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国产音乐剧(ju)在制作(zuo)方向上大致分成两个主要阵营：一边是直接改编(bian)本土热门影视剧(ju)，如《隐秘的(de)角落》《沉默的(de)真(zhen)相》《消失的(de)她》等；另一边是向欧美、韩国等音乐剧(ju)市场(chang)相对成熟(shu)的(de)地区(qu)购买中文版(ban)权，如《粉丝来信》《洗(xi)衣服》等。虽然在取材思路上一个向内一个向外，但对IP时效(xiao)性的(de)关注是基本一致的(de)。
在这样的(de)市场(chang)环境之下，音乐剧(ju)《胭脂扣》的(de)出(chu)现，多少(shao)显得有些“不合(he)时宜”。虽然同属改编(bian)，但该剧(ju)另辟蹊径，不再把目光对准当红IP，转而向几十年前的(de)流行文学经典借力(li)，貌似复古，实则(ze)不失为一种(zhong)新(xin)打法。
熟(shu)悉(xi)的(de)疏离(li)感
《胭脂扣》是香港作(zuo)家李碧华发表于1984年的(de)长篇小(xiao)说(shuo)，同名电影上映于1987年。梅艳芳和张(zhang)国荣联手奉献(xian)的(de)现象级表演，让“胭脂扣”三个字在上世纪90年代红遍大江南北。以上历史背景介绍其实是想说(shuo)，当下的(de)音乐剧(ju)观众群体主力(li)在那时大多还没有出(chu)生。也正因此，本剧(ju)或许是无意间制造出(chu)一种(zhong)熟(shu)悉(xi)的(de)疏离(li)感：一方面让年轻观众感到陌生又好奇，另一方面也让领略过40年前原典的(de)老观众生出(chu)重拾过往的(de)些许喟(huai)叹。
对于熟(shu)悉(xi)小(xiao)说(shuo)和电影的(de)老观众来说(shuo)，时隔近40年，用音乐剧(ju)的(de)时尚外衣重新(xin)包裹(guo)的(de)《胭脂扣》，会(hui)呈现出(chu)怎样的(de)观感和表达？又或者(zhe)说(shuo)，让现在的(de)观众去听40年前的(de)人讲述80年前的(de)爱情，他们坐得住吗(ma)？
本剧(ju)对原著中多元化的(de)主题表达进行了大刀阔斧地删繁就简。女性权利意识(shi)的(de)懵懂，社会(hui)现实对于情感的(de)压(ya)迫(po)，乃至人性深处的(de)幽暗等统统被一笔(bi)带过，叙事重心全部聚(ju)焦于十二(er)少(shao)与如花的(de)那场(chang)旷世爱情。这么干(gan)貌似简单粗暴，但细想之下并非(fei)没有道理。40年前的(de)先锋(feng)小(xiao)说(shuo)也好，艺术(shu)电影也罢，其中裹(guo)挟(jia)的(de)那些在当时看来锋(feng)利的(de)思考，经过时间的(de)淘沥，早就被盘出(chu)了包浆。倘若再拿(na)出(chu)来把玩，搞不好反而显得矫情。当下的(de)观众经常给出(chu)的(de)一句评论是：“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说(shuo)这个？”但如果(guo)你说(shuo)的(de)是爱情，至少(shao)从立意上挑不出(chu)毛(mao)病。音乐剧(ju)的(de)艺术(shu)特点和优势在于抒情而非(fei)叙事，大量的(de)咏叹唱段(duan)也刚好契(qi)合(he)爱情主题的(de)输出(chu)，在主题上做减法反而让这样一部复古作(zuo)品显得更为纯粹。
置换的(de)爱情和颠覆的(de)精神(shen)
