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到了(le)清(qing)迈，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往这个地方跑。散淡，空茫，乱而不脏。
2月初的清(qing)迈，旱季，无雨(yu)，晴朗，早晚有温(wen)差(cha)；早起的人会抱着光光的胳膊，想起套一件薄(bao)外套；晚起的人，觑(qu)着眼(yan)看一看骄阳似火，跟(gen)每天都一样，于(yu)是不惊不诧地走出去。会热吗？会难(nan)受吗？不会的，只要头上有一片树(shu)叶挡着，阴凉就流(liu)布(bu)全身。
都说清(qing)迈比曼谷(gu)更闲(xian)散更放松，但(dan)就我自己(ji)的匆(cong)匆(cong)游览来说，反而清(qing)迈还有一些刺激(ji)思(si)考的内容。
确切地说是在清(qing)迈附近的约两个小时车(che)程(cheng)的小城清(qing)莱，去打卡黑白庙。
清(qing)莱是泰国最北部的府城，距(ju)离曼谷(gu)900公里，是通往泰国北部山区、缅甸、老挝边境的要道。这个区域的另外一个名字金三角太有名了(le)。我们(men)在金三角游逛，吃饭，逛街(jie)，一切如常，但(dan)背(bei)后总有很(hen)多故事的影子伴随(sui)，感觉有点恍惚。
黑白庙是清(qing)莱的名片，由(you)两个佛教艺术家建成。先有黑庙，设计者Thawan Duchanee花费了(le)36年逐渐设计并(bing)建造而成。白庙设计者是Thawan Duchanee的弟子Chalermchai Kositpipat。白庙（正式说法为灵光寺）从1996年开始建造，一直在增添内容，一直没有最后完(wan)工。黑白之(zhi)意，前者意喻地狱，后者意喻天堂。一念地狱，一念天堂，境随(sui)心(xin)变，心(xin)随(sui)意迁。
从景观上讲，白庙确实是胜(sheng)景，各种建筑，各种诠释(shi)讲解佛教教义的壁画、雕塑，在统一的白色中融汇为一片。泰国的蓝天艳阳本来就相当耀眼(yan)了(le)，建筑外立(li)面上还镶嵌了(le)很(hen)多小镜子来反射(she)强光，让参观者的晕眩感更为强烈。
强光包围下(xia)人是会出现谵妄的。我记得安藤忠雄写过，他去法国东部，参观他的偶像柯(ke)布(bu)西耶晚年的一件非常有名的建筑作品朗香教堂。在教堂内部，那些穿过一扇扇彩(cai)色玻璃(li)倾泻而下(xia)的自然(ran)强光，让安藤忠雄联想到精(jing)神病人骨碌碌乱转的眼(yan)睛(jing)，惊吓中落荒而逃。其实，朗香教堂是让很(hen)多建筑业(ye)内人士也非常不解的一件作品，它的气息非常强烈，过于(yu)怪诞，理性主(zhu)义建筑家柯(ke)布(bu)西耶转向浪漫主(zhu)义和(he)神秘主(zhu)义的这道弯，拐得太迅疾和(he)奇(qi)特了(le)。
我是很(hen)喜(xi)欢参观寺庙的，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特别喜(xi)欢进入寺庙之(zhi)后与现实生活(huo)短暂(zan)的隔绝以(yi)及随(sui)之(zhi)而来的安宁和(he)放松。清(qing)莱的白庙给我带来的晕眩感让我很(hen)快(kuai)就离开了(le)。我不适(shi)合这样的场所和(he)这样的感觉。无论任何(he)境地，保持头脑相对的清(qing)明感，没有失控的感觉，会让我比较舒服和(he)笃(du)定。从这个角度讲，我不喝酒也跟(gen)这一点有关(guan)系(xi)。
看到网上有人在谈论朗香教堂时引用《老子》中的一段话(hua)——“道之(zhi)为物，惟(wei)恍惟(wei)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jing)。其精(jing)甚真，其中有信”，把(ba)这种哲(zhe)学体验延伸到美学体验中，把(ba)超越(yue)普(pu)遍经验之(zhi)外的陌(mo)生、惊奇(qi)、突兀、困惑、复杂、怪诞等种种感受提炼(lian)成恍惚之(zhi)美，认为是柯(ke)布(bu)西耶想通过朗香教堂给予世人的内容。这些内容分(fen)析起来非常复杂，我觉得，一个以(yi)理性著称(cheng)的建筑家，在晚年，内心(xin)世界发生了(le)什么样的变化，并(bing)把(ba)这种变化延伸至个人对于(yu)宗教的体验感，并(bing)通过其作品把(ba)这种体验感呈现出来，这一点深究起来，确实比单(dan)纯评价其作品是否成功有意思(si)。
在清(qing)迈旅行，自然(ran)醒，日上三竿，最休闲(xian)的夏装，进入各种寺庙，转一圈，拜拜佛，出来找地方吃饭，找个咖啡馆(guan)坐坐，坐着坐着，就困了(le)，去做个“马杀鸡”，很(hen)快(kuai)就到黄昏了(le)，吃个饭、泡个吧，起身回酒店，睡觉。我想，如果我在清(qing)迈住(zhu)下(xia)来，估计没办法工作吧，感觉一天只有十二个小时，一下(xia)子就过去了(le)。一个彻(che)底感官化的所在，似乎所有形而上的东西都被排空了(le)。
清(qing)迈是一个避世的地方。
中国历来就有“大隐(yin)隐(yin)于(yu)朝，中隐(yin)隐(yin)于(yu)市，小隐(yin)隐(yin)于(yu)野”的说法。这种说法本身无可厚非，甚至还颇为高超，提炼(lian)出注重心(xin)灵之(zhi)隐(yin)而非拘泥于(yu)场所之(zhi)隐(yin)的境界。但(dan)中国文化是这样的，但(dan)凡高超缥缈(miao)的境界学说往往就会成为某种诡辩某种托辞某种借口；而这种大隐(yin)中隐(yin)小隐(yin)之(zhi)说，在世俗层面上已经充满了(le)狡猾诡诈的气息，给芸芸众生在追逐世俗名利(li)过程(cheng)中的不同阶段不同境遇找到了(le)非常合适(shi)的标签。
不过，也幸(xing)亏有这样的诡辩、托辞、借口和(he)标签，让人能够(gou)臆想人生是有退路的。这是圆融的东方文化让人特别觉得安慰的地方。2024.5.23
供图/雨(yu)驿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