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声音，可以演奏吗？
2017年，一(yi)场公益演出在厦门市特(te)教学校落幕。演出过后，数十个(ge)听障孩子围上来，好奇地注视着台上的乐器。看到孩子们眼里小心翼(yi)翼(yi)的渴望，一(yi)个(ge)“疯狂的想法”扎进(jin)校长陈莎茵(yin)脑海里。
六年后，一(yi)束镁光灯照亮舞台，这些孩子迎来了圆(yuan)梦时刻。伴随悠扬的长笛和低沉的鼓(gu)点，以听障儿童为主力组成的“星之梦”管乐团，接连(lian)演绎了十余首经典曲目，在场观众有(you)人(ren)听得沉醉，有(you)人(ren)低头抹起了眼泪。
这场有(you)声交织着无声的奇迹背后，凝结了许(xu)多人(ren)的汗水与泪水。
“一(yi)个(ge)敢学，一(yi)个(ge)敢教”
2023年12月(yue)27日夜，鹭(lu)岛厦门。涛(tao)声伴着风吟，一(yi)场在五缘音乐厅举办的音乐会唱和着夜的宁静。
《铃儿响叮(ding)当(dang)》《莫扎特(te)的旋律》……舞台上，独奏、重奏、合奏轮(lun)番上演，动听的旋律在大厅萦绕(rao)。然而这一(yi)切对演奏者们来说却悄无声息，他(ta)们听不见旋律，也听不到掌声，如同一(yi)场默剧。
这是“星之梦”乐团的首场专场音乐会。演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望着台上的孩子，陈莎茵(yin)无比欣慰，如果不是六年前的大胆设想，孩子们或许(xu)无法发现自己闪闪发光的一(yi)面。
厦门市特(te)殊教育学校是一(yi)所招收6岁到18岁聋哑、智障和自闭症孩子的学校。2017年，当(dang)厦门敦善交响管乐团来到学校公益演出时，一(yi)些听障学生盯着金灿灿的乐器出了神。“他(ta)们小心地触碰着，东看看西(xi)摸摸，可能是从未真正‘聆听’过音乐，因而对乐器有(you)着强烈的向往。”管乐团成员薛浩回忆。
孩子们眼中的热忱(chen)触动了陈莎茵(yin)，她(ta)萌生出一(yi)个(ge)“大胆”的想法：让(rang)孩子们拜师学艺(yi)。
这在过去几乎没(mei)人(ren)想过。陈旭飞是学校唯(wei)一(yi)的音乐老师，但在27年的教学生涯里，她(ta)从未给听障学生上过音乐课，最接近(jin)的是舞蹈律动课。“聋哑儿童可能擅长画画、舞蹈或其他(ta)职业技能，但要(yao)推(tui)开(kai)音乐这扇门几乎不可能。”听到陈校长的提议后，陈旭飞曾(ceng)试图查找(zhao)有(you)关“聋人(ren)乐团”的成功案例，得到的结果是“几无先例”。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you)敦善乐团的老师。作为一(yi)支经验(yan)老到的乐团，他(ta)们接过形形色色的学生，但唯(wei)独这次，大家一(yi)致觉得没(mei)底，“管乐器演奏对于正常孩子来说都不简单，更何况是一(yi)群听障儿童。”
尽(jin)管顾虑重重，但面对孩子们的炽热心愿，大家还是选择小心呵护，“先试试再说”。很快，“一(yi)个(ge)敢学，一(yi)个(ge)敢教”，7位敦善乐团的成员无偿担任授课老师，学校老师协助(zhu)沟通翻译，孩子们的“星之梦”开(kai)始了。
一(yi)场共同点燃的圆(yuan)梦实验(yan)
无声世界的大门，是老师们手(shou)把手(shou)一(yi)点点“撬开(kai)”的。
“听障孩子只能靠人(ren)工(gong)耳(er)蜗听到一(yi)点点声音，更多要(yao)靠手(shou)去感知声乐振动的变化，我就让(rang)他(ta)们把手(shou)放在我的肚子上，识别腹部吹(chui)气吸气的节奏。”薛浩说。
“星之梦”管乐团在五缘音乐厅举办专场音乐会，老师通过敲(qiao)击乐器为听障儿童提供节奏引导（2023年12月(yue)27日摄）。受访者供图
在吹(chui)奏圆(yuan)号、长号这类用(yong)唇振动发声的乐器时，孩子们就摸着老师的腮帮子和管柱，当(dang)他(ta)们自己尝试吹(chui)奏时，再靠记忆还原感知到的振动频率(lu)。
尽(jin)管想了许(xu)多办法，听力缺(que)失(shi)仍是一(yi)个(ge)难(nan)以弥补的障碍。参加乐团的孩子，一(yi)半(ban)以上是重度听力障碍，仅仅是把乐器吹(chui)响，就难(nan)如登天。有(you)的急于证明自己，却发现第一(yi)道(dao)关都迈不过去，不甘心地跺脚大哭。
“他(ta)们不会吹(chui)气，我就拿一(yi)个(ge)瓶(ping)子，让(rang)他(ta)们对着瓶(ping)口吹(chui)泡泡，或是对着纸巾和乒乓球吹(chui)气，感受纸巾的飘动、乒乓球的旋转。”小号老师李凡尝试许(xu)多办法让(rang)他(ta)们“看见”声波的形状(zhuang)，一(yi)些孩子在经历一(yi)个(ge)多月(yue)练习后，终于吹(chui)出了声响。
