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局限于“女性主(zhu)义(yi)”
由美国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执导、艾(ai)玛·斯通主(zhu)演的电影(ying)《可怜的东西》在2024年的奥斯卡奖项中获得了非常好(hao)的成(cheng)绩，不仅斩获了最佳女主(zhu)角的奖项，而且(qie)还(hai)收获了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以及其他多项提名。《可怜的东西》在美国IMDb上评分为7.9，是今(jin)年奥斯卡获奖作品中仅次于《奥本海默》的高分电影(ying)，而在国内(nei)，虽说不同观众对于电影(ying)内(nei)容存在一定的争议，但也斩获了7.0的豆瓣评分，足以证明其电影(ying)超高质量。
在美国，人(ren)们(men)对于这部(bu)电影(ying)的评价基本上都是非常积极的。对于电影(ying)中演员的演技(ji)、拍摄的手法、色彩的运(yun)用、镜头呈(cheng)现的方式等，即使是在评分较(jiao)低(di)的评论中也都得到了较(jiao)为一致的褒(bao)奖。而对于其所埋下的悬念、整个故事所要(yao)表现的深意，似乎并不是所有(you)人(ren)都能够理解(jie)。评分较(jiao)高的美国观众几乎都是看到了其简单故事表面下所隐(yin)藏的更为深刻的思想内(nei)核，看到了故事设定的背景是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讽刺，以及通过贝拉的视(shi)角所展现的关于人(ren)的身份、自由、爱情等更深层次的内(nei)容。他们(men)认(ren)为贝拉不仅仅是女人(ren)，也是广大人(ren)类的一员，她随着故事的发展而不断学习与成(cheng)长，从而逐渐地认(ren)识了社会、找到了自我。相反，很多低(di)分评价则是更多地聚焦于电影(ying)对于色情画面的呈(cheng)现上，这些观众似乎认(ren)为其出现得过于频繁(fan)与简单了，也找不到其存在的意义(yi)，同时并不认(ren)为这是人(ren)类成(cheng)长的必经之路，更不认(ren)同这是人(ren)类获得掌(zhang)握自身权利的合(he)理方式，他们(men)甚(shen)至指出了电影(ying)缺乏深度以及真(zhen)实性的问题，直呼观众才(cai)是“可怜的东西”。
《可怜的东西》剧照(zhao)。
而在中国，观众们(men)最关注的问题是《可怜的东西》与女性主(zhu)义(yi)的关系。首先，他们(men)将焦点聚焦在了男性导演执导女性题材(cai)是否能表现出真(zhen)正的女性主(zhu)义(yi)这一问题上，认(ren)为影(ying)片中的贝拉只不过表达了男性心目中的性幻想，而众多色情画面更是加重(zhong)了他们(men)对于电影(ying)的误读。除此之外，大多数(shu)低(di)分影(ying)评还(hai)认(ren)为女性主(zhu)义(yi)绝不完(wan)完(wan)全全地等同于性解(jie)放，更何况影(ying)片所呈(cheng)现的只是男权框架下的性解(jie)放，再加上贝拉多次关键(jian)的成(cheng)长转折几乎都是由男性角色带来的，都使得很多女性主(zhu)义(yi)者或自认(ren)为是女性主(zhu)义(yi)者的中国观众心生愤懑。而谈到女性主(zhu)义(yi)，观众总(zong)是不禁将其与同样入围奥斯卡并在女性主(zhu)义(yi)方面大有(you)作为的热门电影(ying)《芭比》比较(jiao)一番，得出奥斯卡不过是披着资本的皮，只喜欢激烈表皮下的腐朽内(nei)核罢(ba)了的结论。然而，很多高分影(ying)评者对此类观点持怀疑态度，认(ren)为很多观众只看到了电影(ying)的表面，而没有(you)看见(jian)电影(ying)在暴露女性身体的同时也暴露了男性的丑陋，从而解(jie)构了两性权利关系的深层事实。
