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she)北(bei)京5月31日电 5月31日,《新华每(mei)日电讯》发(fa)表题为(wei)《梁(liang)清标：手泽存先志，功勋在古人》的报道(dao)。
五一期间，河北(bei)博物院内观众摩肩擦踵。在“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河北(bei)特展”第一展厅，人们在一幅放大1.2倍的《千里江山图》前驻足观赏。淡(dan)雅柔和的青绿色调下(xia)，烟波浩渺的江河、层(ceng)峦起伏的群山惟(wei)妙惟(wei)肖，引得众人为(wei)这幅国宝级画作之精(jing)妙感叹称奇。
“《千里江山图》的传世离不开梁(liang)清标，你看，他总是把印章(zhang)盖(gai)在不影响画作本体的地方，这是对书画的尊(zun)重。”在正定梁(liang)氏二十世孙、正定县(xian)梁(liang)清标研究会会长梁(liang)新顺的讲解声中，观众们沿(yan)着灯箱漫步，仿(fang)佛每(mei)个(ge)人都可以和《千里江山图》的作者王希孟来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此次特展展出画作1100余幅，包(bao)含(han)宋元(yuan)明清各个(ge)时期的名家名画。开展100余天(tian)以来，大批观众慕名而来，累计(ji)接待超过(guo)135万人次。通过(guo)此次特展，一位(wei)河北(bei)正定籍鉴藏名家被大家熟知(zhi)，他就是梁(liang)清标。
“四部尚书”醉心鉴藏
梁(liang)清标是谁？
他是“四部尚书”，37岁任清朝(chao)兵部尚书，后又历任礼(li)部、刑部和户(hu)部尚书，官位(wei)最高至保和殿大学士。在世代为(wei)官且官位(wei)显赫的河北(bei)正定梁(liang)氏家族中，他是一位(wei)代表性(xing)人物。
他长于鉴藏，鉴别能力为(wei)时人和后人所(suo)认可，藏品更是以质量上乘闻名于世。经梁(liang)新顺统计(ji)，目前可考证的梁(liang)清标藏品共627件，其中书法108件，绘画511件，缂丝书画8件。此外，他还有大量藏品散落(luo)民间乃至海(hai)外。
明朝(chao)洪武年间，正定梁(liang)氏一世祖梁(liang)聚为(wei)避战乱，携家眷从山西蔚州（今河北(bei)蔚县(xian)）迁居真定府（今河北(bei)正定县(xian)）。数代族人为(wei)学为(wei)官，至七(qi)世梁(liang)梦龙中进士而家族大显，最终成为(wei)“正定之名门、乡贤之士家”。
从明至清，正定梁(liang)氏家族“四世显贵”。梁(liang)新顺介绍(shao)，自梁(liang)清标的曾祖父——“太子少(shao)保”梁(liang)梦龙算起，正定梁(liang)氏家族共出现6位(wei)进士、70多名县(xian)丞及以上官员。梁(liang)清标的祖父辈(bei)梁(liang)忠、梁(liang)思、梁(liang)慈、梁(liang)志，父辈(bei)梁(liang)维本、梁(liang)维枢(shu)等人也各有成就，出现了一些(xie)收藏家和书画鉴赏家。
走进今天(tian)的正定县(xian)城，梁(liang)家昔日盛景，可窥一二。
梁(liang)氏家族曾在城内建有占地40余亩的梁(liang)相府。如今县(xian)城核心地段，梁(liang)氏宗祠、蕉林书屋等建筑仍然保留着，并进行了修复，它们分别被列为(wei)“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dan)位(wei)”和“县(xian)级文物保护单(dan)位(wei)”。
