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绿肥(fei)红(hong)瘦 制(zhi)图/小蕲(ji) |
□黄宗慈
花小小是(shi)我的高中同学(xue)。她大学(xue)毕业以后，去了另(ling)一个城市(shi)工作(zuo)，但她经(jing)常回来看望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仍然和我住在同一条(tiao)街上。
花小小的母亲几年(nian)前(qian)死于一场车祸，如今她父亲一直是(shi)一个人住，这让她很不放心(xin)。她除了尽可能地多(duo)回来陪陪父亲，也拜托我如果有时(shi)间就(jiu)去帮(bang)她关照一下老(lao)爷子。
那天小小又回来了，约我去她家拜访一下她父亲。当重新按响(xiang)花家的门铃时(shi)，我才突然意识到，自从(cong)小小去了外地工作(zuo)，我已经(jing)有20年(nian)没来过她家了，有时(shi)她回来，我们(men)都是(shi)约在路口那家咖(ka)啡店里聚一聚。
小小之前(qian)曾经(jing)跟我说，自从(cong)母亲过世后，她的父亲就(jiu)很少见人。“我爸其(qi)实很精神，也很独立，他一直能很好地照料和管理自己的生活，一切都井井有条(tiao)。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困扰，就(jiu)是(shi)他始终不承认我妈已经(jing)过世。”她说父亲一直把房子保持在母亲在世时(shi)的样子。似乎对他来说，那场车祸从(cong)未发生，没有死亡(wang)，也没有过葬礼。每次她忍不住提醒父亲“母亲已不在”的事实时(shi)，父亲总(zong)是(shi)很生气，不是(shi)说母亲在睡觉，就(jiu)是(shi)说在花园，或者(zhe)说她去买菜了，总(zong)之就(jiu)是(shi)还在的。因此(ci)，她觉得，父亲可能心(xin)理上有问题，她曾多(duo)次考虑是(shi)否应该带父亲去看心(xin)理医生，但每次又找(zhao)不到足够的理由去劝父亲这么做。她想，也许多(duo)几个熟悉的人上门拜访，对老(lao)爷子会有好处(chu)。她提醒我说，到时(shi)候如果父亲说了些什么，让我不要惊讶。我告(gao)诉(su)她：“凡事温柔对待。”
很快有人来给我开了门，我本(ben)以为是(shi)小小，结果惊讶地看到精神矍铄的小小父亲。
“嘿！小朋友！小小跟我说你会来。”他仍然叫我“小朋友”。
“花先生好，您(nin)倒是(shi)一点没变，没有变成‘老(lao)朋友’。”我笑着说，顺着他的手势进了屋。
“是(shi)老(lao)朋友，但是(shi)不老(lao)。哈哈！”花先生听起来心(xin)情不错。
花小小已经(jing)在泡茶，她笑着对我说：“我爸现在每天自己买菜、做饭，还坚持慢跑，他还种了好多(duo)花卉和药草，有时(shi)甚至会去城里看音乐会，总(zong)是(shi)买两张票，说要带我妈一起去……”
说到这，小小突然停下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亲，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说最(zui)后那句话。我也愣住了，不由看了一眼花先生。只见他依(yi)旧笑着说：“你妈喜欢听音乐会呀。”他看了看我，又说，“别介意，她妈妈有点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xi)呢。”
接下来的时(shi)间里，我们(men)都没有再提起花夫人。花先生倒是(shi)回忆起很多(duo)我和小小小时(shi)候的往(wang)事。他提到小小十六岁生日(ri)派对，讲了很多(duo)细节，甚至记(ji)得我送给花小小的生日(ri)礼物是(shi)什么。我和小小对这些细节都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花先生们(men)的这些回忆是(shi)否有编造和修改的成分(fen)。我们(men)都尽力让自己也留在花先生的梦(meng)中，称(cheng)赞他记(ji)忆力真好，讲的故事也精彩。他似乎很享受，我们(men)也很开心(xin)。
离开花家时(shi)，我跟花先生道别，说还会再来看望他，他笑着送我出(chu)门，并说：“我会告(gao)诉(su)妻子你来过了。你曾是(shi)她很喜欢的孩子。”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又一次路过花先生家时(shi)，听到屋里传来很怀旧的舞曲，我停下脚(jiao)步，悄(qiao)悄(qiao)绕过车道去他家窗外看了一眼。我看见花先生独自在客厅里跳舞。他的双臂高高架起，好像抱着一个人。他闭着眼睛，看起来非常愉(yu)快并且陶醉。难怪小小说父亲给她打电(dian)话，总(zong)说“我俩都过得挺好”，花先生确(que)实一直当花夫人还活着，而且他们(men)还“活”得很幸福。我想，在花先生的世界里，只要他认为花夫人还在，她当然就(jiu)不会死——对于花先生来说，在他的世界，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给花小小打了个电(dian)话，说：“不要试图打碎(sui)你父亲的梦(meng)吧。即使我们(men)想那么做，估计也不可能。况且，就(jiu)让他这样开开心(xin)心(xin)地过好每一天，不也挺好的。”
花先生就(jiu)这样继续按他的方式活了很长时(shi)间，在他的世界里，他一直和花夫人在一起。直到过世前(qian)，他还留了一封(feng)信给妻子，说他必须先走了，希望她继续好好生活。
葬礼结束后，花小小对我说：“父亲其(qi)实一直很清楚，我妈早就(jiu)过世了。”
“他这么说了吗？”我并不惊讶。
“没有，不过我知道。”花小小很确(que)定(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