控(kong)制鼓(gu)棒的高低来控(kong)制音乐的强弱，触摸乐器的振动频率(lu)来感受声音的传导……在老师的带动下，孩子们学着把身体当(dang)成一(yi)只大耳(er)朵，用(yong)皮肤的触感去捕捉流动的音符(fu)。
“星之梦”管乐团的一(yi)位听障孩子在专场音乐会上独奏(2023年12月(yue)27日摄)。受访者供图
重度听障患儿郑伊铭是“星之梦”乐团里的圆(yuan)号手(shou)。圆(yuan)号是公认最难(nan)吹(chui)的乐器之一(yi)，加上因为先天嘴唇肥(fei)厚，郑伊铭怎(zen)么也吹(chui)不响。后来，他(ta)学会攥着一(yi)面小镜子，在课后，在饭(fan)桌，甚至在床上……他(ta)每时每刻都对着镜子练习嘴型，到最后嘴唇都磨得裂开(kai)了，终于吹(chui)响了圆(yuan)号。
在李凡看来，虽然学得慢，但这些孩子也有(you)普(pu)通孩子少见的“执拗”。“他(ta)们很少三分钟热度，必须(xu)要(yao)把一(yi)个(ge)条目吹(chui)对了，才进(jin)行下一(yi)条，有(you)时候好几周都只吹(chui)一(yi)个(ge)条目。”
日复一(yi)日，窗外的树叶换(huan)了一(yi)茬又一(yi)茬。排练教室里的合奏声，总是会在每周二中午准(zhun)时响起。这是大家约(yue)定(ding)的排练时间，哪怕在疫情期间，老师也会隔着屏幕指导，从不缺(que)席。
共同托(tuo)举梦想的除了老师和乐手(shou)，还有(you)家长。为了照顾三年级的儿子林一(yi)圻，高燕萍辞(ci)去了工(gong)作，每周二中午准(zhun)时出现在排练室，一(yi)起和孩子训练，帮他(ta)指出音准(zhun)高低。
“我就是他(ta)的耳(er)朵。”为了帮助(zhu)儿子更快上手(shou)，高燕萍也买了一(yi)只小号，跟(gen)着网上教程(cheng)自学五线谱，“不期望他(ta)能取得多高的造诣，开(kai)心是最重要(yao)的。”
一(yi)段无声世界里的美妙旋律
孩子们学习的第一(yi)首乐曲是《对手(shou)》，如果把乐曲的难(nan)度划分为10颗星，它(ta)最多只有(you)0.5颗星。然而这首时长两分钟的曲子，孩子们练习了两年半(ban)的时间。
“第一(yi)次合奏果然不出所料，的确是不能听。”薛浩说，但总算是完整吹(chui)下来了，孩子们很兴(xing)奋。
2021年7月(yue)，“星之梦”管乐团作为特(te)邀嘉宾，参加厦门市中小学生器乐比赛展演，现场观众一(yi)千多人(ren)。这是听障儿童第一(yi)次与正常孩子同台。额(e)头冒(mao)汗、手(shou)脚发抖(dou)，孩子们非常紧张。
演奏时，老师们分坐在学生中间，或用(yong)手(shou)在学生的肩头、腿(tui)上轻打节拍，或用(yong)手(shou)在琴谱上指出要(yao)演奏的音符(fu)。时间一(yi)分一(yi)秒过去，当(dang)掌声爆发时，先下场的薛浩躲在幕后偷偷抹眼泪，“想不到如何描述心情，多年的酸甜苦(ku)辣，任何语言都太苍白了。”
相比于舞台上的成功，孩子们身上的变化更让(rang)人(ren)欣喜(xi)。语文老师王丽煌观察到，平(ping)日里怯生生的孩子穿上漂亮的演出服，站上明亮的舞台，笑容显得格外自信，骄傲地伸长脖子，在观众席里搜寻父母的影子。
“音乐让(rang)他(ta)们懂得了热爱与坚持，变得自信而乐观，也学会了自食其力和感恩身边人(ren)。”陈莎茵(yin)说，如今“星之梦”乐团时常走入社区、养老院公益演出，常常座无虚(xu)席。
第二次全国(guo)残疾(ji)人(ren)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我国(guo)14岁及以下的听力残疾(ji)儿童总数超过460万，是世界上听障儿童数量最多的国(guo)家。过去，听障儿童普(pu)遍被认为只能从事绘画、设计(ji)、烘焙等工(gong)作，“听障儿童乐团”的出现，让(rang)这一(yi)群体看到了更多可能。
这背后，还有(you)科技的进(jin)步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十三五”以来，我国(guo)对人(ren)工(gong)耳(er)蜗植入手(shou)术(shu)、辅助(zhu)器具(ju)、康复训练等内容提供救助(zhu)及补贴服务。厦门市残联(lian)数据显示，2019年以来，市残联(lian)为92名(ming)残疾(ji)儿童植入人(ren)工(gong)耳(er)蜗手(shou)术(shu)实施救助(zhu)，金额(e)达640万元。
陈莎茵(yin)说：“因为听不见，听障孩子们的世界往往很小，能拓宽一(yi)点都弥足珍贵。”而音乐，正为这小小世界推(tui)开(kai)一(yi)扇新的窗户。也许(xu)听见世界对他(ta)们而言仍然很远，但今天，他(ta)们的声音正被越来越多人(ren)听见。（作者：新华每日电讯(xun)记者吴剑锋 周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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