位(wei)于河北(bei)正定的梁(liang)氏宗祠内景（2024年3月12日摄）。组图均(jun)由新华社(she)记者 苏凯洋 摄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梁(liang)清标出生，自幼耳濡目染地对诗词书画产生了兴趣。优越的家庭环境使梁(liang)清标从小就接触到大量的文化珍品，培养了他的艺(yi)术鉴赏力和收藏意识。梁(liang)氏家族与当时的文人墨客有着广泛(fan)交往，为(wei)他提供了丰(feng)富的人脉资源。
梁(liang)清标自幼聪颖，读书“目数行俱下(xia)，搦管成文，飚发(fa)泉涌(yong)”。十四岁补博士弟子，二十三岁领乡荐。二十四岁时，他考中进士，被授翰林院庶吉士。这一年，一位(wei)画家专门创作了一幅《登瀛洲图》，描绘的就是梁(liang)清标考中进士后即将(jiang)履新的场景。跋曰：“犹子玉立方弱龄，才颖利刃新发(fa)硎。”
梁(liang)清标官途坎坷。清顺治元(yuan)年（1644年），也就是梁(liang)清标考中明代进士的第二年，李(li)自成破京城，梁(liang)清标被迫一步步由明入(ru)清，背上“贰臣”之名。
后来，他几度沉浮，数次被贬。在一次卸职(zhi)归乡后，梁(liang)清标过(guo)上了以书作伴、翩然逍(xiao)遥的生活。他建立了蕉林书屋，并作《江城子·书屋落(luo)成》一词：“恩赐闲居容懒慢，身外事，付天(tian)公(gong)。”
饱受官场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之苦，决定“身外事，付天(tian)公(gong)”的梁(liang)清标，将(jiang)更多的热情和精(jing)力付诸书画鉴藏，“见人则求(qiu)所(suo)未(wei)见书，得一帙如遇故人”。
清代画家方亨咸在《五苗图》的题跋中这样(yang)记录：有一夜，梁(liang)清标梦到仙人赠其一幅《五苗图》，“上有苍松百尺，树底菁葱出苗者五”，醒来后对此念念不忘。不久，儿子满月，行次刚(gang)好第五，梁(liang)清标即“以嘉名赐之”，名允叙，字(zi)五苗。
梁(liang)清标家境优越，却因购(gou)求(qiu)书画，以致(zhi)“体钱(qian)恒苦不给”，不免感叹“书债索来终岁有，世缘阅尽百忧(you)轻”。偶闻好友携书归，他便走笔(bi)寄讯：“我亦(yi)蓄书支俸尽，奇文可许共开颜。”
鉴藏家得到珍品，自然要钤(han)印题款，以示所(suo)属。其中，胡乱钤(han)印、大胆作序(xu)者有之，抒情记怀、喧宾(bin)夺主者有之，更有些(xie)收藏家为(wei)了满足私欲，不惜破坏画作本体，把印章(zhang)盖(gai)在和文字(zi)、图画重合的地方，唯恐留不下(xia)自己的痕迹(ji)。
梁(liang)清标在赠好友诗《送张黄美归广陵(ling)》中写道(dao)：“手泽存先志，功勋在古人。”在他看来，书画收藏意在品鉴，重在传承。
他也是这样(yang)做的。通常，梁(liang)清标只在藏品上盖(gai)1-3枚章(zhang)，他的鉴藏印章(zhang)一般较小，且常钤(han)印在画作边角，不在本体上乱盖(gai)图章(zhang)。这与他低调谦逊的为(wei)人风格和端正的收藏理念不无关(guan)系。
由衷的热爱与恒久的付出，使得梁(liang)清标在中国书画鉴藏史上留下(xia)了印记。《大清畿辅先哲(zhe)传》称其“搜藏金石文字(zi)、书画、鼎彝之属甲海(hai)内”。他鉴藏的书画既是清朝(chao)内府藏品的主要来源，也是今天(tian)各大博物馆中的珍品。
图为(wei)蕉林书屋内展示的部分书画藏品（2024年3月12日摄）。
蕉林书屋“图书之富甲古今”
如今的河北(bei)正定，游人如织。白天(tian)，年轻人身着汉服到隆兴寺(si)、广惠寺(si)等地拍照打卡。夜幕降临，游客们在一眼(yan)望不到边的小吃摊(tan)中来回穿梭，感受着这里的人间烟火气。
