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水一样流淌，改变土地，塑造记忆。”上海香格纳画廊西岸空间最后(hou)一个展览《让时间穿过》的入口，写着这样一句话(hua)。这似乎正(zheng)描述(shu)着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的当下——正(zheng)在发生的艺术项目与不断推进的城市更新形成某种互文，一些艺术空间也在向(xiang)混杂着十年经验(yan)与记忆的这片土地告别。
这并不是第一次告别与变化，2023年，在余德耀美术馆(guan)落户上海第十个年头时，离开西岸迁入蟠龙；一些画廊从2022年以后(hou)因为种种原因陆(lu)续选择了离开……而在西岸美术馆(guan)、龙美术馆(guan)等美术馆(guan)，一些大(da)型(xing)展览的策(ce)划与呈现一直在如火如荼……变与不变之间，如何(he)通过西岸回望上海的艺术生态，回望西岸2015年至今的十年？
俯瞰(kan)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
“已经很满足了，一直知道这里(li)会改变、只是临时基地。而且，十年了，西岸的确给(gei)了很多优惠，画廊也有了很大(da)的发展。”香格纳画廊艺术总监施(shi)勇对(dui)澎湃艺术说。
在香格纳画廊艺术品仓库(ku)8号楼，一个以“十年”为由的回顾展于6月(yue)9日落幕，这个展览仅(jin)开放了9天；6月(yue)12日开始，池社和P.artGroup&P.artLab同时推出张培(pei)力(li)个人项目“最后(hou)期限(xian)”和梁琛的“土地行动”，作为一种告别和纪念，宣告着龙腾大(da)道2555号西岸艺术中心北侧作为“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下简称“示范区”）的最后(hou)篇(pian)章，也预示下一段旅程的开启。
池社外，张培(pei)力(li)个人项目“最后(hou)期限(xian)”海报，该(gai)项目将(jiang)随(sui)着建筑的拆除而结束
从一片荒芜到人潮汹涌，西岸十年的共同记忆
“十年——香格纳在西岸2015-2024”像是示范区的一个缩影，在这个曾作为展览空间、影像室(shi)，后(hou)又改造为艺术品仓库(ku)的8号楼中，香格纳对(dui)于上海西岸空间自2015年开辟以来的每一场展览和项目做了回顾。面对(dui)这些展品和文献，瞬时陷入了十年的回忆中，而窗(chuang)外已经被绿网（盖土网）覆盖的土地，又把人拉回现实。
“十年——香格纳在西岸2015-2024”展览的窗(chuang)口，过去与现在交(jiao)叠。
“现在作品挪到松(song)江仓库(ku)了，劳伦斯（香格纳画廊创始人）说我们该(gai)做些什么吧？很快有了这个‘快闪式’的艺术项目。”施(shi)勇说，“因为很多作品都被收藏了，所以展出作品的前(qian)提就是，仓库(ku)现有的、曾在这个空间中出现过的。”
展览的起点是2015年9月(yue)8日，香格纳西岸空间以耿建翌个展“2015夏”开幕。“来的时候这里(li)几乎是荒芜的，过去的旧厂(chang)房(fang)、旧仓库(ku)，目之所见一片瓦砾。我还记得第一次来一脚踩在未干的水泥(ni)里(li)，那时整个就是赶工的状态——一边在施(shi)工，一边抢着开放。”施(shi)勇回忆。
“十年——香格纳在西岸2015-2024”展览现场，展期：2024年6月(yue)1日—6月(yue)9日
与香格纳一样，艺术家丁乙也是2015年将(jiang)工作室(shi)落户西岸。“当时示范区还是龙华机场的遗留状态，周(zhou)边没有商业，几乎连外卖都叫(jiao)不到。经历了西岸十年发展，周(zhou)边高楼林立，示范区变成了高楼包围下的‘城中村’。”他对(dui)澎湃艺术说。
高楼包围下，正(zheng)在搬离的示范区。
对(dui)于西岸，建筑师柳亦春(chun)（大(da)舍建筑设计事务(wu)所主持建筑师、创始合伙(huo)人）是更早的介入者，龙美术馆(guan)（西岸馆(guan)）、西岸艺术中心（2015年9月(yue)，列入“上海市第五批优秀历史建筑名单”）的设计改造均出自他手，大(da)舍建筑设计事务(wu)所也是最早入驻(zhu)示范区的机构之一。
西岸博览会期间的西岸艺术中心
