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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慧 受访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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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慧的住(zhu)处堆满了书 羊城晚报记者 梁善茵 摄(sh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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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羊城晚报记者梁善茵
沿着蜿蜒山路南行，汽车依次(ci)翻过(guo)大古岭、马峦山，穿(chuan)过(guo)洞背桥，一座(zuo)隐于(yu)山林(lin)的村庄渐露芳容(rong)——深圳市大鹏新(xin)区葵涌街(jie)道的洞背村。随着一声“欢迎光临”响起，村口的自动闸门缓缓升起，随后(hou)是高低(di)错落的民房。
“村里有(you)樟树、菜地、村民、外来人、癞皮黑狗和(he)三花猫，还有(you)一个两百平方(fang)米的小(xiao)公园(yuan)，种了六棵树。”周慧在这条半小(xiao)时就(jiu)能尽览无遗的村子里生活了十年，在看似单(dan)调的生活中(zhong)，她用(yong)写作对抗孤独，“打捞”独一无二的情绪与经(jing)历。今年2月，她出版了人生中(zhong)的第一本书《认识我(wo)的人慢慢忘(wang)了我(wo)》。
阅读：让单(dan)调穿(chuan)过(guo)单(dan)调
短(duan)发齐肩，戴一副(fu)黑框眼镜，穿(chuan)的是黑白(bai)条纹T恤(xu)和(he)宽(kuan)松长裤。回顾过(guo)往经(jing)历时，周慧的语调很少起伏，目光看向窗(chuang)外的大鹏海(hai)湾。“我(wo)18岁出门打工，通过(guo)成人高考上了大专，做过(guo)文员、销售(shou)、商务助理、人事等形形色色的工作。”她认为那时候的自己是“无意识的”，未曾认真思考未来的去向。
2014年，刚辞去工作的她应朋友之邀来到洞背村做客。“这里让我(wo)想(xiang)起了自己出生的湖南岳阳农村，有(you)种莫名的亲切感。久经(jing)职场后(hou)回归乡村，多了一丝猎(lie)奇和(he)新(xin)鲜。”留(liu)恋和(he)天生孤僻的性情产(chan)生了奇妙的化学(xue)反应，她“顺水推舟”住(zhu)进(jin)了村里。
洞背村面东濒海(hai)，但并不是想(xiang)象中(zhong)的打开门就(jiu)能见到浪花、砾石、游人。十年前，村里还有(you)一栋(dong)位置偏僻、刚装(zhuang)修完的八层小(xiao)楼，她选中(zhong)了其中(zhong)靠海(hai)一侧的六楼套间。阳台可以往下看见村民自种的菜地、果树，再往远些眺(tiao)望，可以看到被溪涌后(hou)山夹(jia)着的海(hai)岸线。去往海(hai)边，需要经(jing)溪坪路转(zhuan)向深葵路，绕过(guo)一片墓地，徒步约(yue)莫二三公里。
为了维持(chi)生活，她把在深圳龙(long)华的一套小(xiao)房租了出去，用(yong)房租供房贷，多出来的部分用(yong)作新(xin)住(zhu)处的租金(jin)和(he)生活费(fei)。但日(ri)渐上涨的租金(jin)让她变得拮(jia)据，最困难时，她向朋友借了一笔钱才得以为继。
