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岁(sui)的陈海军最近时(shi)不时(shi)翻看(kan)手机(ji)日(ri)历，他心想着，快到端午节了，3个女儿该带着女婿(xu)回家团聚了。
陈海军一家祖祖辈辈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盐池县冯记沟乡(xiang)陈水塘自然村务农。这里位于宁夏和甘肃两省（区）的交界处。他和妻子靠种地和养羊的收入，将(jiang)3个女儿培养成人。
陈海军3次嫁女，只(zhi)在2017年大女儿出嫁时(shi)象征性收了彩礼，二(er)女儿和小女儿分别在2023年和2019年出嫁，都是“零彩礼”。
“嫁女儿不是卖女儿。”陈海军全家形成共识：没必要为(wei)难男(nan)方家凑彩礼，愿意让女儿“零彩礼”出嫁。
像陈海军这样“零彩礼”嫁女的情况，近两三年在盐池县并不少见。自2021年盐池县被(bei)民政部确定为(wei)第二(er)批全国(guo)婚俗改(gai)革实验区以(yi)来，当地一些父母积极响(xiang)应移(yi)风(feng)易俗的号召，以(yi)理性务实的态度处理子女婚嫁彩礼事宜，不少选择“零彩礼”。
在这座小县城，年轻(qing)人的婚嫁喜事，洋溢着淳厚、质朴的文明新风(feng)。
不让孩子为(wei)彩礼而负债生活
陈海军的二(er)女儿陈雪(xue)今年26岁(sui)，毕业于宁夏大学新华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现在银川市一家保险公司工作。两年前，陈雪(xue)和同岁(sui)的老乡(xiang)李龙经熟人介绍相识相恋。李龙是一名长途货运车司机(ji)，父母以(yi)种地为(wei)生，家庭经济条件一般。
2023年，为(wei)了给李龙操持婚事，李龙父母在老家翻新布置(zhi)了婚房，承担(dan)了购买金首饰和办婚宴(yan)等费用。
在陈海军看(kan)来，这对于当地普通农村家庭来说，算是大额开支了。李龙父母以(yi)后养老要用钱；陈雪(xue)和李龙婚后购房、生育，都得用钱，不能(neng)再让他们一家为(wei)了彩礼把家底掏空。“如果我要了彩礼，陈雪(xue)婚后背(bei)上经济负担(dan)，会给往后的生活增加压力。”
“我们不要你的结婚彩礼，我和你妈能(neng)过好日(ri)子。”陈雪(xue)出嫁前，陈海军这样对女儿说。他还为(wei)女儿准备了两万多元现金以(yi)及新衣服等生活用品(pin)作为(wei)陪嫁。2023年11月，陈雪(xue)和李龙“零彩礼”结婚。
婚后，陈雪(xue)和李龙常(chang)找机(ji)会探望父母。她对父母心存感激，“相比彩礼，爸爸更看(kan)重我的婚后生活质量，以(yi)后我们要好好孝敬父母”。
7年前大女儿结婚时(shi)，陈海军向大女婿(xu)家象征性地要了1.8万元彩礼，按当地“礼尚往来”的习俗，退还了2000元，又给大女儿赠送了与彩礼价值相当的陪嫁财物(wu)。5年前小女儿结婚时(shi)，他选择不要彩礼。“我是不希望女儿们婚后有经济负担(dan)。”陈海军坦诚地说。
陈水塘自然村有210多名村民。陈海军从2019年开始担(dan)任村民小组长。目前，村里60后和70后是重要劳(lao)动力，绝大多数人靠种地、养羊、务工获得收入，今年一季(ji)度当地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5000多元。他观察到，对于村里多子女家庭来说，为(wei)子女操持婚嫁，是一项重大经济开支。
过去当地曾有家庭被(bei)彩礼“绊(ban)住脚”：为(wei)给孩子完婚，男(nan)方家庭掏空家底盖楼房、办婚宴(yan)、给女方家庭送去一摞摞人民币作彩礼。年轻(qing)夫(fu)妻新婚后去外地打工还债，滋生了不少婚姻问题。
