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bao)报(bao)道 记者 杨(yang)檬(meng) 杨(yang)沙沙丁雅栀】编者的话(hua)：电视剧《我的阿(a)勒(le)泰》用一系列镜(jing)头还原了原著作(zuo)者李娟笔下(xia)的绿色阿(a)勒(le)泰。故事里，生长在阿(a)勒(le)泰的汉族少女李文(wen)秀在大城(cheng)市追求文(wen)学梦想却屡屡碰壁，回到开(kai)小卖部的母亲(qin)身边 ，她走近当地人，发现阿(a)勒(le)泰之美。将镜(jing)头拉回到现实(shi)中，不少年轻人也像李文(wen)秀一样，回归家乡或者投(tou)身于乡野之中。据中国(guo)农业农村部数据，从2012年到2022年底，返乡入(ru)乡创业人员累计达到1220万人；据《“十四五(wu)”农业农村人才队伍建设发展规划》，到2025年，这一数据将超过1500万人。这些年轻人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们利用所学的新知识、新技术和新思维，引入(ru)现代农业技术和管理模式，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从而推动现代农业的发展。《环球时报(bao)》记者近日(ri)采访多位年轻人，听(ting)他们讲述与乡野之间(jian)的故事。
入(ru)乡“新手”：将农业当作(zuo)事业而非生意来做
邵前宽，一个来自黑龙(long)江佳木斯的小伙，去年1月从工作(zuo)了6年的航空公司空保(bao)岗位上转身，投(tou)入(ru)到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农业领(ling)域，现如今他与两个朋友(you)在杭州(zhou)市临安(an)区龙(long)马村经(jing)营了300亩农场。
萌生回到乡野的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一点“根据”。邵前宽家里就是做农业的，自小在农村长大，他对乡野有深厚(hou)的感情(qing)和一定(ding)的认知。“农业创业其实(shi)挺难的，做出(chu)这个决定(ding)也是想改变自己当时的工作(zuo)生活状态。”邵前宽告诉记者，6年的航空安(an)保(bao)工作(zuo)让他积累了一些社会职场经(jing)验，但是他想跳出(chu)自己的“舒适圈(quan)”，找一份能够一生坚(jian)持下(xia)去的事业。
尽(jin)管有乡村生活经(jing)历，但是从事农业生产还需要很扎实(shi)的知识和经(jing)验。从“零”开(kai)始的邵前宽先是在社交媒体上找到杭州(zhou)农场的义工机(ji)会，亲(qin)身学习一段(duan)时间(jian)之后，2023年1月，邵前宽正式辞去航空公司的工作(zuo)，与两位朋友(you)一起，开(kai)始了他们的农业创业之路。
“销售是我们目前面临的最(zui)大挑战，没有特色的产品很难被接受。”邵前宽向记者举例说，“去年上半年我们种植了很大一部分的甜糯玉米，等到这部分玉米上市的时候，发现市场上太多同类产品，价格根本卖不上去，很多市场不收(shou)，好在碰到一个批(pi)发商最(zui)后都买下(xia)了。下(xia)半年因为政策原因农场全部种水稻。当时我们收(shou)获了10万斤大米，前前后后一共处理掉了6万斤。因为我们的大米成本价格相当于别(bie)人销售价格，而且南(nan)方大米相比(bi)之下(xia)缺乏一定(ding)竞争力，不太容(rong)易(yi)销售，好在村里和街道都在想办法帮忙解决大米的库存问题。”
邵前宽认为，转变运营思路是关(guan)键。他表示，目前的解决办法，是上半年种水果玉米，下(xia)半年种水稻。利用多个社交平台做流量，让更多人了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qing)。流量有了，也许就会有更多机(ji)会。“我对未来一直满怀期待，先生存再发展，等待丰收(shou)的季(ji)节。”他说。
当问到从城(cheng)市回到乡村是否有不适感，邵前宽表示，他的童年就是在广袤的田野中度过的，“我了解乡村的环境，我不后悔，因为我把现在做的事情(qing)当作(zuo)一份事业来做。我身边有很多年轻义工，在我看来，他们能给乡村带来生机(ji)，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机(ji)。”邵前宽的农场不仅(jin)种植作(zuo)物，还开(kai)设了茶馆(guan)，吸引周边游客(ke)，为乡村带来新的生机(ji)。