热闹之外，燕赵南大街208号，一处(chu)小院坐落(luo)于此。走进院中，见得一阁，抬眼(yan)望去，牌匾上写着：蕉林书屋。
清康熙六年（1667年），梁(liang)清标卸任回乡。次年夏天(tian)，他改建曾祖父梁(liang)梦龙留下(xia)的一所(suo)别墅，取名“蕉林书屋”，目的是“藏书而燕息咏啸于其中者也”。
“当时的蕉林书屋面积很大，准确地说，是一个(ge)花园式的清代古建筑群，有藏书阁、花厅、书房、东西跨院，院中种植银(yin)杏、海(hai)棠以及主人最喜爱的芭蕉，成为(wei)梁(liang)清标藏、读、鉴赏之地。”梁(liang)新顺说。
自梁(liang)梦龙开始，历经梁(liang)氏三四代人倾心广集，蕉林书屋的藏品非常丰(feng)富，梁(liang)清标更是将(jiang)其搜求(qiu)的精(jing)品藏物悉数存置于此。史书记载其巅峰时“蓄古书数十万卷”，可与天(tian)一阁相提并论，得“项(xiang)家蕉窗梁(liang)蕉林，图书之富甲古今”之美誉。
蕉林书屋同时也是梁(liang)清标品茗会友之所(suo)。
获得名贵书画后，梁(liang)清标既不束之高阁，也不避人耳目，而是慷(kang)慨(kai)地拿出来和友人共赏。他还积极通过(guo)著书立说、交游唱和等方式，扩大这些(xie)书画的影响范围。
为(wei)官四十余年，梁(liang)清标交游甚广，与其有过(guo)诗词唱和的官宦就达三百余人。他的不少(shao)朋友都到过(guo)蕉林书屋，在此谈古评今、品茶悠憩(qi)。
为(wei)了让更多的墨友共赏藏品，也更好地留存名迹(ji)，时值清初刻帖之风流行，梁(liang)清标从蕉林书屋的藏品中，精(jing)选平生真赏至精(jing)之品集成，鉴定汇刻，请金陵(ling)精(jing)工尤永福摹镌(juan)，集萃(cui)为(wei)《秋碧堂法帖》。陆(lu)机的《平复帖》、杜(du)牧的《张好好诗》、颜真卿的《自书告身帖》、苏轼的《洞庭春色赋》等举世闻名的法帖均(jun)在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科技的发(fa)展，梁(liang)清标的不少(shao)珍藏都依靠高清晰度扫(sao)描和数字(zi)摄影技术获得了“数字(zi)生命”。今天(tian)，在博物馆和网络平台(tai)上，人们都有机会一睹其风采(cai)。
“百年故纸生叹息，蕉林书目已不存。”由于梁(liang)清标未(wei)留下(xia)藏品目录，蕉林书屋究竟有多少(shao)藏品，今已无从考证。
据《正定县(xian)志》记载，其孙梁(liang)彬(bin)于1760年“引疾归田”“资用屡空”，家道(dao)中落(luo)，所(suo)余藏品自难保全。蕉林书屋大部分藏品进入(ru)清内府，也有不少(shao)散落(luo)民间。如今在北(bei)京、天(tian)津、台(tai)湾乃至国外的一些(xie)博物馆，都能看到蕉林书屋当年的藏品。
虽然藏品云散海(hai)内外，但“蕉林书屋”“蕉林收藏”已成为(wei)我国书画鉴藏史上的一个(ge)重要标签。许多宋元(yuan)字(zi)画碑帖都钤(han)有“蕉林书屋”印，其中大多称得上是稀世珍宝。梁(liang)清标和蕉林书屋的名字(zi)也随着这些(xie)文物的流传晓之四海(hai)。
“南画北(bei)渡”与私人鉴藏
私人鉴藏名贵书画，绝(jue)非易事。鉴赏能力、人脉资源、丰(feng)厚财(cai)物等缺一不可。梁(liang)清标这样(yang)一位(wei)私人鉴藏大家的出现，是多要素集合造就的。
明朝(chao)晚期，商(shang)品经济发(fa)展到相当程度，文化艺(yi)术同样(yang)繁(fan)荣(rong)。尤其在江南地区，各种艺(yi)术品的创作和交易需求(qiu)都达到高峰，成为(wei)书画创作与收藏的中心。这一时期，文人墨客辈(bei)出，他们不仅创作了大量书画作品，还热衷于收藏佳作，形(xing)成了浓厚的收藏氛围。严嵩、项(xiang)元(yuan)汴、王世贞等都是当时的收藏大家。