在陈水塘村，越(yue)来越(yue)多有女儿的家长认(ren)识到，男(nan)方家庭用丰厚的彩礼来“说亲(qin)”，传扬出去，或(huo)许(xu)一时(shi)增添几分面子，但这会让孩子们为(wei)彩礼而举债，过不好“光阴(yin)”（生活，当地方言(yan)——记者注）。到了家里需要财力支出的时(shi)候，孩子们力不从心，拿不出钱，更令人着急。
“我们做家长的，不能(neng)因为(wei)彩礼问题，拖累年轻(qing)人的婚后生活。”陈海军说，现在在陈水塘村，想结亲(qin)的两家人，对儿女婚嫁的普遍做法是，本着互相体恤的态度，平衡传统婚俗礼节和现实经济情况，共同商议，把彩礼控(kong)制在6万元以(yi)内，也有不少是“零彩礼”。
村民不在彩礼问题上花心思(si)、互相攀比了
由陈水塘村沿着338国(guo)道转银百高速向北(bei)70公里，就是位于宁夏、内蒙古交界处的盐池县高沙窝镇长流墩村顾记圈自然村。今年3月31日(ri)，村民顾金文的女儿顾春秀“零彩礼”出嫁了。
26岁(sui)的顾春秀毕业于银川能(neng)源(yuan)学院，现在盐池县一家企业担(dan)任会计助理。婚前，她和丈夫(fu)周景有相恋4年。今年30岁(sui)的周景有，在盐池县做个体工商户，制作销售铝合金门窗，他的父母在盐池县就近打零工。
3月初，周景有父母带着攒下的6万元，到顾金文家为(wei)孩子们商量婚事。周父拿出现金，对顾金文说：“感谢你养育了一个好女儿，供养了这么多年不容易，这些彩礼算是送给你们夫(fu)妇的辛苦钱。”
顾金文婉(wan)拒了这笔钱。对于顾春秀出嫁的彩礼，他提前做好了打算。周景有2023年在盐池县城按揭了一套(tao)婚房，每平方米5000多元，每月要还3000元左(zuo)右房贷(dai)。顾金文不希望周景有因为(wei)彩礼再多出一份经济负担(dan)，不愿意女儿婚后为(wei)金钱烦恼，于是决定“零彩礼”嫁女儿。
顾金文家有近16亩(mu)土地，种着谷(gu)子、糜子、荞麦，还养着70多只(zhi)羊。顾春秀出嫁前，他用卖羊和卖杂(za)粮(liang)的钱，买了一辆10多万元的新能(neng)源(yuan)汽车，作为(wei)陪嫁送给女儿。在他看(kan)来，作为(wei)家长，应该从现实出发(fa)看(kan)待彩礼，给女儿和女婿(xu)更多尊重和理解。
“爸爸是爱我的，这么做都是为(wei)我考虑。”顾春秀说。
3月31日(ri)，顾春秀的出阁仪式在家里举办。这座农家小院装(zhuang)饰了红色喜字、红气球、红灯笼，洋溢着喜庆(qing)氛(fen)围。
婚庆(qing)公司在小院空地搭起(qi)了舞台、铺上了红毯。相熟的亲(qin)友们都赶来道喜，顾家办了近20桌婚宴(yan)招待亲(qin)友。每桌菜肴(yao)加上烟、酒、饮料、喜糖(tang)、茶水，开支不超过800元。那天，顾家特意没有对外公布彩礼情况，也没有展示陪嫁物(wu)品(pin)。
“农村是个熟人社会，但嫁女儿是自家的事。”在顾金文看(kan)来，彩礼问题应该自家拿主意。“我们两家人都很熟悉，就没邀请亲(qin)戚和媒(mei)人对彩礼提建议；不公布彩礼和陪嫁，是不希望被(bei)关注和议论。”
顾记圈自然村现有200多人。前些年，当地年轻(qing)人谈婚论嫁时(shi)，男(nan)方家会找一位两家人共同认(ren)识的“媒(mei)人”，到女方家“说媒(mei)”。“说媒(mei)”的内容之一就是协调两家人谈妥彩礼数额。其中不乏(fa)有职业媒(mei)人哄抬彩礼钱。男(nan)方家长上门提亲(qin)前，女方家长也会就彩礼事宜，向女青(qing)年的舅、姑(gu)等亲(qin)戚询问想法、作为(wei)参考意见。最终提出的彩礼条件，往往会受到旧俗陋习和攀比之风(feng)的影响(xiang)。