在叙事侧重上，本剧(ju)也对原著做出(chu)了调整，一定程度上削减了袁永定和阿楚的(de)现代情感部分。不仅如此，剧(ju)中袁永定和阿楚虽然仍旧敲着打字机看着报(bao)纸(zhi)，但他们的(de)情感关系已经被悄悄置换到了当下。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de)爱情，以及两人在对待(dai)爱情时的(de)那种(zhong)源于不相信的(de)止步(bu)不前，刚好是时下年轻人情感生活状态的(de)真(zhen)实写(xie)照(zhao)。相比于十二(er)少(shao)和如花那种(zhong)阴阳两隔尚不能斩断的(de)情愫，正值(zhi)豆蔻的(de)当代青年们对于爱情本身的(de)不安全感究竟(jing)源自(zi)于哪
里？其实，勇敢开始和体面结束(shu)都是爱情的(de)一部分，与其期待(dai)完美的(de)爱情不如正视爱情的(de)不完美。相信如花痴等40年后的(de)毅然奔赴和放手离(li)开，或多或少(shao)会(hui)对观众产生情感触动乃至行动影响(xiang)。
本剧(ju)对原著做出(chu)的(de)另一处重要调整是主人公十二(er)少(shao)的(de)人设。原著中十二(er)少(shao)是家境优渥的(de)公子哥，与如花私奔后不得不自(zi)谋生路。然而在现实中屡(lu)屡(lu)碰壁后，他最(zui)终怯懦地选择回归旧式家庭，连殉情时都显得力(li)不从心，进而反衬出(chu)如花身上的(de)女性主义光辉(hui)。本剧(ju)则(ze)巧妙通(tong)过设置淑娴这一角色，起(qi)到了彻底扭转十二(er)少(shao)人设的(de)作(zuo)用，将对如花的(de)同情对等地赋予(yu)了十二(er)少(shao)。剧(ju)中十二(er)少(shao)在与淑娴的(de)婚礼上选择与如花私奔。然而受害者(zhe)淑娴非(fei)但没有怨恨，反而在他走投无路潜回家中偷画时为他掩护，导致自(zi)己被误伤身亡。舞台上，十二(er)少(shao)怀抱淑娴的(de)遗体悲痛欲绝。由是，十二(er)少(shao)的(de)最(zui)终回归便并非(fei)全系怯懦，而是由于对淑娴之死(si)生出(chu)的(de)沉重的(de)负疚感。这看似闲庭信步(bu)的(de)一笔(bi)，实则(ze)对原著精神(shen)产生了颠覆。
“原创”过于宽泛了
作(zuo)为一部音乐剧(ju)，最(zui)核心的(de)舞台元素无疑是音乐。尤其值(zhi)得注意的(de)是本剧(ju)对戏曲(qu)元素的(de)运用。中国戏曲(qu)本就是另一种(zhong)形式的(de)“音乐剧(ju)”，结合(he)故事的(de)民国背景，在现代音乐中间或插入戏曲(qu)旋律，非(fei)但不显违和，反而让本土二(er)字的(de)意义更为深刻。
《胭脂扣》身处尚在起(qi)步(bu)的(de)中文版(ban)音乐剧(ju)环境中，本身也存在着有待(dai)改进的(de)地方。比如叙事部分不够克(ke)制，导致时长过长，稍嫌直白的(de)歌词也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观众的(de)回味空(kong)间。特别是剧(ju)目宣传时打出(chu)的(de)“原创”二(er)字，尤其值(zhi)得商榷。40年前的(de)原著小(xiao)说(shuo)和电影分明珠玉在前，何来“原创”？如果(guo)说(shuo)只要不是引进的(de)海外版(ban)权就可以叫做原创，这样的(de)定义未免太过宽泛。当然，音乐剧(ju)的(de)制作(zuo)规模决定了它的(de)商业考量必(bi)然占据首位，向经典IP借力(li)也几乎成了事半功倍的(de)首选操作(zuo)，但还是希望从业者(zhe)能逐渐将文本创作(zuo)和商业运作(zuo)置于同等位置加(jia)以重视。只有这样，本土音乐剧(ju)才可以真(zhen)正破茧成蝶，而不是成为一次又一次笼罩于各种(zhong)版(ban)权之下的(de)卡(ka)拉(la)OK。
或许到了那时，“原创”二(er)字才会(hui)更加(jia)名副其实。
◎任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