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六神磊磊 |
 |
文/羊城(cheng)晚报(bao)记者孙磊图/受访者供图
金庸诞辰百年，该如何(he)纪念？有人开讲座，有人办展，还有人举行音乐会。本名(ming)王晓磊的“六神磊磊”认为，纪念金庸最好的方式，就是读金庸的作品，和他笔下的人物对话。
2013年12月12日(ri)，尚在新华社任职(zhi)的王晓磊创办微(wei)信公众号“六神磊磊读金庸”，并发出第一条推文《教主最不虔》。2016年，王晓磊辞(ci)职(zhi)成为自媒体人，专职(zhi)读金庸。这一读，就是十(shi)年。
黄药师的演员型人格(ge)、赵(zhao)敏请饭的本事、曼陀山庄的形式主义、普通人莫大……王晓磊用独特的个人风(feng)格(ge)和犀利的视角，剖析金庸的武侠世界，借武侠人物评说(shuo)时事热(re)点(dian)、社会现象。嬉(xi)笑怒骂的文字背后，有着扎实的细读和深刻(ke)的理(li)解。随着公众号粉丝体量的增长，王晓磊也(ye)“痛失本名(ming)”，江(jiang)湖人一律称(cheng)“六神磊磊”。
十(shi)年后，六神磊磊对金庸的作品有了哪些新的理(li)解和感受？从传统媒体到自媒体的人生有何(he)变化？为此，羊城(cheng)晚报(bao)专访了六神磊磊，听他解读金庸笔下不一样的武侠世界。
长期(qi)稳定输出比“爆款”重(zhong)要
羊城(cheng)晚报(bao)：一开始(shi)的时候您(nin)为什么选择“读金庸”这条赛道？
六神磊磊：十(shi)来年前，传统媒体的发展面临的危机(ji)感是最强的，我身在其中。都在讲转型，但是又不知道该怎(zen)么转。所以当时各(ge)家媒体纷纷成立新媒体中心，搭建新媒体平台。
微(wei)信公众号出来的时候，我也(ye)想做(zuo)点(dian)东西。最开始(shi)其实想做(zuo)一个“六神磊磊读新闻联(lian)播”，但是顾虑多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后来还是决定回归到自己本来的爱好——金庸小说(shuo)上(shang)，由此将自己的公众号命名(ming)为“六神磊磊读金庸”。读金庸，主要还是因为个人喜(xi)欢。
羊城(cheng)晚报(bao)：这个公众号的定位这么多年有变化吗？
六神磊磊：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其实一开始(shi)我也(ye)担心这个定位太过垂直，读者群体会很(hen)狭(xia)窄。一个读金庸的公众号怎(zen)么商业转化？后来慢慢摸(mo)索，主要还是读金庸，但是会借金庸武侠世界，纵论时事，描摹世态人心，关于感情、关于职(zhi)场，关于生活。
羊城(cheng)晚报(bao)：您(nin)的推文阅读量很(hen)多都超(chao)十(shi)万，在运营这一块有何(he)心得和经验？
六神磊磊：其实我也(ye)不太清楚，因为我在重(zhong)庆同行朋(peng)友很(hen)少，也(ye)没什么机(ji)会和大家去交流心得，如果非要说(shuo)的话，一是自己要多琢磨，比如说(shuo)你读金庸，你就经常把(ba)金庸的书拿来翻，会有新的收获，只要你重(zhong)新看，肯定会有新的收获。第二是遇到很(hen)想写(xie)的选题不要犹豫(yu)，更不要放过。最重(zhong)要的还是要有长期(qi)稳定的输出，不能(neng)只靠爆款，抓一两(liang)个热(re)点(dian)写(xie)出爆款意义有限，不是长久(jiu)之(zhi)计。
羊城(cheng)晚报(bao)：在创办公众号时，有想到会这么成功吗？这个公众号的创立给(gei)您(nin)的人生带来哪些变化？
六神磊磊：开始(shi)的时候确实没想到现在会有这么多读者，这是自己人生的幸(xing)运，我觉得如果让我再做(zuo)一次，也(ye)不一定做(zuo)得成。说(shuo)实话，晚上(shang)睡觉醒过来，我常常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但是这几(ji)年，说(shuo)实话这种感觉已经过去了，我也(ye)没有时间去回味这个公众号到底是怎(zen)么做(zuo)起来的。现在比较(jiao)急(ji)迫的是希望把(ba)自己想做(zuo)的事给(gei)做(zuo)出来，因为我现在40岁，我觉得自己能(neng)支配的时间不是那么多，但是想做(zuo)的事还有很(hen)多，比如关于唐诗的一些写(xie)作，时间还是很(hen)紧张的。