在陕西(xi)留坝，35岁的李小斌也是“回归乡野”的一名年轻人。他自20岁起便投(tou)身于食用菌的种植与经(jing)营，在成都和西(xi)安(an)等地积累了十余年经(jing)验后，2019年回到家乡。“当时回到家乡后，我们企业就开(kai)始建立(li)恒温养菌室进行全程无菌培养，改变之前普通大棚的食用菌种植方式，这样大大缩短了食用菌的生长周期，同时也减少农户生产中所产生的一些不良品。企业承(cheng)担了全部风险，农户们更放(fang)心。”他说。
然而，创业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面对交通运输成本高昂、劳务(wu)工成本增加(jia)等问题，李小斌积极(ji)寻求解决方案，通过与物流公司合作(zuo)、优化生产流程等方式降低成本。同时，他还吸纳(na)外(wai)地务(wu)工人员来家乡就业。
李小斌认为，农业是一个投(tou)资大、回报(bao)周期长、风险高的产业，但他坚(jian)信，只有将农业当作(zuo)一项(xiang)事业而非单纯(chun)的生意来做，才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得(de)更远。他表示，农业3年入(ru)门，5年懂行，10年才能成为行业的专家。“只有熬(ao)过了所有崎岖的道路以后，你(ni)才会发现前途(tu)一片光明。”他说。
“回乡，治(zhi)愈也致富(fu)”
在屈原故里湖北省秭归县，《环球时报(bao)》记者遇(yu)到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放(fang)弃在大城(cheng)市的工作(zuo)生活，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土地。
彭家坡村位于湖北秭归县归州(zhou)镇西(xi)部，吒溪(xi)河与长江交汇(hui)处。这是个山(shan)清水秀的三峡水库移民村，也是脐橙种植大村，秭归县最(zui)早的亿元村之一，2023年底脐橙产值达1.2亿元，人均脐橙销售收(shou)入(ru)超过4万元。曾几何时，该村很多年轻人外(wai)出(chu)经(jing)商、求学、打工，村里一度主(zhu)要是老年人留守。但近几年来，一些年轻人陆续返乡创业，目前已有二三十人回到村中。不过，年轻人回来并非主(zhu)要从事种植，更多是以新型农业模式为主(zhu)。
村支书李强说：“农村地区配套服(fu)务(wu)设施(shi)跟不上，各种生活娱乐设施(shi)不够便利，作(zuo)息时间(jian)对于习惯了城(cheng)市生活的年轻人也是一种挑战。因此(ci)，仅(jin)靠家乡情(qing)远不足以留住年轻人。在外(wai)打拼的年轻人愿意回来，是因为乡村在发展，他们看到更多机(ji)会。”年轻人回乡主(zhu)要做两件事：第一是提供无人机(ji)服(fu)务(wu)，帮助村里运输脐橙；第二是通过电商帮助村里销售脐橙。
彭玉泉已从事电商8年，以前一直在外(wai)务(wu)工，过了而立(li)之年看到家乡的潜在商机(ji)后回到村里。他采取(qu)线上线下(xia)一体化模式，通过社区团购等渠道薄利多销。2017年他成立(li)公司，将彭家坡作(zuo)为脐橙基地，带动全村很多人做电商，如今每年帮助售出(chu)全村30%的脐橙。彭玉泉说，自公司成立(li)以来他没遇(yu)到过什(shi)么巨大困难，只是不断完善经(jing)营模式，汲取(qu)新思路、跟上潮(chao)流，比(bi)如跟村委会和农业专家一起，让当地不断更新迭代的脐橙品种始终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处于“尝鲜”地位。
在彭家坡村，《环球时报(bao)》记者偶遇(yu)一位“返乡女婿”。1988年出(chu)生的刘洋站在村里公路的一个拐弯(wan)处操控着无人机(ji)。他指着半山(shan)腰一处果园告诉记者，“如果按照(zhao)传统方式，用人工把一篓100到120斤的脐橙沿着小路背下(xia)来，体力好的话(hua)单程就需要40分钟。而我站在这里操作(zuo)无人机(ji)吊运，一去一来也就一分钟。”老家在湖北省随州(zhou)农村的刘洋说，以前他在南(nan)京和杭州(zhou)搞货运，常(chang)年辛苦劳作(zuo)让他落下(xia)一身病。后来跟着妻子回到娘家彭家坡村。
