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和执(zhi)着精神促使我从(cong)1984年开始做改革研(yan)究，到现在已经整(zheng)整(zheng)40年了，我想我这一辈(bei)子可能都和改革两个字连在一起了。

观察者网(wang)：您有一个外号叫“迟改革”，对于这个称呼(hu)您怎么看？

迟福林：我不赞成这个称呼(hu)，改革不能迟只能快。

观察者网(wang)：在您看来，改革开放对于我们整(zheng)个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迟福林：习近平总(zong)书记的一句话特别重要：改革开放是决(jue)定当代中国命(ming)运的关键一招。

没(mei)有改革开放，很(hen)多问题都无法得到解决(jue)。

我曾到大学去和同(tong)学们交(jiao)流，在公开提问环节，有学生问，那个年代那么多花生米都被谁吃掉了？我感到很(hen)不理解，后来我问我的52个博士生，发(fa)现他们也都不知道(dao)，猜测是不是受灾了，出口了，榨油了等等。

他们想象不到，在高度指令性计(ji)划(hua)经济年代，花生属于副食产品，国家严格计(ji)划(hua)生产种植和收(shou)购。只有过年时，凭(ping)户(hu)口簿一个人才(cai)能买(mai)上2两花生米。一家五六口人，过年买(mai)个一斤多花生米，全年可省着吃了。那时候请客人，能够有一盘花生米是很(hen)上档次(ci)的事情，旁边还得用点小虾片给包起来。

2023年11月7日，福州西湖百货商场展示的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我国特定经济时期发(fa)放的票证，自行车购买(mai)券、水产供应票等。视觉中国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这些事情，知道(dao)中国的改革必须往前走，不能开倒车。当然，我也听到过一些不同(tong)的声音(yin)，但我认为：

第(di)一，大家需要了解历史背景，知道(dao)中国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未来要继续往哪走。我想中国人民能过上好日子，和改革开放至少是密不可分的。

第(di)二，我们要坚定不移地实行改革开放，可能在每个阶段选择的重点会有所不同(tong)，比如(ru)现在，“开放”就显得特别重要。中国已经不仅是全球化(hua)的参(can)与者，还是主导者、推动(dong)者之一，从(cong)这个意义上说，开放是最大发(fa)展、最大改革、最大安全。

第(di)三，这个阶段我们面临很(hen)多问题，有些和改革直接(jie)相关，有些甚(shen)至是由改革决(jue)定的。比如(ru)说，现在的民营(ying)企业有各种各样的疑虑，核心问题就在于改革的信心。如(ru)何落实“两个毫(hao)不动(dong)摇”，将其在法律制度上、在制度安排上、在现实的政策规定上充分体现出来，涉(she)及(ji)到一些重大的改革问题。

所以(yi)今(jin)天，改革正面临着一个重要的历史关键点，哪些事情往前走，哪些事情总(zong)结(jie)后可能会做得更好，我们确实面临着这样的考验。

观察者网(wang)：您刚刚讲到改革信心，您觉得让民营(ying)资(zi)本(ben)、让全社会对改革有信心的关键是什么？

迟福林：第(di)一，发(fa)展是硬道(dao)理、发(fa)展是解决(jue)一切问题的关键，是解决(jue)一切问题的基(ji)础和条件，这一条真的不能忘。一定要把发(fa)展作为改革的首要出发(fa)点。当大家对未来的发(fa)展前景有好的预期时，自然就有信心了。

第(di)二，改革要朝着多数人的利益走，符合多数人的利益。现在我们强调要发(fa)展壮大民营(ying)经济，因为民营(ying)经济在拉动(dong)就业、创造社会财富(fu)、增加国家税收(shou)等方面发(fa)挥了主体作用。我们一定要看到，在当下这个阶段民营(ying)企业起到的重要作用。目前，有关部门正加快推进《民营(ying)经济促进法》立法进程，如(ru)果这一法律的出台能将中央说的“两个毫(hao)不动(dong)摇”从(cong)法律制度上确定下来，很(hen)多事情就好解决(jue)了。

第(di)三，要解决(jue)关乎老百姓(xing)切身利益的问题，如(ru)就业、老龄化(hua)、贫富(fu)差距等。因此，在今(jin)天这样一个发(fa)展阶段，如(ru)何使得全社会都能从(cong)改革中获益，这将改变改革的命(ming)运。

观察者网(wang)：我们知道(dao)，改革是很(hen)困(kun)难的。回(hui)顾改革开放45年的历程，充满曲(qu)折，也充满探索，您觉得哪些节点是特别重要的？又有哪些困(kun)难是您印象深刻的？