避免和网友在语(yu)言观念上(shang)“缠(chan)斗(dou)”
羊城(cheng)晚报(bao)：跟网络打交道这么多年，对您(nin)个人的写(xie)作产(chan)生了哪些影响(xiang)？
六神磊磊：我现在都怀疑(yi)自己能(neng)不能(neng)写(xie)出好的作品。像(xiang)我写(xie)小说(shuo)的时候，因为习惯了跟网络打交道，所以文字处理(li)上(shang)绝不给(gei)别人任何(he)机(ji)会来伤害我，久(jiu)而久(jiu)之(zhi)变成一种习惯。但是如果你写(xie)小说(shuo)，下意识地总是不想冒犯任何(he)群体的话，这个小说(shuo)肯定会很(hen)糟糕。而且我现在写(xie)东西，你让我完全不去考虑网民的感受，我都做(zuo)不到了。这种惯性(xing)思维就好像(xiang)我们在一个很(hen)小的房间跳舞，房间里障(zhang)碍物很(hen)多，观众还特别苛刻(ke)，他们可能(neng)还不懂舞蹈，你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跳了十(shi)年，最后给(gei)你一个空的舞台你也(ye)不会跳了。
羊城(cheng)晚报(bao)：那您(nin)以后会逐渐减少跟网络的接触，专注于个人的创作吗？
六神磊磊：会有一些变化吧。现在我就不太看公众号文章下面的评论，贴出来的评论也(ye)少很(hen)多。第二就是避免跟网友扭打，这种扭打不是实际上(shang)的动手，而是语(yu)言观念上(shang)的缠(chan)斗(dou)。第三就是心态平和了很(hen)多，把(ba)主要精力(li)用在比较(jiao)系统的表达上(shang)面。
羊城(cheng)晚报(bao)：这两(liang)年您(nin)还出了一些新书，在您(nin)看来，写(xie)书和写(xie)网络推文有何(he)不同？
六神磊磊：相较(jiao)网络推文的口语(yu)化，书里面的内容还是要更书面化一点(dian)，毕竟落到纸上(shang)的东西还是要沉淀(dian)一下，如果你把(ba)网上(shang)的东西直接搬到纸上(shang)就会特别轻巧。网上(shang)写(xie)的东西，会尽量照顾到最大的阅读群体，让更多人看懂。纸上(shang)写(xie)的时候，就会调整一下，像(xiang)跟朋(peng)友对话，也(ye)不用太顾虑读者懂不懂、看不看金庸小说(shuo)、喜(xi)不喜(xi)欢武侠等，会稍微(wei)给(gei)自己多一点(dian)空间，让自己敞开写(xie)痛快，实在不行再往回改。
羊城(cheng)晚报(bao)：您(nin)的文章有一个很(hen)大的特点(dian)，总能(neng)把(ba)金庸小说(shuo)和当下发生的时事热(re)点(dian)结合起来。但热(re)点(dian)总是有很(hen)多反(fan)转，您(nin)是如何(he)甄别热(re)点(dian)事件并展开解读的？
六神磊磊：我以前也(ye)是做(zuo)记者的，看到消息下意识就会甄别信源，看消息是哪里发布的，然后看看发布的平台或者媒体一贯的口碑、倾向和目的——它发这篇消息有可能(neng)是为了报(bao)道，也(ye)有可能(neng)是为了营销。做(zuo)媒体做(zuo)久(jiu)了，你自然就会判断这些，就像(xiang)鉴定古董的专家一样，还没用工具，看一眼就大概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念金庸的最好方式是读他的作品
羊城(cheng)晚报(bao)：读金庸读了这么多年，您(nin)有哪些新的感受和收获？
六神磊磊：以前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金庸为什么不写(xie)了？当时觉得金庸可能(neng)是没有动力(li)了，觉得写(xie)得都差(cha)不多了。但是读了这么多年，加上(shang)自己慢慢经历也(ye)多了，我就发现金庸不写(xie)，主要是因为他不相信“侠义”这个东西了。