“西岸艺术中心周(zhou)边比较特殊，西岸艺术中心原是飞机制造厂(chang)厂(chang)房(fang)，最早规划做酒店，后(hou)来成为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下简称‘西岸博览会’）的举办地。当时这一地块并没有明确规划，计划留给(gei)未来做更好的安排(pai)，所以周(zhou)边飞机制造厂(chang)的仓库(ku)厂(chang)房(fang)也暂作保留。”2015年4月(yue)，西岸艺术中心刚运营时，“考虑到博览会和各类活动的间隙，这一片会比较冷清。所以通过引入画廊、艺术家工作室(shi)，并在原有仓库(ku)厂(chang)房(fang)外，再(zai)搭(da)建了一些临时建筑，让整个示范区保持鲜活。但规划时，也考虑到只是五、六年，所以如今因规划原因搬迁，入驻(zhu)的文化机构、创意办公都是理解的。”柳亦春(chun)说。
大(da)舍建筑设计事务(wu)所
致(zhi)正(zheng)建筑设计事务(wu)所
上海西岸官方网站上显示，“示范区”于2015年9月(yue)8日正(zheng)式对(dui)外开放，总建筑面积约7375平方米，共由18处(chu)建筑组成，包括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丁乙工作室(shi)、铁海工作室(shi)、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jin)会、乔空间、致(zhi)正(zheng)建筑设计事务(wu)所、大(da)舍建筑设计事务(wu)所、艾可画廊、香格纳画廊、池社、东画廊等国内外优秀文化机构。
西岸艺术中心以及北侧的示范区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虽然18处(chu)建筑不少是临时展区，但是有些在中国当代建筑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比如“池社”是全球第一个由机器人现场砌(qi)砖(zhuan)搭(da)建的，还有很多都在全球最重要的建筑杂志上发表过。“池社”张培(pei)力(li)的项目，以一种拖拽和撞击的动作冲击建筑，展览和池社的最后(hou)一日（15日）将(jiang)加大(da)摆(bai)动幅度，直接撞击破(po)坏墙体。“池社空间的存在或变迁，与‘池社’小组的状态有一定相似性，所以张培(pei)力(li)老师很多年前(qian)就提出最后(hou)一个展览项目，由他来实施(shi)。”池社总监陈(chen)勇为说。这是推倒(dao)、是结束，又何(he)尝不是一种开始？
袁烽(feng)团队设计改建的池社建筑
张培(pei)力(li)个人项目“最后(hou)期限(xian)”
回顾2015年至今的十年，正(zheng)是上海艺术行业迅(xun)猛发展的十年，上海滨江的众多美术馆(guan)，不少是近十余年陆(lu)续开馆(guan)的。西岸作为20世纪民族工业的发源(yuan)地之一，以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举办为契机，启动地区城市更新，对(dui)标(biao)巴黎左(zuo)岸、伦敦南岸，开启了生产型(xing)岸线向(xiang)生活型(xing)岸线的华丽转变。
龙美术馆(guan)（西岸馆(guan)）结合原北票码头保留煤炭漏斗改造而成，于2014年建成运营
2015年，曾在位于西岸的余德耀美术馆(guan)展出的贾科梅蒂大(da)展
在“西岸文化走廊”概念下，2014年开始，龙美术馆(guan)（西岸馆(guan)）、余德耀美术馆(guan)、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相继建成，直至2019年伴(ban)随(sui)着与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合作的西岸美术馆(guan)开馆(guan)达到高潮，此后(hou)，星美术馆(guan)、西岸穹顶艺术中心、西岸漩心等相继开放，西岸打开了一种“新”的生活空间，在这里(li)，过去与当下共存，艺术与生活交(jiao)织。2023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更是将(jiang)艺术延伸到了西岸南段，把主展馆(guan)放在了曾经的白猫(mao)库(ku)房(fang)，将(jiang)公共艺术融入工业痕迹(ji)之中，也展示出西岸未来布局的无限(xian)可能。