《芭比》剧照(zhao)。
不同国家(jia)的观众对《可怜的东西》评价上的差异可见(jian)一斑，这或许与国家(jia)舆论、文化以及电影(ying)产业的发展程度密切相关。在美国，由于电影(ying)呈(cheng)现的手法普遍新颖与多样化，也拥有(you)较(jiao)多内(nei)涵(han)丰富的电影(ying)，不论是高分影(ying)评还(hai)是低(di)分影(ying)评，美国大众都关注到了电影(ying)独特的色彩运(yun)用、镜头呈(cheng)现，也都渴(ke)望发现电影(ying)表面下的内(nei)核，尽管观点不尽相同。而在中国，几乎所有(you)的电影(ying)评价，无一不将关注点放在女性主(zhu)义(yi)或是两性关系上面，这似乎与舆论现状(zhuang)有(you)很大关系。只要(yao)是与女性有(you)关的电影(ying)，甚(shen)至一切文艺作品，都不可避免(mian)地会面临(lin)女性主(zhu)义(yi)思想的审判。
而在笔者看来，这部(bu)电影(ying)所要(yao)表现的内(nei)容绝不仅仅局限于女性主(zhu)义(yi)，而是在故事逐层展开、悬念逐步揭开的过程中，展现出众多值得人(ren)们(men)共同深思的问题。
《可怜的东西》剧照(zhao)。
谁是可怜的东西？
暂且(qie)搁置(zhi)国内(nei)外众多电影(ying)观众所关注到的女性主(zhu)义(yi)或性别话题不谈，先将关注点集中在电影(ying)题目——《可怜的东西》上，这个题目到底有(you)什么深层含义(yi)？到底影(ying)片中谁是可怜的东西？现实生活中的人(ren)类也是可怜的东西吗？这一系列问题使得笔者得出结论：电影(ying)的最深层寓意正是诉(su)说这些可怜的东西逐渐成(cheng)长的过程与意义(yi)，从而使人(ren)积极面对可能到来的人(ren)性危机。
贝拉（Bella Baxter），作为电影(ying)的女主(zhu)人(ren)公，也是影(ying)片的绝对主(zhu)角，无疑是一个可怜的东西。在跳河自尽之前，她遭受(shou)着丈(zhang)夫的虐待与控制，没有(you)自由，过着施暴并以暴力取乐(le)的生活。在怀孕之后(hou)，体内(nei)新的生命并没有(you)带给(gei)她新的希望，反而加重(zhong)了她对世界的绝望。在跳河之后(hou)，维多利亚明明可以通过死亡摆脱痛苦、远离尘世，但却在未经其同意的情况下，被动承受(shou)着他人(ren)做(zuo)出的接受(shou)其子的脑(nao)器官移植以挽救自我生命的决定，从而成(cheng)了实验品。不论是维多利亚还(hai)是贝拉，都只能被动承受(shou)着他人(ren)行动的后(hou)果，所以是可怜的。此外，贝拉在成(cheng)长的初期也一直受(shou)到古德(de)温的控制。他不仅每天都关注她的变化与行动，而且(qie)还(hai)试图将其嫁给(gei)麦坎德(de)莱斯，并制定严(yan)格的婚前法律文件(jian)来达到继续观察她、拥有(you)她、控制她的目的。直到贝拉与邓肯出行的那一刻，她才(cai)真(zhen)正有(you)了选择的机会，尽管邓肯也在试图控制贝拉的言(yan)行举止(zhi)。故而，没有(you)自己选择的人(ren)生、没有(you)自我意识的人(ren)生，贝拉怎么不是可怜的东西呢(ne)？
《可怜的东西》剧照(zhao)。