在金庸最早的《射雕英雄(xiong)传》里，侠义的调子很(hen)高，充(chong)满理(li)想色彩，这个时候的金庸对侠义、正义都充(chong)满了信心，英雄(xiong)可以改变历史潮流。一开始(shi)哪怕郭靖抵抗侵略失败了，但是你能(neng)感觉到还有希望和未来，将来必有后起之(zhi)秀。他后来渐渐同情侠的悲剧，比如《天龙(long)八部》中的乔峰这个人物，他身上(shang)既有侠的力(li)量，同时又有着非常强烈的悲剧色彩。
再到后来，金庸自己不相信侠义精神可以改变世界了。你看他写(xie)到《鹿鼎记》，江(jiang)湖也(ye)成了一个笑话，江(jiang)湖侠客要么无能(neng)，要么愚蠢，在这个世界里，侠客不仅改变不了世界，反(fan)而寸步难行，最后改变世界的反(fan)而是一些小滑头，像(xiang)韦小宝这种毫无武功的小流氓，而且韦小宝也(ye)影响(xiang)不了任何(he)历史走势或人心思潮，他只能(neng)做(zuo)一点(dian)很(hen)小的事情，比如保护一两(liang)个朋(peng)友，也(ye)只能(neng)做(zuo)这样的事情。
羊城(cheng)晚报(bao)：今(jin)年是金庸先生的百年诞辰，纪念活动特别多。在您(nin)看来，纪念金庸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六神磊磊：我觉得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读他的作品，不断地读，不断地阐释，通过作品跟作家对话。
给(gei)孩子讲传统文化不是让他们做(zuo)“小古人”
羊城(cheng)晚报(bao)：很(hen)多人对金庸武侠世界的向往都是以大人物、英雄(xiong)为坐标的，为什么您(nin)会关注那些不太起眼的小人物？
六神磊磊：如果老是写(xie)大人物，我就没饭吃了，所以我得把(ba)小人物都挖出来写(xie)一写(xie)。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金庸写(xie)的小人物都非常有趣，很(hen)丰满，有血(xue)有肉(rou)，经得起推敲，不然我想这么挖也(ye)不行。
比如，在《天龙(long)八部》中，就有一个这样的小人物——诸保昆。这个人物实在太平凡了。出场的时候，他三十(shi)岁出头，相貌丑陋，满脸麻皮，只在第十(shi)三章里出现过一小会儿，后来就再没戏份了。很(hen)多读者可能(neng)都记不住这个人。但是他的故事却非常深刻(ke)，有着相当的悲剧意义。
羊城(cheng)晚报(bao)：尽管读者众多，但是武侠小说(shuo)、武侠影视作品在当下逐渐式微(wei)。在您(nin)看来，金庸的热(re)度是否会逐渐减弱？
六神磊磊：他的流行度跟以前相比，肯定是在减弱。现在不可能(neng)跟以前一样，学生们几(ji)乎人手一本。一开始(shi)金庸塑造的武侠世界是奇观式的，但是现在这个奇观在减弱，武侠的招式、套路看得多了，也(ye)不会觉得特别惊叹。而且金庸的小说(shuo)在今(jin)天也(ye)不像(xiang)当年那样承担着“爽文”的功能(neng)。他的作品可以说(shuo)是“爽文”的鼻祖，但今(jin)天的孩子和80年代的孩子不同了，他们对“爽文”的定义有所改变。
羊城(cheng)晚报(bao)：能(neng)否分享一下您(nin)现在的日(ri)常生活？除(chu)了金庸，还有哪些兴趣爱好？
六神磊磊：我现在大部分时间、精力(li)要用在小孩的事情上(shang)，所以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比较(jiao)大段安静的时间，我就用来写(xie)书，因为这个时间段脑子比较(jiao)清醒。然后碎片化、比较(jiao)放松的时间就用来写(xie)写(xie)公众号的文章，录录小视频，也(ye)挺好玩的。
我也(ye)很(hen)喜(xi)欢传统文化，我现在越来越多的精力(li)都放在这个上(shang)面，对传统文化的美(mei)也(ye)有了更深的感触和解读，对它的局限性(xing)也(ye)了解得越来越多。但是我一直强调，给(gei)孩子们讲传统文化、讲唐诗，不是让孩子们去做(zuo)一个小古人，而是做(zuo)一个现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