梁(liang)清标正是在这样(yang)的时代背景下(xia)成长起来的。
他不仅继承了家传的名画和数千册图书典籍，也继承了家族的收藏传统，并不断拓展和完(wan)善自己的收藏体系，最终成就独具(ju)一格的文化珍藏。其中，明清两朝(chao)交替时期是梁(liang)清标搜集书画的关(guan)键阶(jie)段。
明清之际，社(she)会动荡，许多珍贵艺(yi)术品流散民间。期间，以私人收藏的形(xing)式实(shi)现书画藏品由南向北(bei)转移，形(xing)成“南画北(bei)渡”的历史现象。收藏圈(quan)的中心从江浙地区北(bei)移到清宫(gong)内府，散落(luo)于民间的收藏也渐渐向皇宫(gong)内府集中。
时局(ju)不靖，各路收藏家纷纷以藏品换金银(yin)。梁(liang)清标却反其道(dao)而行，通过(guo)个(ge)人收购(gou)、友人赠予等方式，获得不少(shao)珍贵的书画作品，许多珍品得以在他手中保存和传承。
不过(guo)，真迹(ji)和赝品在“南画北(bei)渡”中并存，鉴藏家能否辨别真伪十分重要。
深(shen)厚的文化底蕴和独到的鉴赏眼(yan)光，使得梁(liang)清标具(ju)备从纷繁(fan)复杂(za)的书画中选出珍品的本领。他有诗句论及书画鉴藏，“谛观审(shen)辨析毫芒”“博物多识鉴赏精(jing)”。
《梁(liang)清标年谱》记载，一次，有人送来一幅《西园雅集图》，但是画轴已损坏，绢被煤烟熏染，一些(xie)地方几乎看不到墨痕。梁(liang)清标审(shen)视发(fa)现，轴端无题识，不知(zhi)谁所(suo)作，但笔(bi)法细谨、位(wei)置雅丽，人物须眉毫发(fa)皆(jie)现。于是，梁(liang)清标将(jiang)此画买了下(xia)来，并重新装裱。
六七(qi)年后，梁(liang)清标偶然得到一本《黄文献公(gong)集》，读到《述古堂记》时发(fa)现，自己收藏的这幅《西园雅集图》极有可能是北(bei)宋著名画家李(li)伯(bo)时所(suo)作，“即非伯(bo)时，当亦(yi)宋人名手临摹，为(wei)世所(suo)罕睹，可宝也”。
“梁(liang)清标的鉴赏水平在当时就有很高评价，至今仍颇受业内人士好评。”梁(liang)新顺说，“经他题笺、钤(han)印、考证的书画，大多比(bi)较确切精(jing)当。”
得到珍品后，梁(liang)清标对书画重装非常慎重，向来要“择善工而为(wei)之”。张黄美是当时南北(bei)书画界双向收购(gou)的关(guan)键人物，也是有名的书画装裱高手。梁(liang)清标与他在京相遇后，特请其为(wei)所(suo)藏书画装池。
王以坤在《书画鉴定简述》中描绘了梁(liang)清标重装书画的几个(ge)细节：“画轴多用碧色云鹤斜纹绫天(tian)地，米黄色细密绢圈(quan)，有些(xie)用副(fu)隔水，有些(xie)不用副(fu)隔水，这要视本幅的长短而定。”“隔水、天(tian)头(tou)都是云鹤斜纹绫，精(jing)选较好的旧锦做包(bao)首，白玉别子和轴心。”凡是重装的作品，梁(liang)清标都会重题签头(tou)，视为(wei)完(wan)整。
“如果没有梁(liang)清标，今天(tian)中国洋洋大观的名画里，至少(shao)有好几百幅不知(zhi)散落(luo)在什么地方。”河北(bei)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河北(bei)省燕赵文化研究会副(fu)会长梁(liang)勇说，梁(liang)清标在中国美术、书法传承史上是一个(ge)重要的代表性(xing)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