这架(jia)无人机(ji)是刘洋自己购买的，农业部门给予补贴后，他自己出(chu)资5万多元。去年底刘洋拿到植保(bao)无人机(ji)操作(zuo)资格证(zheng)书。采访当天，刘洋准备去宜都用无人机(ji)帮茶树(shu)打农药。说到打农药，他不禁向记者吐露遇(yu)到的困难，“无人机(ji)打药比(bi)人工快很多，基本上一亩地几十秒就打完了，渗透(tou)效果也更好。但村民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过程，很多人认为用无人机(ji)，农药会随着空气飘走。但实(shi)际上它是雾化了。无人机(ji)打农药又快又好，可(ke)有的农户不相信，有时候怎么解释(shi)都说不通。”但他对未来还是信心满满，“到明年就好了，他们看到别(bie)人家用无人机(ji)打药的成果后，肯定(ding)会主(zhu)动来找我。”
在村委会上班的吴姊(zi)郧是村里的储备干部，也是回乡年轻人之一。2021年从武(wu)汉一所大学毕(bi)业后她进入(ru)上海一家互联网企业，薪资8000至12000元。但工作(zuo)高压(ya)力、快节奏。工作(zuo)一年后，身心俱疲的她在父母支持下(xia)毅然离职返乡，回到彭家坡村村委会当了一名驻村工作(zuo)人员，负责乡村振兴的具体工作(zuo)。吴姊(zi)郧说：“最(zui)近几年春节回乡感觉家乡变化巨大，每次回来都不一样。”
“刚回来时每天都很兴奋(fen)，看什(shi)么都新奇，路上时不时碰到小野兔、小蜥蜴，偶尔还有红(hong)腹锦鸡(ji)。这些都是在大城(cheng)市看不到的。”新鲜感过后，她对乡村振兴工作(zuo)有了更深的认识，也知道基层干部的不易(yi)。去年夏天入(ru)户大排查时，她天天顶着烈日(ri)行走在田间(jian)地头，经(jing)常(chang)会遇(yu)到村民向她问一些政策问题。如今，吴姊(zi)郧肩上还多了一份当地文(wen)旅宣传推广的工作(zuo)。
1991年出(chu)生的王恩杰，目前担任秭归县电子商务(wu)协会秘书长，秭归县维楚云仓物流服(fu)务(wu)有限公司总经(jing)理。2008年他进入(ru)上海一家生产笔记本电脑生产企业，从一线操作(zuo)员干起一路苦干到被提升为工程师。2014年结婚成家的他回到家乡秭归。他说，相比(bi)大城(cheng)市，乡村生活节奏更缓慢，氛围亲(qin)切，少了一些现代化的便利设施(shi)，却多了份简单和宁静(jing)。
2016年，王恩杰意识到互联网将是未来发展大趋势，决定(ding)拓展电商业务(wu)。一开(kai)始，他通过微信朋友(you)圈(quan)每天能将自家果园的柑(gan)橘卖出(chu)大几百上千单，后来不断研究(jiu)电商平台运营模式，他的电商业务(wu)逐(zhu)渐壮大。
柑(gan)橘种植推广和电商的发展撬动了人才回归。当地电商行业大多是年轻人在做，80后、90后甚至是00后。王恩杰说，他周围不少年轻返乡者都跟他的经(jing)历类似。其中一个团队平均年龄(ling)今年才33岁。他认为，乡村创业初期遇(yu)到的主(zhu)要问题是资金不足，主(zhu)要解决渠道是针对农业创业的贷款。他的创业贷款是20万元，不够的部分便找亲(qin)戚朋友(you)借用周转，好在他们都比(bi)较支持他创业。
对于是否有过“后悔”这个问题，几位年轻人给出(chu)的答案惊人地一致，“从不后悔”。
说起这些年的创业经(jing)历，彭玉泉说，因为当地柑(gan)橘品质好，市场推广又做得(de)不错，销路一直挺好。要说险情(qing)，只有去年被客(ke)户临时爽约一次，6万斤柑(gan)橘差点没运出(chu)去。
刘洋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比(bi)较满意，“总体来说我的收(shou)入(ru)不错，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关(guan)键是体力上要比(bi)以前轻松多了。在目前的经(jing)济环境下(xia)，对农村外(wai)出(chu)打工的年轻人来说，返乡是个不错的选择。”
吴姊(zi)郧说：“回来时就知道大概会面临一些什(shi)么问题，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特别(bie)想吃小龙(long)虾，把整个归州(zhou)镇的宵(xiao)夜(ye)摊子逛完了也没找到，当时不禁怀念大城(cheng)市的方便。此(ci)外(wai)，有猎(lie)头给我打电话(hua)提供高薪职位时，也曾有心动时刻。”尽(jin)管村里工作(zuo)很繁(fan)杂、辛苦，但她觉得(de)，如今的那份稳定(ding)和充实(shi)感更让人心安(an)。对于村里做电商和提供无人机(ji)服(fu)务(wu)的年轻人，吴姊(zi)郧有一句很好的总结，“回乡，治(zhi)愈也致富(fu)。”