而电影(ying)中看似掌(zhang)握主(zhu)导权的众多男性群体实际上也是一群可怜的东西。先说电影(ying)初期的主(zhu)要(yao)男性——外科手术技(ji)艺高超的古德(de)温医生（Dr. Godwin Baxter），不仅凭借一己之力为贝拉完(wan)成(cheng)了换脑(nao)手术，而且(qie)还(hai)拥有(you)出色的解(jie)剖技(ji)艺与创新才(cai)能。但这所有(you)的成(cheng)就(jiu)都掩盖不了他自身就(jiu)是一个实验品的事实。不论是从外貌上，还(hai)是从古德(de)温与其学生的对话中，观众都可以了解(jie)到这个角色在严(yan)格意义(yi)上来说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ren)。古德(de)温在出生之后(hou)就(jiu)成(cheng)为了其父亲的实验品，尽管他还(hai)只是个没有(you)自我意识的婴孩，但不得不经受(shou)众多身体与心灵上的折磨。这些残酷的实验使他必须借助(zhu)一些特殊器具才(cai)能像正常人(ren)一样生活，虽然成(cheng)功活了下来，但却永远无法拥有(you)自己的妻子与孩子。而古德(de)温成(cheng)人(ren)后(hou)显然成(cheng)了其父亲的翻版：对科学极具痴迷之情，喜欢擅自将其他人(ren)当作实验品来寻求科学的进步与创新。但不同的是，古德(de)温看似冷酷无情的行径中不仅隐(yin)藏着其童年的悲惨生活，而且(qie)蕴藏了他内(nei)心极度渴(ke)望爱与陪伴却无处寻得的痛苦，这也是他一直不肯放贝拉离开并在允许贝拉离开后(hou)不久就(jiu)又制造了一个新的实验品的原因之一。古德(de)温只能与自己的实验品相伴。
古德(de)温的学生之一，麦坎德(de)莱斯（Max McCandless），也属于可怜的东西。在学校，他很明显是不合(he)群的那一个，甚(shen)至受(shou)到其他同学的嘲(chao)笑与欺凌(ling)。而古德(de)温虽然关注他，但也只是将他看作监视(shi)贝拉、控制贝拉的工具而已。在影(ying)片中，从头到尾(wei)，麦坎德(de)莱斯几乎都未为自己的生活做(zuo)出过决定。他听从古德(de)温的命令监视(shi)贝拉；他顺从古德(de)温让其与贝拉结婚的计划(hua)，仅仅只是因为流露出的一点点喜爱之意；他在阻止(zhi)贝拉出行无果后(hou)，只能按照(zhao)古德(de)温与贝拉的想法让她去自我探险(xian)；而在贝拉原来的丈(zhang)夫来找她时，他又不得不遵从贝拉与古德(de)温的意愿(yuan)暂时终止(zhi)婚礼仪(yi)式。所有(you)这一切都表明麦坎德(de)莱斯是一个对生活没有(you)主(zhu)动权的人(ren)，他总(zong)是被迫地前进、后(hou)退(tui)或妥协。
邓肯（Duncan Wedderburn），这个似乎在电影(ying)前期最坏的人(ren)，不仅引诱尚且(qie)天真(zhen)的贝拉与他一起出逃，而且(qie)在贝拉做(zuo)出一系列不符合(he)其预(yu)期的众多举动时，他竟试图通过限制贝拉的活动范围、举止(zhi)粗鲁的警告(gao)等方式来控制她，甚(shen)至想要(yao)将贝拉变成(cheng)只属于自己的洋娃娃。但是在另一方面，邓肯也是可怜的东西。他占据着大量的钱财而只知享乐(le)，对于周(zhou)围的一切美好(hao)或忧伤都视(shi)而不见(jian)。物质便是他的一切，而他的精神却极为脆弱。在得知贝拉在其昏睡时将所有(you)钱都给(gei)了那些在物质上可怜的人(ren)时，他变得极为歇斯底里。而在得知贝拉为了赚钱沦为妓女之后(hou)，他更是接受(shou)不了，变得精神失常。在复仇的过程中，邓肯只能借助(zhu)贝拉从前丈(zhang)夫的权势来替自己出气。故而，邓肯也是可怜的东西。
《可怜的东西》剧照(zhao)。
