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宜
终于，可以意气风发(fa)地拍着胸口自(zi)居“有(you)米(mi)人士”了。一切都要归(gui)功于小猫米(mi)住的到来。
米(mi)住听到这话，应该既(ji)不(bu)会膨胀得半眯着眼蹲在某处，盘着爪，独自(zi)美丽地假寐，也不(bu)会得意得用(yong)脸贴着人一顿饱蹭(ceng)。它(ta)就是(shi)这样的猫。
一
“米(mi)住”本是(shi)粤语，即“等等”的意思，翻译成(cheng)普通话就是(shi)“等着”、“停下”“慢着”。米(mi)住得此名，源于一次(ci)“意外”。
那(na)日，网购的猫笼没到货(huo)，小猫只能外出(chu)借(jie)宿——我舅妈家里还(hai)有(you)外婆家的猫淘汰下来的旧猫笼。然(ran)而，我家也没有(you)猫包，小猫只能暂时被塞进我的单肩运动包里带(dai)出(chu)门。谁想到，刚出(chu)门，拉链就被心急越狱的小猫扒拉开了。小猫蹿了出(chu)去，奶白色身(shen)影在昏黄的灯光里穿梭(suo)，好像一个势在必嬴的白衣刺客(ke)。它(ta)奔向安全(quan)通道，沿(yan)着楼梯一路向上狂奔，仿佛深(shen)谙人类上楼比下楼艰难。母亲也反应极快：“米(mi)住！米(mi)住！”一边喊(han)，一边追，就好像前边奔跑(pao)的是(shi)个小孩子。自(zi)那(na)以后，小猫就有(you)了名字(zi)——米(mi)住。
“米(mi)住”这个名字(zi)，母亲说(shuo)，意义非凡。
“米(mi)”这个字(zi)，在老家梧州十分讨(tao)喜(xi)——“米(mi)”不(bu)仅指人人填饱肚子所需的大米(mi)，还(hai)跟(gen)“钱”“利益”等一切好事有(you)关联。这里的人，形容(rong)一个人有(you)经(jing)济实(shi)力，就会羡慕嫉(ji)妒恨地说(shuo)他“有(you)米(mi)”；当一个人得到好处，或是(shi)终于达成(cheng)某个目的，也会摁住心中狂喜(xi)，暗暗对自(zi)己说(shuo)一句“得米(mi)”。而“住”在梧州话里意思宽泛，有(you)点像普通话里的“着”，属性会随附着在身(shen)边的字(zi)而改变(bian)。总之(zhi)，母亲认为，“米(mi)住”这个名字(zi)，很符合我们家慢生活的“家风”。最重要的是(shi)，米(mi)住既(ji)然(ran)是(shi)我们的家庭成(cheng)员(yuan)了，就意味着“米(mi)常住”。母亲说(shuo)：“多叫叫它(ta)的名字(zi)，我们家就有(you)‘米(mi)’啦。”甚至，母亲还(hai)教会了我家两只鹦鹉有(you)事没事也对着空气尖声叫——米(mi)住，米(mi)住。不(bu)明就里的小米(mi)住听到自(zi)己的名字(zi)，就会立刻心满意足地竖起(qi)尾巴，开始巡视(shi)自(zi)己的领地。
二
一只猫，因为这个名字(zi)，忽然(ran)有(you)了“吉祥物”的意味，不(bu)知道的人还(hai)以为是(shi)我们有(you)意为之(zhi)，类似过年买“年桔”。其实(shi)米(mi)住的驾(jia)到纯属缘分。
那(na)天，我们为了避雨，沿(yan)着骑楼一直走，尽头便(bian)是(shi)一家装修简陋的宠(chong)物店(dian)。
雨还(hai)是(shi)大，便(bian)进去看看吧。
那(na)时还(hai)没叫米(mi)住的小猫正(zheng)和它(ta)的胞弟歇在一个不(bu)大不(bu)小的笼里。一见我和母亲入(ru)店(dian)，它(ta)便(bian)即刻起(qi)身(shen)，朝着我俩的方向蹭(ceng)笼子，仿佛与我们相识。店(dian)家不(bu)紧不(bu)慢地介绍(shao)说(shuo)，这是(shi)一只乳(ru)白色英短猫，三个月大。它(ta)的妈咪是(shi)只英短三花折耳猫，名叫甜甜，嗲起(qi)来不(bu)得了。它(ta)的爹地很大只，头很炸，额上的八字(zi)很正(zheng)，是(shi)靓仔来着。