2023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白猫(mao)主展馆(guan) 摄影师：田方方
每年11月(yue)上海艺术品交(jiao)易周(zhou)期间，西岸和ART021两(liang)场博览会的开启，聚集(ji)了来自世界各处(chu)的艺术人士(shi)，一场场轮番(fan)开幕的艺术展览和活动把此处(chu)装点为艺术的秀场，一时间人潮摩肩接踵，辐射而出的不仅(jin)是城市艺术展览的空间延展，而是把上海变成了“全球艺场”。“西岸博览会的发展和影响力(li)超出了想象，已经成为了亚洲、乃至有全球影响力(li)的艺术博览会，而且西岸艺术中心不仅(jin)是艺术空间，也是文化和商展空间，尤其11月(yue)艺术季与进博会联动，所带来的交(jiao)易份额，可能反而是其他商业体运营一年也无法达到的。”柳亦春(chun)说。
2023年11月(yue)9日，即便雨中开启，西岸艺博会人流依(yi)旧。
而西岸艺术中心北侧的“示范区”，也的确发挥了其示范作用，呈现了多种小小的艺术生态，让来到美术馆(guan)、博览会观众，可以更深入了解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以及画廊的工作；西岸展览轮番(fan)又闹中取静、也为艺术创作者带来灵感，为画廊带来更多年轻的观众和藏家。艺术与西岸可谓互相助(zhu)力(li)，“艺术西岸”也成为城市更新的特别案(an)例。
城市更新中，文化艺术何(he)为
德国社会学(xue)家齐美尔将(jiang)社会视为一件艺术品，认为不应该(gai)仅(jin)仅(jin)只是把外在的形式塑造得多么炫目从而增加其价(jia)值，而是应该(gai)更加看重其自成一体的风格，还有背后(hou)所折射出的文化品质和历史厚度。
沿(yan)着齐美尔的思路，美国城市问题研究权威乔尔·科特金(jin)（Joel Kotkin）在2005年出版的《全球城市史》中指出一座活力(li)充沛(pei)的城市，必须具备三个特性——安全、繁荣和神韵。所谓“神韵”，在现代社会，则可引申为一个城市的共识(shi)价(jia)值及精神面貌。这种“神韵”或源(yuan)于本土生活价(jia)值和人文精神，亦激发出持续不断的文化艺术创造。
徐汇(hui)滨江俯瞰(kan)图
对(dui)于“神韵”的关(guan)注，也是一座城市从发展期到成熟(shu)期的标(biao)志之一。其中，文化艺术空间丰富(fu)着公众的日常生活，当人们有闲(xian)暇时间，并选择来到美术馆(guan)以丰富(fu)精神文化生活，也是生活变得更美好的标(biao)志之一。
上海西岸美术馆(guan)
谈及区域(yu)开发，作为建筑师的柳亦春(chun)说：“过去开发商先买地、盖房(fang)子；居民入住后(hou)，政府再(zai)投资建设文化场馆(guan)，丰富(fu)城市生活。但西岸的规划是先建设将(jiang)来要建的文化场馆(guan)，政府提前(qian)投资，以文化艺术氛围撬动区域(yu)发展，事实证明获得了很好的收益，也吸(xi)引到在传媒港、金(jin)融城、智能数字港几个片区中行业巨头的进驻(zhu)。”
柳亦春(chun)尤其提到西岸艺术中心北侧的“示范区”打了城市收储(chu)用地的时间差，在没有明确未来如何(he)开发时，先临时性地作为艺术家工作室(shi)和展览空间，是一个非常好的城市更新中的短时利用策(ce)略，因为展览空间的移动也相对(dui)方便。
香格纳画廊西岸空间最后(hou)一个展览，苏畅《让时间穿过》的入口
比如，此次搬离后(hou)，香格纳会先回M50空间，8月(yue)在星美术馆(guan)附近会有一个临时场地。东画廊，近年来在西岸已经是第三次搬家。2017年在当时余德耀美术馆(guan)附近的一个玻璃楼（龙腾大(da)道 2879号）中，东画廊与阿(a)拉里(li)奥、没顶等几家画廊构成一个小生态，但在2020年相继离开。有的画廊为了寻求更稳定的场地离开了西岸，比如没顶画廊落户苏州河畔、大(da)田秀则画廊来到外滩源(yuan)。
2017年，东画廊于龙腾大(da)道2879号302室(shi)，展出的张如怡个展“以为何(he)处(chu)”
2024年，东画廊在示范区的最后(hou)一个展览王宁德“大(da)洪水”