然而，事实上，影(ying)片中的贝拉作为最典型的女性群体中或人(ren)类群体中可怜的东西的代表，最后(hou)成(cheng)功地实现了蜕变。麦坎德(de)莱斯在故事的最后(hou)也拿回(hui)了生活的主(zhu)动权，教授贝拉解(jie)剖学知识，拥有(you)了幸福的生活，而贝拉原来的丈(zhang)夫，那个无底线的施暴者，却变成(cheng)了可怜的东西——一个人(ren)形(xing)绵羊。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大快人(ren)心的，也是振(zhen)奋人(ren)心的，这否定了在游轮上贝拉所获知的世界无法改变现状(zhuang)只能越来越堕落的消极观点。影(ying)片的结局证明一个女人(ren)，通过不断探索生活的真(zhen)相，是能够实现自我成(cheng)长并改变人(ren)生的，而人(ren)类在逐渐丧失人(ren)性后(hou)也是有(you)重(zhong)获人(ren)性的可能的，这充分凸现了电影(ying)的积极意义(yi)。至于对影(ying)片中女性性解(jie)放方面的质疑，笔者是这样认(ren)为的：性解(jie)放确实不是女性获得自由或者平等权利的唯一途径，但却是最直接、最直白的电影(ying)能够呈(cheng)现出来女性解(jie)放的方式，所以笔者并不认(ren)为导演或者说编剧的呈(cheng)现思路有(you)多么严(yan)重(zhong)的问题。但影(ying)片中相关画面确实较(jiao)多而且(qie)过于直接，容易导致较(jiao)为保守(shou)的观众的不适，可能在有(you)些地方采取比较(jiao)隐(yin)晦(hui)的表达方式会更好(hao)一点。
《可怜的东西》剧照(zhao)。
而另一方面，电影(ying)的整体氛围也在呼吁着人(ren)们(men)关注人(ren)性。虽然电影(ying)的背景设置(zhi)在了维多利亚时期，但对于当今(jin)社会也是一种很好(hao)的影(ying)射。电影(ying)一开始，观众们(men)就(jiu)关注到了人(ren)们(men)对于科学的极度追求而导致了人(ren)性丧失的景象，这一点从不惜用活生生的人(ren)来做(zuo)实验以求科技(ji)上的突破就(jiu)可以窥见(jian)一二。而反观当今(jin)世界，随着人(ren)工智能的不断发展，科技(ji)的进步似乎势不可挡，在人(ren)们(men)稍不留神的情况下是完(wan)全有(you)可能出现影(ying)片中所展现出来的道德(de)崩溃、人(ren)性丧失、伦理混(hun)乱等状(zhuang)况的。故而，《可怜的东西》在这个意义(yi)上也是一种警示，对于全世界的警示。
《可怜的东西》能够获得奥斯卡的青睐无疑是一部(bu)值得大众关注与讨论的电影(ying)，其所蕴藏的复杂内(nei)核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好(hao)与坏来区分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中美两国观众自然对于电影(ying)的关注点有(you)所不同，而其更深层次的之于女性、人(ren)类与全世界的意义(yi)也正是人(ren)们(men)想要(yao)寻求电影(ying)背后(hou)隐(yin)藏的秘密。在笔者看来，这部(bu)电影(ying)值得广泛与深入地分析，不仅在其故事内(nei)容的深层性方面，也在色彩的巧妙运(yun)用、镜头的合(he)理转换、空间转换的方式等方面。每一次贝拉即将解(jie)锁新城市，影(ying)片都会呈(cheng)现隐(yin)喻(yu)贝拉在这座城市中的状(zhuang)态的图景；圆形(xing)镜头的出现很像是在监视(shi)贝拉的一举一动；而黑白色彩的转换很好(hao)地匹配了贝拉有(you)无自我意识的两种状(zhuang)态。这些都值得人(ren)们(men)去关注、去探讨，所以何必要(yao)抓住女性主(zhu)义(yi)不放呢(ne)？
撰(zhuan)文/刘诗雨(yu)
编辑/李(li)永博
校对/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