时间需要填满，生活需要内容(rong)。有(you)积蓄支撑的前几年，周慧走(zou)到山里看山、海(hai)边看海(hai)，在阳台种菜，做一日(ri)三餐，看一点书，写一点文字。她说，那时的文字，很轻巧、俏皮，打量一切，给(gei)事物加上瑰丽的滤镜。用(yong)她的话来说，那仿佛是天生的“力气”使然，她对周遭环境的感受力尤为微妙，但远算不上写作，因为真正的写作需根植在深厚(hou)丰富的阅读之上。
直到29岁的一个深夜，她手捧卡(ka)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第一次(ci)被文字的力量所震撼。“头皮发麻如(ru)过(guo)电，脸上皮肤霎(sha)时绷紧，旋即(ji)往头顶、耳边送去，我(wo)从床上直接跳了起来。”
自那以后(hou)，她大量买书并阅读以前拥有(you)的书。这些书出自伊塔洛·卡(ka)尔维诺、豪(hao)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等等，挤满了客厅里的六个书架。书多得放不下，被分散地放在电脑桌、茶几和(he)电视柜上。
周慧告诉记者，她每天只集中(zhong)看书20分钟，随后(hou)用(yong)一天中(zhong)剩下的时间消化，有(you)时则需要几天，直到认为自己读懂了。阅读让她找到存在的实感，也按下了将生活经(jing)验和(he)想(xiang)象力转(zhuan)化成文字的触发键。“我(wo)找到了让单(dan)调穿(chuan)过(guo)单(dan)调的出口，那就(jiu)是阅读和(he)写作。”她说。
“写作是我(wo)的翅膀(bang)”
洞背村的日(ri)常生活，环绕在肉(rou)体和(he)心灵四周，赠予(yu)周慧密(mi)林(lin)、云(yun)雾和(he)大海(hai)。她漫无目的地阅读、写作，没有(you)任何方(fang)向和(he)目标(biao)。
“我(wo)开始(shi)边写边怀疑，这样的文字有(you)没有(you)存在的意义？是制造电子垃圾吗？”散漫的性格让她反复陷入自我(wo)怀疑，无穷无尽的自由也让她一度沉迷看剧(ju)、刷(shua)短(duan)视频、睡觉。她发现无聊是无法驱赶的，需要通过(guo)让她感到有(you)趣、刺激的方(fang)式集中(zhong)注意力——背诗就(jiu)是其中(zhong)一种。
她用(yong)整整三天时间背诵露易丝·格丽克的《野鸢尾》，每背完一段就(jiu)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盲背。“词语飞来飞去，实在想(xiang)不出，就(jiu)去看一眼书”。她边背边写，找词、找句子的节奏(zou)进(jin)行重组排列。和(he)写作类似，文字与感官的相互碰撞令她兴奋。她尝试转(zhuan)换写法，和(he)客观事物保持(chi)距离，就(jiu)像小(xiao)说里的叙述者，观看并叙述着在洞背村里生活的自己。
在《民治夜行动物》一文中(zhong)，她骑单(dan)车经(jing)过(guo)民治大道，看一对年轻男女在离别前深情相拥，背影被路边湘菜馆的噪音所淹没；在《我(wo)早(zao)就(jiu)认识鸭(ya)脚嬷》一文中(zhong)，她和(he)邻居去山里背蜜(mi)，边走(zou)边说出植物的名字，“一株两人高的植物不认识，叶片硕大，似鸭(ya)的脚，原来这是鸭(ya)脚嬷”；她写自己晒豆腐(fu)干、晒萝卜干、腌香肠、种土(tu)豆的经(jing)过(guo)，写偷村民种的菜时的紧张刺激……
如(ru)同被海(hai)浪淘洗的细沙，经(jing)过(guo)磨砺的文字被周慧发表(biao)在微信公众号里，引起了诗人黄灿然的注意。“你写得不错，好好写。”这是黄灿然常对周慧说的一句话。当时，他和(he)孙文波、周慧同住(zhu)在洞背村，他们都加入了一个小(xiao)型读书会，每隔半个月共读一本书。会上要求(qiu)每位读者都要对作品有(you)深入细致的了解，并发表(biao)自己的看法。“有(you)很多书我(wo)都没看过(guo)，每次(ci)讨论都是垫(dian)底，但读书会迫使我(wo)坚持(chi)阅读，也间接提高了我(wo)的阅读品位，为我(wo)日(ri)后(hou)的写作打下基础。”