自盐池县被(bei)民政部确定为(wei)第二(er)批全国(guo)婚俗改(gai)革实验区以(yi)来，对于村里年轻(qing)人的婚嫁喜事，顾记圈村的村民们逐(zhu)渐形成共识：不主动打听彩礼和嫁妆(zhuang)情况。
“村里人现在普遍很有边界感，不该问的不主动问，时(shi)间(jian)长了，也就不会在彩礼问题上花心思(si)、互相攀比了。”顾金文说。
“轻(qing)装(zhuang)上阵”，让日(ri)子越(yue)过越(yue)好
盐池县花马(ma)池镇沟沿村北(bei)塘新村自然村位于宁夏、陕西、内蒙古三省份交界处，今年53岁(sui)的村民杨玉民经营着一家养羊合作社，养了200多只(zhi)羊。他和妻子靠养滩羊的收入，把3个女儿培养到了大学毕业。
杨玉民的大女儿杨文霞今年28岁(sui)，毕业于银川能(neng)源(yuan)学院，2018年国(guo)庆(qing)节“零彩礼”结婚，丈夫(fu)赵宏伟是她的大学同学，同样来自农村家庭。婚后，赵宏伟在盐池县一家化工企业工作，杨文霞专心养育两个女儿。近两年，夫(fu)妇俩卖掉了2019年按揭的住房，加上攒的钱，在学校附(fu)近全款置(zhi)换了一套(tao)学区房。
提起(qi)现在的生活，杨文霞说：“我很感激6年前结婚时(shi)，父亲(qin)作出的‘零彩礼’决定，给我们减轻(qing)了很多经济负担(dan)。”
杨文霞有两个女儿，一个5岁(sui)、一个3岁(sui)，她决定：将(jiang)来女儿们长大出嫁时(shi)，也要“零彩礼”。
杨文霞的妹妹杨艳霞今年24岁(sui)，毕业于银川市一所高校护理专业，与丈夫(fu)朱文杰经人介绍相识相恋。26岁(sui)的朱文杰在盐池县一座加油站(zhan)工作。他的父亲(qin)在盐池县承包了100多亩(mu)土地，种植中药材；母亲(qin)在当地打零工。去年5月1日(ri)，两个年轻(qing)人同样“零彩礼”结婚。
在西北(bei)农村地区，女方出嫁的彩礼，普遍由父母出面主导、向男(nan)方家庭提条件。作为(wei)父亲(qin)，杨玉民和陈海军、顾金文的想法一样，不希望给女儿的婚后生活增加经济负担(dan)，在杨文霞和杨艳霞两个女儿出嫁时(shi)，都选择了不要彩礼。
结婚前，杨艳霞和当地一些待嫁女青(qing)年有同样的感受，彩礼问题就像横(heng)亘在婚姻之路上的一道坎，谈拢了，皆(jie)大欢喜；谈不拢，自己夹在中间(jian)会很为(wei)难，甚至可能(neng)无法走进婚姻。她也曾担(dan)心婚嫁彩礼给男(nan)方家庭造成负担(dan)。
她身边有一些结了婚的年轻(qing)人，因为(wei)彩礼、婚纱(sha)照、婚宴(yan)、首饰、蜜月游等结婚开支，婚后经济状况捉襟见肘，生活显得有些狼狈，“结一场婚，像是被(bei)扒了一层(ceng)皮”。
走进这场“零彩礼”婚姻后，杨艳霞认(ren)识到，爸爸促成的这项决定，饱含(han)着长辈对年轻(qing)人婚姻生活的理解、体恤和祝福，让自己“轻(qing)装(zhuang)上阵”，有充足(zu)的物(wu)质条件和精神动力经营婚姻生活。
如今，在北(bei)塘新村自然村，像杨艳霞这样“零彩礼”结婚的案例，带动当地一些群众转变了对子女婚嫁彩礼的态度。不用高额彩礼为(wei)难男(nan)方家庭，成为(wei)村里待嫁女方家庭的共识。
“年轻(qing)人的婚姻幸(xing)福程度，并不由彩礼高低决定，要靠两个人相互扶(fu)持和共同成长。”杨艳霞说，现在，公婆的生活能(neng)自给自足(zu)，没有因为(wei)操办朱文杰的婚事出现较大经济负担(dan)。新组建的小家庭，除房贷(dai)外没有其他外债，两人一起(qi)努力，日(ri)子过得有滋有味。最近，她正(zheng)在为(wei)一项职业资(zi)格考试做准备，“我相信今后的生活会越(yue)来越(yue)好”。
文/焦敏龙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