王恩杰说自己从没后悔过，“我从一个初出(chu)茅庐的青年成长为经(jing)验丰富(fu)的电子商务(wu)从业者，经(jing)历了无数挑战。这些宝贵经(jing)历和教训(xun)帮助我一次次克(ke)服(fu)困难。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基本都是‘橙二代’，需要从父辈接过接力棒(bang)，更好地将这个产业传承(cheng)下(xia)去。”
返乡前辈：在土地里“淘金”并不容(rong)易(yi)
当《环球时报(bao)》记者上午(wu)10时开(kai)始采访博(bo)收(shou)种业总经(jing)理张晓升的时候，他已和工人们在河南(nan)的育种基地工作(zuo)了4个多小时，刚刚收(shou)工回来。
记者第一次见到张晓升，是在海南(nan)三亚南(nan)繁(fan)基地农田。顶着中午(wu)的太阳，张晓升在田间(jian)地头，为国(guo)内外(wai)客(ke)商展示自己培育出(chu)来的辣椒、番茄新品种。被晒得(de)黑黑的张晓升，已看不出(chu)当初做白(bai)领(ling)的样子。1997年毕(bi)业后，张晓升曾在一家跨国(guo)种子企业工作(zuo)多年。和很多人回乡创业不同的是，张晓升一开(kai)始就见识到了种子的魔力，并始终没有离开(kai)土地。人生中发生的两件事，让他日(ri)后坚(jian)定(ding)地转向农业领(ling)域创业这条路。
第一件是读大学时，张晓升亲(qin)眼看到，河南(nan)农民敲(qiao)锣打鼓感谢自己老师茹振钢的场景。茹振钢是中国(guo)著名的小麦育种专家，当时，他培育的“矮(ai)抗58”小麦新品种，使得(de)当地农民迅速致富(fu)。第二件是工作(zuo)后，张晓升注意到，山(shan)东寿光开(kai)始引进国(guo)外(wai)种子，农民生活发生了巨变。据他介绍，最(zui)早进入(ru)寿光的公司是以色列最(zui)大的专业种子公司海泽拉，这家公司给寿光当地带来了番茄、辣椒最(zui)新的品种和技术。
“我的老家就在河南(nan)漯河，20世纪90年代后期，漯河当地不要说一个村，就是一个县城(cheng)都出(chu)不了一个真正的万元户。但是2000年前后，山(shan)东寿光一个大棚就能卖三四万块(kuai)钱。”张晓升回忆，茹老师的小麦、以色列的番茄和辣椒，这两件事让他十分坚(jian)信，种子能改变产业、改变农村、改变农民，能创造更多价值。2012年，张晓升创立(li)博(bo)收(shou)种业，专门从事番茄和辣椒的种子研发。
2018年前后，张晓升带领(ling)团队在番茄育种领(ling)域取(qu)得(de)了一些突破，隐隐感觉“水平跟国(guo)外(wai)比(bi)较接近了”“可(ke)能到了一个顶峰”，因为果实(shi)大小、商品产量都表现得(de)略比(bi)国(guo)际大牌主(zhu)流品种突出(chu)，国(guo)内一家权威(wei)育种分子抗病检测机(ji)构检测的结果也显示“核心”抗性(xing)都具备。但后面发生的事情(qing)却打击(ji)了张晓升，农民种了国(guo)外(wai)品种没有问题，张晓升的品种却遭遇(yu)病虫害，惨遭市场淘汰。张晓升用“逼上绝境”“进入(ru)死(si)亡边缘”来形容(rong)那段(duan)经(jing)历。这件事也让他明白(bai)，必须向世界一流公司学习，在技术环节不停创新和进步。此(ci)后，张晓升很快调整方向，盯着全世界的需求调整育种目标，亲(qin)自到每一个市场了解种植者的需求。
对于年轻人在农业领(ling)域创业，张晓升说，很多年轻人认为在土地里淘金很容(rong)易(yi)。他以高原夏季(ji)种植一亩螺丝椒为例，如果有一周浇水不及时，就可(ke)能造成5—6个果子得(de)脐腐病烂掉，每一株(zhu)就会损失1斤左右(you)，每亩损失就是1000公斤左右(you)；如果再有一次钙肥不及时，也会造成类似损失。精(jing)品螺丝椒1公斤售价6块(kuai)钱最(zui)低，两个小小的错误，就会导致每亩损失万元左右(you)，这几乎是一亩螺丝椒所有利润。“农民会干的，青年创业者都得(de)会干，农民会卖的，青年创业者要比(bi)农民更会卖。在此(ci)基础上，他还要考(kao)虑如何创造更多价值而不增加(jia)生产成本”。张晓升总结道，自己在农业领(ling)域创业多年，一直在不停奔跑。他也见过很多创业成功或是失败的案例，“乡村创业有很多机(ji)会，你(ni)努力把握住一次就可(ke)以了；创业过程有无数个坎，有一个坎迈(mai)不过去，就算是白(bai)白(bai)交了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