迟福林：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

第(di)一，我们这代人经历了改革开放45年的全过程，最初我们就讨论，中国改革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有的人说是有计(ji)划(hua)的商品经济，有的人说就是计(ji)划(hua)经济，还有人说市场经济。类(lei)似的讨论在上世纪80年代前后特别重要，一直到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才(cai)明确，我们要形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给大家一个极大的思想解放。

第(di)二个是十八届三中全会。当时我正在云南出差调研(yan)，十八届三中全会公报公布了，有三点令我记忆犹新：

首先，明确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市场在资(zi)源配置中起决(jue)定性作用和更好发(fa)挥政府作用。

第(di)二，推进国家治(zhi)理体系和治(zhi)理能力现代化(hua)。这非常鼓舞人心，我认为，如(ru)果能够实现建立法治(zhi)基(ji)础上的国家治(zhi)理体系和治(zhi)理能力现代化(hua)，我国长治(zhi)久安的基(ji)础就形成了。

最后，打(da)破利益固(gu)化(hua)的藩篱。如(ru)何能够冲破利益的藩篱，打(da)破各种利益关系，使得多数人从(cong)中受益。

观察者网(wang)：中共(gong)十一届三中全会也让人印象深刻，它改变了中国，甚(shen)至也改变了世界。回(hui)顾过去45年，改革似乎成为三中全会特有的标签。据您的观察和研(yan)究，对于历届的三中全会，世界最关注的是什么？您对二十届三中全会又有怎样的期待？

迟福林：这个问题提得很(hen)好。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我国改革开放的道(dao)路，确立了以(yi)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思想，在这之前，我们是以(yi)阶级斗争来看待一切的，因此这次(ci)全会可以(yi)看作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性的伟大转折。

二十届三中全会召开之际，我国正处在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

首先，当今(jin)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地缘政治(zhi)冲突加剧，比改革开放45年来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更为复杂(za)、更为深刻。第(di)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经济全球化(hua)受到严重阻挠，某些方面由于欧美的原因变得倒退，因此区域(yu)一体化(hua)、供应链、产业链的区域(yu)化(hua)的特点越来越突出。第(di)三，我国经过了45年的改革开放，国内也面临着各种各样亟须解决(jue)的问题。一部分人是生存问题，而多数人是发(fa)展问题，比如(ru)教育、医疗、健康、旅游、养老等等。

2024年6月30日，广州天河区，中考清华附中湾区学校考点，考生争分夺秒(miao)复习。

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二十届三中全会充满期待：

第(di)一，提出坚定不移的改革开放的决(jue)心十分重要。在各种利益矛(mao)盾较多的情况下，当下有“究竟要不要改革、改革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的相关议(yi)论。所以(yi)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更加具体化(hua)，改革不但不能倒退还要前进，这是一面很(hen)重要的旗帜。

第(di)二，改革一定要回(hui)应社会的期望、愿望，回(hui)答(da)社会之所问，尤其回(hui)答(da)青年之所问。这里(li)面涉(she)及(ji)到很(hen)多问题，比如(ru)老年人更关注的是公共(gong)服务、养老方面的问题，青年人则需要更多的创造性机会。

第(di)三，中国在推动(dong)未来全球经济增长、世界格局演变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制度型开放对我们十分重要。中国走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在全球具有举足轻重影响的大国，同(tong)时，我们也正处在大国向(xiang)强国的迈进阶段。所以(yi)我特别希望中国通过改革开放或开放改革，再有20年的稳定发(fa)展，成为全球第(di)一大经济体，在治(zhi)理能力现代化(hua)上建立一套更完整(zheng)的体系。

我认为，今(jin)天的改革比过去更复杂(za)了，与过去的要求也完全不一样了。当下的改革和全球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不仅我们关注，一些国外的专家学者也经常问我，下一步中国还要不要改革？怎么改？这一系列问题我希望都能在三中全会的框架下找(zhao)到答(da)案。

观察者网(wang)：您这些年来与国外学界、政界和商界的许多专家有很(hen)多交(jiao)流，据您观察，他们对中国改革开放的了解程度怎么样？最关心中国改革开放的哪些方面、哪些问题？

迟福林：国外的专家学者对中国的观察角度不同(tong)，所以(yi)关注点和得出的观点也不同(tong)。比如(ru)说前些年，我更多地和欧美学者打(da)交(jiao)道(dao)，他们当时关注的是中国大市场。