一些艺术家似乎也早已习惯了几年就需(xu)要换工作室(shi)的方式，比如丁乙。丁乙第一个真正(zheng)意义(yi)上的工作室(shi)是1999年入驻(zhu)的西苏州路1131号，这个工作室(shi)于2001年拆迁；后(hou)来落脚在M50，当时的M50尚名为上海春(chun)明粗纺厂(chang)，并不是艺术区的业态，只是一个租给(gei)私人企业的加工厂(chang)房(fang)，但随(sui)着艺术家、画廊进入，慢慢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艺术区域(yu)，也逐渐融入更多商业，演绎着“士(shi)绅化”的更迭。对(dui)于西岸的十年，丁乙说：“引进我们的时候是说五年，现在已经快十年了，我们是满足的。作为艺术家工作室(shi)十年已经很久了，西岸也给(gei)了我艺术创作的灵感。”未来其工作室(shi)则将(jiang)搬往杨(yang)浦复(fu)兴岛。
正(zheng)在打包搬迁中的丁乙工作室(shi)。摄影：朱可豫
一些设计事务(wu)所和创意办公，目前(qian)大(da)多人去楼空。但也有一些尚未找到合适(shi)的地方。从4月(yue)通知到6月(yue)搬迁，像是一个断裂式的结束。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一地块有新的规划势必更带动区域(yu)更好的发展，但“示范区”一夕间散去依(yi)旧有些许不舍，这也触发了艺术家以艺术行为与之告别。
正(zheng)如创办油罐艺术中心的收藏家乔志兵在此前(qian)接受相关(guan)采访时所言，变化是正(zheng)常的，不止是小生态在变化，大(da)趋势也在变化。
然而，一丝遗憾的背后(hou)，有没有可能既(ji)满足规划调(diao)整，又留住艺术生态？
比如，西岸向(xiang)南是否有闲(xian)置的厂(chang)房(fang)，延续之前(qian)利用土地收储(chu)空窗(chuang)期的方式，将(jiang)“示范区”腾挪到一个相对(dui)不太远的片区。
柳亦春(chun)对(dui)澎湃新闻说，“艺术区的聚集(ji)并形成气候，往往要数年时间，如果因为城市发展需(xu)要腾挪换地，的确也是可以好好规划的，忽然间散掉实在是可惜，其中有很多隐形的价(jia)值可能被我们轻易地忽略掉了。对(dui)城市而言，艺术空间是美好生活的空间需(xu)求，城市发展本就是要有更多的文化空间为发展目标(biao)；对(dui)文化艺术本身而言，区域(yu)性聚集(ji)也是交(jiao)流和发展的推动力(li)。”
西岸南段
虽然，世界上没有任何(he)一座城市是因为艺术而形成的，但是真正(zheng)一流的城市一定会与艺术相伴(ban)，也一定是艺术之都。上海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新兴艺术策(ce)源(yuan)地”，中国现代美术、音(yin)乐、电影等都发轫于上海。21世纪以来，上海城市的文化软实力(li)不断上升(sheng)，并与巴黎、伦敦、纽(niu)约、东京相媲美，无疑也得益于艺术发展和城市友好度的提升(sheng)。西岸是这座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wu)，它与遍(bian)布上海的百余家博物(wu)馆(guan)、美术馆(guan)，外滩、苏州河区域(yu)形成的艺术聚集(ji)区等共同构筑着这座城市的文化艺术氛围，其中，西岸无疑是标(biao)杆之一。
西岸穹顶艺术中心演出沈伟作品《融》
上海未来发展、产业转型(xing)的拓(tuo)展，当然不可能放弃文化艺术，且会更浓墨(mo)重彩(cai)地呵护、培(pei)育，因为这与城市的发展相匹(pi)配；也有理由期待，在上海新一轮城市更新和经济发展过程中，艺术会有更大(da)的发展空间，当然，艺术也应该(gai)伴(ban)随(sui)这轮发展有新的提升(sheng)。也相信，西岸也将(jiang)以新的方式给(gei)艺术和艺术家留下空间。
也许艺术聚集(ji)区还会迁徒或流动，艺术生态可以变化，但不变的应该(gai)是海纳百川的气度。
——这当然应该(gai)一直是上海这座城市的风格。
西岸区域(yu)原貌，2008年摄；(C)西岸集(ji)团
西岸区域(yu)现状，2023年摄；(C)西岸集(ji)团
（注：本文部分图片由大(da)舍建筑设计事务(wu)所、香格纳画廊、丁乙工作室(shi)等提供(g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