那些充满诗意的文学(xue)交往让周慧意识到，一个人可以是自己的“国王”，创作出超(chao)越日(ri)常生活的天地日(ri)月。“写作是我(wo)的翅膀(bang)，它让我(wo)从日(ri)常里起飞，也是我(wo)的锚(mao)爪，看着时代洪流里所有(you)人都在进(jin)步只有(you)我(wo)在往后(hou)退，内心忐(keng)忑和(he)怀疑时，让我(wo)觉得小(xiao)有(you)建造而安然。”她说。
非必要生活，有(you)必要写作
自新(xin)书《认识我(wo)的人慢慢忘(wang)了我(wo)》出版后(hou)，周慧出席了大大小(xiao)小(xiao)的各种活动。每当主持(chi)人把话筒递给(gei)她时，她会强调自己还不是一名“作家”。她更拒绝给(gei)自己贴上“素人”“女性写作”等标(biao)签(qian)，只专注于(yu)分享书中(zhong)内容(rong)和(he)写作心得。
新(xin)书共有(you)三辑，每辑分别对应着她十年写作的不同阶段——最先被写下的是她内心敏(min)感而脆弱的感受，时而对抗、时而彷徨、时而屈服(fu)；随后(hou)是身边的一草(cao)一木、人和(he)事，发现无处不在的惊喜；近两年她学(xue)会了跳脱出肉(rou)身，审视过(guo)去和(he)正在经(jing)历的一切，“写我(wo)和(he)生活的关系”。
文字的变化吐(tu)露出周慧内心的改变，她走(zou)出虚荣和(he)功利，欣纳并不完美的自己。以前的她总敏(min)感于(yu)出身农村的“土(tu)气”，参与集体活动时常露怯，但现在的她不再理会外在，变得自信、坦(tan)然、健康。“写作是我(wo)那全是消磨、消耗(hao)和(he)消遣(qian)的生活里唯一的创造，它成了我(wo)内心的支柱(zhu)。哪(na)怕认识我(wo)的人慢慢忘(wang)了我(wo)，我(wo)也坦(tan)然接受。”
诗人黄灿然在周慧新(xin)书的编后(hou)记中(zhong)写道：周慧过(guo)了四十岁才开始(shi)写作，心智已经(jing)成熟，少了情绪化，表(biao)达事物时少了一个从二十来岁开始(shi)写作的人后(hou)来会有(you)的惯性语言和(he)惯性思维，尤其是避(bi)免了过(guo)于(yu)流畅和(he)能说会道。
很多人曾经(jing)问(wen)她，新(xin)书的出版给(gei)她的生活带来了怎(zen)样的变化。她回答了两点：一是内心对自己的写作多了几分肯定，二是洗澡时不再需要用(yong)脚踩在桶里接水省钱。她从未想(xiang)过(guo)“无心插(cha)柳”的作品能被结集成书，也不打算为之后(hou)的写作制定计划，“或许从我(wo)和(he)我(wo)的母亲写起，写母女间深沉而隐晦的关系。”她说。
也有(you)人问(wen)她，是否想(xiang)象过(guo)自己的读者是怎(zen)样的人。她思忖片刻后(hou)回答，可能是和(he)她年纪相仿的中(zhong)年人，也可能是年轻的女孩子，“都是在狭窄的世(shi)界里，渴望过(guo)上开阔生活的普(pu)通人。”周慧希望和(he)她一样有(you)写作冲动、写作愿望的人能够得到鼓励，只要坚持(chi)沉下心，就(jiu)有(you)可能达成写作的愿望。
采访末了，周慧留(liu)记者在住(zhu)处吃饭，拿出冰箱底部珍藏的鳗鱼，配上花椰菜、莴笋和(he)炒鸡蛋，在厨房忙(mang)前忙(mang)后(hou)。她笑着说：“随意些，别嫌弃农村的饭菜。”简单(dan)的食材和(he)味道，让人想(xiang)起她不经(jing)意间提起的一句话：非必要生活，有(you)必要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