老板娘阿萍早年跟(gen)老公在广州打(da)工，存够(gou)本就回梧州开了这家宠(chong)物店(dian)。她认为，小地方节奏(zou)慢，撸猫遛(liu)狗的人多。宠(chong)物店(dian)虽(sui)装修简陋，却是(shi)夫妻二人的心血。阿萍好说(shuo)话、开朗又健谈，但众(zhong)所周知，她是(shi)个“铁公鸡”。后来我才知道，“好说(shuo)话”这个特质，只有(you)与她十分相熟的人才会知道。而“铁公鸡”的缘由，一部分是(shi)为了赚钱，但最大原因是(shi)她要考验买方的决心。她认为顾客(ke)会看在钱的份上，对带(dai)回家的小动物好一点。
“猫生和人生一样，每一天都是(shi)限量版。”阿萍常常这样碎碎念，给顾客(ke)反复强调，带(dai)了猫回家，那(na)就是(shi)家人了，从今以后，猫咪就应该成(cheng)为他们生命(ming)旅途的一部分，要好好对待(dai)、好好爱。
圆、大又有(you)神的眼睛，以及直勾(gou)勾(gou)的眼神，显示出(chu)小米(mi)住对世界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但他的八字(zi)帘子头并不(bu)标准——一撇一捺既(ji)够(gou)不(bu)着眼睛，也不(bu)够(gou)对称(cheng)。右(you)边的一捺甚至还(hai)缺了一个小口，鼻(bi)翼上也长着一块与这缺口几(ji)乎一样大小的乳(ru)色斑(ban)块。这个乳(ru)色斑(ban)块，成(cheng)了母亲买米(mi)住时讲价死抓住的一个点：“破相了，九百啦……”
“如果不(bu)是(shi)看在它(ta)背上有(you)对‘翼’的份上，我才懒得理那(na)个‘铁公鸡’！”傲娇的母亲说(shuo)着骗(pian)人的“反话”。她其实(shi)早就发(fa)现，米(mi)住尽管“破相”，但背上还(hai)有(you)一抹像天使(shi)翅膀一样的乳(ru)色斑(ban)块，着实(shi)令它(ta)世俗意义上的身(shen)价大大回涨。最后，我们仍以一千块的价格帮(bang)小米(mi)住“赎了身(shen)”。
三
离开宠(chong)物店(dian)回家的时候(hou)，仍旧下着雨。来时我们俩，回时我们仨。
仍旧沿(yan)着骑楼走。骑楼下有(you)许(xu)多小而精美的店(dian)铺，凉茶铺、时装店(dian)、糖(tang)水铺、河粉档，还(hai)有(you)一些回收二手电器(qi)的、修电脑的……这些小铺虽(sui)不(bu)宽敞，也没有(you)高档的装潢，但整洁又日常，安安心心经(jing)营着各自(zi)那(na)一亩三分地，店(dian)主一个个都漫不(bu)经(jing)心的样子，仿佛在说(shuo)，赚钱嘛(ma)，急不(bu)来的。骑楼底下，过往的路人，因为有(you)瓦遮头，脸上也一副气定神闲(xian)的神情——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一种(zhong)焦虑、压(ya)迫和痛苦，都与自(zi)己无关。
歇脚的时候(hou)，我看到了米(mi)住安静地在我怀里好奇地打(da)量着这个小城(cheng)，还(hai)有(you)那(na)些它(ta)从没见过的街道、楼屋、路人。空气中弥漫着下雨时才有(you)的特别的气息(xi)，悠闲(xian)、慵懒。我和米(mi)住对望着。我清楚地看见，它(ta)那(na)因乳(ru)色斑(ban)块遮盖了一角的粉色小鼻(bi)头，不(bu)易察觉(jue)地正(zheng)在抽动着。我猜，米(mi)住跟(gen)我一样，不(bu)愿错过这人世间的一呼(hu)一吸。
忽然(ran)，雨停了。没有(you)彩虹，也没有(you)太阳，天空依(yi)旧是(shi)灰蒙蒙。但有(you)一点点光线溢了出(chu)来。微(wei)暗的光线照在米(mi)住身(shen)上——它(ta)的毛发(fa)、它(ta)的耳尖、它(ta)的胡(hu)须，它(ta)身(shen)上的每一处都在发(fa)光。
我们仨走在骑楼下，有(you)风，没有(you)雨。我在心里偷偷想：时光，米(mi)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