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玲美
雨来得没(mei)有一丝预兆，或(huo)者(zhe)说，数秒(miao)前炸了(le)雷，只是被我忽略了(le)。我刚正给谢(xie)辉(hui)发微信呢。总之现(xian)在我非常懊丧，不光(guang)是因为雨披漏(lou)水。我尽量把(ba)小电(dian)驴停得远(yuan)远(yuan)的，恨(hen)恨(hen)地盯着那些轿(jiao)车(che)。白的黑的红的轿(jiao)车(che)里的脸，都像在嘲讽被雨淋得一身湿的我。
儿(er)子在车(che)堆里奔(ben)跑突围，书包都快甩脸上了(le)。我脱下外(wai)套盖在儿(er)子头上，他倒兴奋，伸手去接雨水。电(dian)驴喇叭(ba)高音刺耳，低音嘶哑。不管了(le)，我使劲摁响喇叭(ba)，要从(cong)车(che)流里横冲直撞出去。刚顺路买的一把(ba)葱(cong)、一把(ba)菜和一小块(kuai)肉(rou)，商量好似的，比着赛(sai)在车(che)篮里上蹿下跳。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儿(er)子在背后戳戳我，这是个暗号(hao)，意思是他肚子饿了(le)。我刚支好车(che)，儿(er)子就一溜烟进了(le)路边那个小卖部，搜寻火(huo)腿、卤蛋、干脆面去了(le)。
我掏出手机，又给谢(xie)辉(hui)发了(le)四条语音。抬起头，见一个老妇人(ren)正拿了(le)根火(huo)腿递给儿(er)子，我冲过(guo)去，拍掉(diao)儿(er)子要去接的胖手。老妇人(ren)讪讪的。儿(er)子不情不愿嘟(du)囔(nang)了(le)句：“我还没(mei)吃饱呢。”我没(mei)好气地说：“回家吃饭(fan)去！”重新启动小电(dian)驴，加速，后视镜里，老妇人(ren)还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我们(men)。车(che)溅起一团水花，老妇人(ren)消失(shi)了(le)。
刚进门(men)，我还是没(mei)忍住：“跟你说多少次了(le)，不能随便吃陌生人(ren)给的东西(xi)！”
儿(er)子已经光(guang)溜溜地踩(cai)进浴室：“她不是陌生人(ren)。”
“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大课间这个老奶奶老趴在学校围栏边上看我们(men)玩。”
“看你们(men)玩？学校保(bao)安不管吗？”我打好泡沫往儿(er)子身上抹(mo)。
“她孙子以前也在我们(men)学校念(nian)书。”儿(er)子玩着泡沫说。
“现(xian)在呢？”
“没(mei)念(nian)了(le)，说是被他妈(ma)妈(ma)带走了(le)。”
“去哪了(le)？”
“哎呀，妈(ma)妈(ma)，你的问题太多了(le)。”
“平常你问题这么多，妈(ma)妈(ma)也没(mei)嫌你烦(fan)。”
“你没(mei)嫌吗？你可嫌了(le)，跟嫌爸爸一个样。”
“少贫，快说！”
儿(er)子眨眨眼：“这奶奶有时(shi)正常，有时(shi)不正常的。”
我关(guan)掉(diao)花洒，拿出浴巾(jin)：“脑子不好？”
“她好可怜的。好像是儿(er)子被抓起来了(le)，儿(er)子的老婆又带孙子跑了(le)。”儿(er)子开始穿衣服(fu)。
“被抓？”我挂好浴巾(jin)。
“说是拿了(le)别人(ren)好多钱(qian)。电(dian)视上怎么说来着？对，贪污，就被抓走了(le)。”儿(er)子蹦出浴室，突然问我，“妈(ma)妈(ma)，你说爸爸会被抓吗？”
“瞎说什么呢！”我敲了(le)他一爆栗。
儿(er)子猛搓头，一本正经说：“你不是经常说爸爸么——拿戳盖一下的事情，给人(ren)批(pi)个地，要啥车(che)子没(mei)有，至于每天骑个小破电(dian)驴接儿(er)子么——妈(ma)妈(ma)，爸爸那戳是不是很厉害？盖一下就能买车(che)？”
我手一抖(dou)，推儿(er)子去写作业：“厉害厉害！可那戳不是随便盖的！”
我转身进了(le)厨(chu)房。儿(er)子还在身后问：“妈(ma)妈(ma)，谢(xie)辉(hui)同志又不回家吃饭(fan)吗？”
“没(mei)大没(mei)小的！你爸是迟回，不是不回。”
“哼！调过(guo)来快半(ban)年(nian)了(le)，说什么升职，那就是下放！钱(qian)没(mei)挣多少，还早(zao)出晚归，根本指望不上——妈(ma)妈(ma)，你平时(shi)说的是这几句吧(ba)，你看我学得像不像？”儿(er)子冲我眨着眼。
我愣在原处。
夜深了(le)。儿(er)子手里捏(nie)着绘本，人(ren)已睡得香甜。我点开谢(xie)辉(hui)的微信对话框，又点开今天发给他的前面那五(wu)条语音播放。原来，竟如此(ci)刺耳。那场雨，引爆了(le)我这个家庭主妇所(suo)有的不满、怨怼与愤懑。
我想了(le)想，重新编辑了(le)一条信息：“车(che)不买了(le)。小电(dian)驴挺方便的，还不塞车(che)。下完雨路滑，乡道不好走，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点了(le)发送，我抬起头，天幕下，仍有电(dian)闪雷鸣。我深嗅了(le)一口(kou)，空气竟如此(ci)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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