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世后留下价值数百万元的遗产，却没有继承人，谁来(lai)管理？男(nan)子身亡后留下一(yi)堆债务，父母放弃(qi)继承遗产，他的债务该谁来(lai)偿还？
随着社会老龄(ling)化的加剧，完善的遗产规划(hua)及安排越来(lai)越受市民关注。2021年，《民法(fa)典》在“继承”编中首次确立了遗产管理人制度。2024年1月(yue)1日，民事诉讼法(fa)修改，在“特别程序”中新增一(yi)节“指定遗产管理人案件”，对遗产管理人案件管辖(xia)、申(shen)请要求(qiu)、审查标(biao)准、救济渠道等做出进(jin)一(yi)步规定。
作为遗产管理的“兜底”主(zhu)体，民政部(bu)门如何履行遗产管理人职责？在实践操作中还存在哪些(xie)难点，又该如何解决？记者对此采访了人大代表、律师、民政部(bu)门等。
妥善地“传(chuan)棒(bang)”继承人
2021年，金山石化七村一(yi)位(wei)居民不幸在家中死亡，该居民是一(yi)个孤儿，没有配偶(ou)和其他亲属，也没有留下遗嘱和遗赠(zeng)抚养(yang)协议。
该居民去世之后，物业公司和居委会一(yi)起办理了丧事，并在社区民警的见证下整理了他的遗物，丧葬费、清洁费等由物业公司垫付。经核实，死者遗产除了房屋以及屋内财产外，他的账(zhang)户上还有一(yi)些(xie)余额。物业公司希(xi)望从(cong)遗产中扣除他们垫付的费用，但居委会第(di)一(yi)次碰到这样(yang)的问题，不知(zhi)如何处理。
金山区法(fa)治观察员发现，石化十二村很早之前就(jiu)有类(lei)似案例，比(bi)如一(yi)死者2009年离世，留下一(yi)处房产无(wu)人管理，前几年房屋漏水，导致楼下居民无(wu)法(fa)忍受直接搬(ban)离。据民警了解，死者的家属可能均(jun)已(yi)死亡，无(wu)法(fa)查清是否还有其他遗产。
“被(bei)继承人死亡后，就(jiu)交出了财产的接力棒(bang)，但死亡到继承之间还有一(yi)定时间，相当(dang)于棒(bang)被(bei)丢在地上，继承人还没拿到。此期间需(xu)要管理遗产、清算债务，可能会发生继承人或案外人窃取(qu)或转移遗产的情况。建立遗产管理人制度，是为了保障遗产的安全，让其价值不受损耗。”植德(de)律师事务所合(he)伙人桂(gui)芳芳介绍(shao)，遗产管理人，就(jiu)是要妥善地把“接力棒(bang)”传(chuan)给(gei)继承人。
但如果逝者没有立过遗嘱，也没有法(fa)定继承人，遗产该由谁保管呢？根据《民法(fa)典》第(di)1145条规定，继承开始后，没有继承人或继承人均(jun)放弃(qi)继承的情况下，由被(bei)继承人生前住所地民政部(bu)门或者村民委员会担任遗产管理人。也就(jiu)是说，无(wu)人继承的情况下，民政部(bu)门就(jiu)是“兜底”的主(zhu)体。
新华律师事务所律师商俊是长宁区民政局申(shen)请指定遗产管理人案件的代理律师，他代理了两起相关诉讼。一(yi)起是被(bei)继承人的利害(hai)关系人申(shen)请民政局作为遗产管理人，另一(yi)起是再婚配偶(ou)的孩子申(shen)请由民政局来(lai)做继母的遗产管理人。“后一(yi)起案例比(bi)较(jiao)特殊，男(nan)方有亲生子女，女方没有孩子，导致夫妻共同购置的房产中男(nan)方份额有继承人、女方份额却成了无(wu)主(zhu)财产，需(xu)要由民政局来(lai)管理。”
这两起案子至少都有利害(hai)关系人，有些(xie)遗产则是真正的无(wu)人问津。“有些(xie)孤寡老人会把房屋钥匙、存款(kuan)都交给(gei)居委会书记保管，但老人去世后，由于生前未立遗嘱，遗产的处理就(jiu)成了问题。”商俊说，房子放在那里，村居委不能出租或买卖，只(zhi)能一(yi)直空关着。直到法(fa)律赋予民政部(bu)门和村委会遗产管理人的身份后，他们才有了处理相关问题的抓手。
“债务缠身”如何清偿
较(jiao)之遗产无(wu)人问津引发纠纷，有些(xie)案子所涉及的情况则更为复(fu)杂，比(bi)如死者生前留有债务、继承人放弃(qi)了继承，这类(lei)情况由谁来(lai)“兜底”、如何从(cong)遗产中划(hua)拨支付债务？
记者了解到，自《民法(fa)典》正式施行以来(lai)，本(ben)市区级民政部(bu)门收(shou)到不少有关遗产管理电话(hua)咨询以及要求(qiu)履行涉案诉讼，其中就(jiu)有一(yi)些(xie)涉及债务。比(bi)如，张某于2021年2月(yue)借钱给(gei)王某，王某2021年4月(yue)坠亡，留一(yi)套(tao)房产，但尚未交房，已(yi)付首付，其余为贷款(kuan)。张某遂起诉王某的法(fa)定继承人即王某的父母，要求(qiu)归还借款(kuan)。王某父母当(dang)庭表示放弃(qi)继承权(quan)，并签署放弃(qi)声明，法(fa)院随后驳回张某诉讼请求(qiu)。于是，张某以王某父母放弃(qi)继承权(quan)、应当(dang)由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为由，要求(qiu)民政局处理王某债务事宜。