近几(ji)年，我更多地和东盟打(da)交(jiao)道(dao)，和以(yi)东盟为主体的RCEP（国家相关智库）成立了一个RCEP智库联盟。东盟更多关心中国未来的增长，中国的增长在RCEP中扮演什么角色，东盟能不能跟中国在产业链、供应链方面逐步实现一体化(hua)等问题。

3月30日，我们在海口举办了“共(gong)筑蓝色经济伙伴关系——2024 RCEP区域(yu)海洋经济青年对话”，大家共(gong)同(tong)认为海洋经济、蓝色伙伴关系一体化(hua)完全有可能。

我认为，东盟更关注未来10年、20年中国的增长如(ru)何，（如(ru)何）与它们的增长联系在一起，比如(ru)打(da)造以(yi)东盟为主体的RCEP成为这个区域(yu)的增长中心。当然，也有些学者更多关注中国面临的各种各样的风险问题能不能解决(jue)，如(ru)老龄化(hua)的问题、利益分化(hua)的问题、贫富(fu)差距的问题等。

这些事情都提醒我们，作为一个中国学者，在和他们打(da)交(jiao)道(dao)的时候应该客观地向(xiang)他们介绍中国情况，跟他们客观地进行讨论。

2024年3月30日，“共(gong)筑蓝色经济伙伴关系——2024RCEP区域(yu)海洋经济青年对话”在海口举行。中改院

观察者网(wang)：在国际论坛和国际交(jiao)流上，您被国外的专家学者或政府官(guan)员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迟福林：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中国的改革前景。在不同(tong)的层(ceng)面，他们会提出中国的改革到底能走多远，能往哪里(li)走，改革会如(ru)何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以(yi)及(ji)各种各样的看法和观点。我告诉他们，改革是中国的大势所趋，是中国的一个大势头。

观察者网(wang)：去年您出版了一本(ben)书《亲历改革——与青年谈改革开放》。促使您专门为年轻人写一本(ben)您亲身经历的改革的书，最初的缘由是什么？您觉得年轻人乃至全社会对我们国家的改革还需要有怎样的了解和认知？

迟福林：我想通过亲身经历谈两个例子：

第(di)一，2021年，我受邀为一所大学作改革开放史讲座，600多个座位座无虚席。提问环节有一名学生说：“民营(ying)企业家都是资(zi)本(ben)家”。这位学生的话音(yin)刚落，场内响起热(re)烈掌声。这让我意识到，需要和大家讲清楚中国是怎么发(fa)展民营(ying)经济的，民营(ying)经济在社会中到底起什么作用。虽(sui)然民营(ying)经济有它发(fa)展过程中的一些问题，甚(shen)至有些是严重的缺陷，但是它和中国社会的发(fa)展趋势相联系，在社会发(fa)展中发(fa)挥的正能量可能远远大于某些企业家的一些问题。

第(di)二个就是我刚刚谈到的吃花生米的事情，这可以(yi)看出，学生对改革开放这段历史了解得并不多，所以(yi)我常常说，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就是把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客观地介绍给他们。所以(yi)从(cong)2012年开始，中改院就成立了改革开放史研(yan)究中心，做改革开放的人物采访，做改革开放的实物（收(shou)集），做改革开放的历史展览。期待能在改革开放50周(zhou)年的时候，把这些资(zi)料奉(feng)献给国家，奉(feng)献给社会，让大家更多地了解我国的改革。

青年是改革的主要力量。我不止一次(ci)被青年人问过，我们现在过得好好的，还需要改革吗？一些90后或者00后出生的孩子，他们从(cong)一出生就过得很(hen)好，他们不知道(dao)自己是改革的受益者。因此，我们要更多地向(xiang)他们介绍，使他们对改革充满热(re)情，充满激情，充满参(can)与的动(dong)力，有更多的青年人参(can)与到改革中来，我们的改革才(cai)更有力量。

想当初，我30来岁搞改革研(yan)究的时候，天天点灯熬油，经常几(ji)个通宵连续工作，到处跑，到处调研(yan)。我认为，改革需要冲动(dong)，这种冲动(dong)不是无理性的冲动(dong)，而是一种激情。

改革本(ben)身是个探索的事业，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改革的大方向(xiang)是明确的，改革的目标是明确的，在这个情况下需要大家有激情、有热(re)情。

接(jie)下来，讲好改革历史、研(yan)究解决(jue)现实问题，为中国的改革奉(feng)献更多的建议(yi)，我还需要在这些方面做出不懈的努力。虽(sui)然我70多岁了，但是我还充满活力，我的责任还没(mei)有尽完。二十届三中全会后，我们还需要做更多有关改革的深入研(yan)究，来服务我们国家未来的发(fa)展前景。

来源|观察者网(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