long)山北站上火车时，我对怀(huai)玉山还一无(wu)所知；暮色(se)时分，怀(huai)玉山却以其高原之姿、君子之风款待了我。
怀(huai)玉山位于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与三清山相连，又名辉(hui)山、玉斗(dou)山、干越山。关于山名，有多(duo)种说法。据《江西水道考》载，此山即“古之干越山，怀(huai)玉之名，乃(nai)后起也(ye)”。当(dang)晚，入住怀(huai)玉山庄，一棵苍劲的黄山松映影窗前，将(jiang)万(wan)千的清幽(you)宁静(jing)化作一夜的好风好梦。
凌(ling)晨四五点(dian)钟(zhong)，怀(huai)玉山的天光就亮了，黑色(se)的天幕早早地被(bei)万(wan)千的鸟鸣拉开。石红许(xu)五十出头(tou)，是江西省上饶市的作协主席，也(ye)是玉山笔会的邀约者。今天，他要带我们去怀(huai)玉山的重要景(jing)点(dian)——“十八龙(long)潭(tan)”。
这里是高山盆地，溪(xi)水纵横，清浅无(wu)声，最终汇成龙(long)溪(xi)。不出二里地，龙(long)溪(xi)就流到了盆地边缘、峡谷入口。峡谷里最高的山峰叫云盖峰，峡谷也(ye)随山峰叫了云盖峡谷。“云盖”二字，极具诗意。谷中流水湍急，迭(die)生十八个较大的溪(xi)潭(tan)，应是“十八龙(long)潭(tan)”的来历。
在一线天似的峡谷里，向上望(wang)，白云盖着(zhe)青山。正逢春深夏浅，溪(xi)水从崖壁孔隙汩汩流出，丰沛而碧蓝。溪(xi)水时而轻拨琴(qin)弦，时而放声歌唱，整个峡谷的岩石草木都是聆(ling)听(ting)者和唱和者。最让人称道的是“灵岩飞瀑(bao)”景(jing)观。山上的一处(chu)岩壁上有个天然孔洞，瀑(bao)布从孔洞上绕过，水流奔(ben)泻，声如隐雷轰鸣，飞扬的水花在山谷的共鸣中战(zhan)栗。
峡谷两山夹(jia)峙，呈漏斗(dou)形。谷中溪(xi)流岸边，生长着(zhe)高山杜(du)鹃(juan)，一蓬(peng)蓬(peng)在微蒙的雨雾(wu)里争奇斗(dou)艳。或许(xu)地质全然是花岗岩的缘故，两山的石壁虽然峭立(li)，雨后的游道上却并无(wu)落石。山上原始的林木高大而蓬(peng)勃，青翠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一丝枯槁。细看之下，山上树木尽是乌栎、野(ye)樟、红楠、甜槠(zhu)之类的硬木，树叶像(xiang)打蜡一样光亮清新。这般的山水着(zhe)实精神。
在一截僻静(jing)的山湾里，石红许(xu)告(gao)诉我，方志敏同志就是在这里被(bei)捕的。1934年(nian)11月初，方志敏率领红十军团北上抗日，行至皖南时遭(zao)国民党(dang)重兵围追堵截。艰苦奋战(zhan)两月余，方志敏带领先头(tou)部队本已(yi)奋战(zhan)脱险，但为了接应后续部队，又复入重围，终因寡不敌众，在怀(huai)玉山陇首村的山洞里被(bei)俘。被(bei)俘后，方志敏提笔疾(ji)书，写下坚(jian)贞不屈的《方志敏自(zi)述》。这篇(pian)自(zi)述后来被(bei)收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方志敏文(wen)集》的首篇(pian)。1935年(nian)8月6日，方志敏在江西南昌下沙窝英勇就义。
松风飒飒，花瓣飘(piao)落如雨，一片片落在石板路上、栏(lan)杆上和溪(xi)涧(jian)里。石红许(xu)介绍，这条峡谷路就是当(dang)年(nian)方志敏开辟出来的红色(se)盐道，为闽浙赣革(ge)命根据地输送了大量盐巴、布匹(pi)和药品，像(xiang)一条隐秘的血管，滋养着(zhe)红十军团。