商俊今年也接手了一(yi)个“债务缠身”的案子，孤老去世后留下了几万元遗产，但还有数十万元负债，其兄弟姐妹均(jun)表示放弃(qi)继承。以前出现这种情况，债权(quan)人缺(que)乏合(he)法(fa)救济途径，但有了遗产管理人制度后，民政部(bu)门作为遗产管理人，会尽力查询其名下资产，并在遗产范围内清偿债务。
“以前有的继承人一(yi)边占有和使用着遗产，一(yi)边又逃避债务。遗产管理人制度的出现，能更好地平衡继承人与(yu)债权(quan)人的利益，防止‘人去债消’。”商俊进(jin)一(yi)步解释，要明确的是，遗产管理人只(zhi)有管理职责，并不承担债务，如果一(yi)个人过世后留下了100万元债务、50万元遗产，也只(zhi)是以50万元继承所得为限去承担债务，并不会多承担。
“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这一(yi)制度设计的主(zhu)要价值追求(qiu)就(jiu)在于促(cu)进(jin)遗产处理程序的启动，避免遗产所涉法(fa)律关系处于不确定状态，以及财产处于无(wu)人利用、无(wu)人管理的状态，一(yi)方面(mian)有利于保障与(yu)遗产存在利害(hai)关系的人员的利益，另一(yi)方面(mian)起到稳定社会经济秩序的作用。”市民政局法(fa)规处处长刘晨(chen)表示，这个制度设定就(jiu)是给(gei)交易安全“兜底”，保障债权(quan)人不会因(yin)被(bei)继承人死亡没有继承人而造(zao)成债权(quan)没法(fa)实现。如果一(yi)个人过世留有债务，但没有继承人，债权(quan)人可以起诉民政部(bu)门，债权(quan)人的主(zhu)张如果得到法(fa)院支持，民政部(bu)门将根据法(fa)院判决，从(cong)其遗产范围内清偿债务。
遗产清查难点怎么破
尽管《民法(fa)典》从(cong)法(fa)律层面(mian)上明确了民政部(bu)门是遗产管理的“兜底”主(zhu)体，但是目(mu)前国家层面(mian)尚未出台相关实施细则。
市人大代表金缨认为，随着单(dan)身潮(chao)的兴(xing)起，将来(lai)出现遗产无(wu)继承人或继承人均(jun)放弃(qi)继承的情况会越来(lai)越多，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的情况也会大幅增加，在具体操作中会遇到各种各样(yang)的障碍和难题，应该进(jin)一(yi)步加强(qiang)制度设计。
遗产清查就(jiu)是一(yi)大难点。担任遗产管理人的民政部(bu)门，有时难以掌握被(bei)继承人生前财产信息，无(wu)法(fa)查清被(bei)继承人遗产。比(bi)如被(bei)继承人的遗产可能不止一(yi)处，有的遍布全国各地，甚至有可能存在于境外。当(dang)民政部(bu)门以遗产管理人的身份前往银行等金融机构，或是房产交易部(bu)门查明遗产情况时，需(xu)要得到相关单(dan)位(wei)机构的配合(he)。
徐汇区法(fa)院今年受理了一(yi)起遗产管理人案件。张会（化名）是被(bei)继承人王静（化名）相识数十载的闺(gui)蜜，两人的母亲也是相交多年的老同事。2021年9月(yue)，身患癌症多年的王静因(yin)突发急性肺炎，经抢救无(wu)效离开人世。由于王静未婚无(wu)子女，亦无(wu)兄弟姐妹，父母又早于她过世，其名下遗产成了无(wu)继承人的状态。
为此，张会先后向遗产所在地的三家法(fa)院申(shen)请宣告被(bei)继承财产无(wu)主(zhu)。因(yin)为王静生前住所地是徐汇，最后案件由徐汇法(fa)院审理，该法(fa)院作出终审判决：指定徐汇区民政局为王静的遗产管理人。
在复(fu)盘(pan)这起案件时，有专业人士(shi)指出，虽然被(bei)继承人生前住在徐汇，但是她的主(zhu)要遗产却在其他区，这种情况下，民政部(bu)门如何跨行政区域履行职责，如何查清、处置被(bei)继承人的遗产，这些(xie)亟待更高层面(mian)统(tong)一(yi)进(jin)行制度设计。
“我们已(yi)经将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查询无(wu)人继承遗产事项，纳入了上海居民经济状况核对机制，并同步构建了相关的工作流程和机制。”刘晨(chen)表示，上海已(yi)经能够(gou)做到本(ben)市范围的遗产查询，操作下来(lai)效果也比(bi)较(jiao)好，“不过，这项创新目(mu)前只(zhi)覆盖上海范围”。
“民政部(bu)门遗产管理人身份的确定、履行查清遗产、处置遗产等职责，均(jun)需(xu)要法(fa)院、房管、金融、银行、建设、财政等各个部(bu)门配合(he)支持，共同推动，为此需(xu)要建立各部(bu)门间的协作机制。”金缨建议，联合(he)开展调研，进(jin)一(yi)步细化深化关于遗产管理人制度的配套(tao)举(ju)措，在制度层面(mian)设立顺畅有序的衔接机制。
处理好遗产管理成本(ben)
《民法(fa)典》实施以来(lai)，截至目(mu)前，上海已(yi)先后出现50多例与(yu)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相关的案例，其中10个区的民政局已(yi)经在辖(xia)区法(fa)院判决中担任遗产管理人。
记者了解到，遗产管理人制度刚面(mian)世的时候，各地民政部(bu)门普(pu)遍缺(que)乏熟悉管理遗产业务和处理遗产继承等法(fa)律事务的专业人才和实务经验，实操路径也不够(gou)明确。而这两年，随着遗产管理人制度的公众认知(zhi)度慢慢提高，无(wu)论是政策完善上，还是经验积累(lei)上都有了一(yi)些(xie)进(jin)展。
2023年7月(yue)，市高院与(yu)市民政局联合(he)印发了《关于民事诉讼中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的实施意见》，对民政部(bu)门和各区法(fa)院的实践提供了指导。比(bi)如区分被(bei)继承人诉讼中死亡和诉讼前死亡，分别规定了民政部(bu)门介入的路径；明确了民政部(bu)门可以委托工作人员作为诉讼代理人参加诉讼；规定了诉讼中“被(bei)继承人无(wu)继承人或者继承人均(jun)放弃(qi)继承”这一(yi)事实认定的举(ju)证责任，以及担任遗产管理人的民政部(bu)门为区级民政部(bu)门等，探索解决了民事诉讼中民政部(bu)门如何介入涉遗产管理人之诉的问题。
2023年9月(yue)，市民政局印发了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的内部(bu)工作指引，对各区民政局如何应对遗产管理人之诉，如何履行遗产管理人职责等做了初步规范。据悉，这个指引在全国也是领先的。
但专业人士(shi)也发现，遗产管理人在履职的过程中依然存在一(yi)些(xie)亟待解决的问题。“遗产管理人的身份如何被(bei)确认，具体工作怎么对接，都还需(xu)要进(jin)一(yi)步明确相关操作细则。”上海市长宁公证处公证员戎慧静介绍(shao)，法(fa)院判决民政局为遗产管理人后，民政局通常会委托公证处做尽职调查，作为后续工作的参考(kao)，但公证员拿着遗产管理人的委托书去各部(bu)门获(huo)取(qu)信息时，并不是很通畅。
遗产管理人要负责管理和保全遗产，还要开展与(yu)遗产继承和处置相关的公证、调查，并参与(yu)诉讼、组织纠纷调解等，这些(xie)都会产生相应的成本(ben)。在市场环境中，遗产管理人可以与(yu)当(dang)事人协商，考(kao)虑(lu)遗产的总价值和处理的复(fu)杂性，需(xu)要承担的责任和风险，以及工作量等来(lai)决定收(shou)费，但在处理无(wu)主(zhu)财产时很难提出相关主(zhu)张。
“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是法(fa)定义务，但这部(bu)分遗产管理成本(ben)如何承担，目(mu)前法(fa)律上还是空白。”商俊说。对此，上海市新虹桥公证处党支部(bu)书记、主(zhu)任徐雪梅建议，建立一(yi)种综合(he)考(kao)虑(lu)遗产范围、遗产管理的难易程度、工作量、管理人可能承担的责任风险等的支付方式，具体来(lai)说，可以按遗产价值的一(yi)定比(bi)例优先在遗产中先行支付为主(zhu)，以政府购买服务设立财政专项经费托底为辅的方式来(lai)进(jin)行。
根据《民法(fa)典》第(di)1160条规定，“无(wu)人继承又无(wu)人受遗赠(zeng)的遗产，归国家所有，用于公益事业；死者生前是集体所有制组织成员的，归所在集体所有制组织所有。”那么，这些(xie)无(wu)人继承的遗产如何收(shou)归国有，用于哪些(xie)公益事业？据刘晨(chen)透露，下一(yi)步，市民政局将探索最终无(wu)人继承遗产收(shou)归国有用于公益事业的具体路径，推动“民政部(bu)门担任遗产管理人”制度形成闭环并真正落地。
文/王海燕(yan) 刘雪妍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