从十八龙(long)潭(tan)返程(cheng)时，我们没有走原路，而是直上蟠龙(long)冈。蟠龙(long)冈上有一个开阔的瞭望(wang)台。从台上望(wang)去，森森古木填满了云盖峡谷的沟壑，绵(mian)绵(mian)不绝的绿色(se)连着(zhe)山巅云际。此时，明(ming)亮的阳(yang)光浮(fu)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上，满目(mu)都是喜(xi)悦(yue)和美好的景(jing)象。“其实中国是无(wu)地不美，到处(chu)皆景(jing)，自(zi)城(cheng)市以至乡村，一山一水，一丘一壑，只要稍加修饰和培植，都可以成流连难舍的胜景(jing)”，我的脑(nao)海里突然浮(fu)现方志敏的这句话。
一步一台阶，我们来到矗立(li)着(zhe)方志敏铜像(xiang)的“清贫(pin)园”。
阳(yang)光柔(rou)和，照(zhao)亮近(jin)三米(mi)高的方志敏半身铜像(xiang)。方志敏的头(tou)发向后翻起，目(mu)光坚(jian)定，视野(ye)开阔而高远；浓眉(mei)八字须(xu)，鼻梁高挺，面容沉静(jing)如水；朴素而紧扣的军衣领上，有着(zhe)方方正正的领章。
铜像(xiang)右(you)侧，是一块两米(mi)多(duo)高的石碑，碑上铭刻着(zhe)方志敏手书的狱中之作《清贫(pin)》。一笔行草，一气呵成，那些流畅的笔画，深深地刻进石碑，每个字都用(yong)绿漆勾勒而出，散(san)发着(zhe)摄人心魄的力量。见字如人，寂静(jing)的广场上，我一字一句，轻声读着(zhe)方志敏烈士八十九年(nian)前写下的书稿。千字之文(wen)，朴素地展现出一个赤子初心不改、廉洁自(zi)律的动人形象。“清贫(pin)，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ge)命者能(neng)够战(zhan)胜许(xu)多(duo)困难的地方！”文(wen)章结尾之句，是革(ge)命者的人生写照(zhao)。
走在这座山岗，还能(neng)看到朱熹手书“盘龙(long)冈”的摩崖石刻，首字已(yi)剥蚀(shi)湮灭。想来朱老夫子曾站在此山岗上，心潮澎湃(pai)，思接千载，由此写下千古之书《玉山讲义》。怀(huai)玉山所在的玉山县，素有“博士县”之称，县域内出了八百(bai)多(duo)个博士，八千多(duo)个研究生，着(zhe)实令人赞叹。等到走进怀(huai)玉书院，瞻仰了书院千年(nian)风貌，我才终于明(ming)白，一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在与这里的读书之风源远流长是分不开的。
“传闻天玉此埋堙，千古谁分伪(wei)与真。每向小(xiao)庭风月夜，却疑山水有精神。”宋嘉祐三年(nian)，著名文(wen)学家(jia)、思想家(jia)王安(an)石提点(dian)江东刑狱，其间曾上怀(huai)玉山，写下了这首《题玉光亭(ting)》。遥想当(dang)年(nian)，怀(huai)玉高山之上，月光如练，山风送爽，王安(an)石漫步于玉光亭(ting)中，眼(yan)前的山水如画卷般铺展开来，仿佛凝聚着(zhe)一种高洁的精神，闪耀着(zhe)人文(wen)的辉(hui)光，于是才有了上面的诗句。“却疑山水有精神”，是悟道，也(ye)是自(zi)励，如今看来，更是对怀(huai)玉山水的一种绝佳写照(zhao)。
《 人民日报 》（ 2024年(nian)06月12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