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zhu)印度特约(yue)记者曹冲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环球时报特约(yue)记者 伊文(wen)】编者的话：据印度媒体日前报道，该国主(zhu)要反对党国大党领导人拉胡尔·甘地的妹妹普里扬卡·甘地将竞选(xuan)印度人民院(yuan)（议会(hui)下院(yuan)）在喀拉拉邦(bang)瓦亚纳德选(xuan)区的席位。包括BBC在内的一些媒体在报道这一新闻时，都提到普里扬卡作(zuo)为印度最著名(ming)政治家族——尼赫鲁－甘地家族的后裔，其首次竞选(xuan)受到密切(qie)关注。如果她获胜，尼赫鲁－甘地家族在印度议会(hui)将再添一名(ming)干将。其实除了尼赫鲁－甘地家族，政治家族在印度各地可(ke)谓(wei)“遍地开花”，而且跨越了党派界限。有印度民众对此不(bu)满，认为这会(hui)滋生腐败，但也有学者提出，印度家族政治的产生及延续，有着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原因，不(bu)能一概而论。
“已成为印度政治难以分割的部分”
普里扬卡·甘地的母亲索(suo)尼娅·甘地是(shi)国大党前主(zhu)席，也是(shi)印度联(lian)邦(bang)院(yuan)（议会(hui)上院(yuan)）议员(yuan)；她哥哥拉胡尔·甘地在今年印度人民院(yuan)（议会(hui)下院(yuan)）选(xuan)举中赢得了喀拉拉邦(bang)两个选(xuan)区的席位，最后不(bu)得不(bu)根据法律放弃在瓦亚纳德选(xuan)区的议席——BBC近期在介绍普里扬卡的背景时这样说。
说到印度的政治家族，一般人都会(hui)首先想到尼赫鲁－甘地家族，但其实印度各地大大小小的政治家族非常多，且大部分政党都存在家族政治的现象。 “没有哪个国家的政治家族像印度这样主(zhu)宰着这个国家的生活”，《印度斯坦(tan)时报》今年4月对该国来自政治家族的议员(yuan)候选(xuan)人情况进行了报道。文(wen)章称，虽(sui)然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存在家族政治，但其程度都没有印度强。尽管印度所有政党都怒斥裙带关系和家族政治，但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做自己公开反对的事情。
根据《印度斯坦(tan)时报》的报道，今年4月19日在人民院(yuan)选(xuan)举第(di)一阶段投票中，泰米(mi)尔纳德邦(bang)有16名(ming)来自知名(ming)政治家族的候选(xuan)人参加了选(xuan)举。在邻(lin)近的卡纳塔克邦(bang)，情况也差(cha)不(bu)多。尽管该邦(bang)的三大政党，即人民党（世俗派）、国大党和印度人民党（印人党）都宣称要“促进包容性”，但它们提名(ming)了20多名(ming)有政治家族背景的候选(xuan)人参加选(xuan)举。
在比哈尔邦(bang)，全国人民党主(zhu)席普拉萨德的两个女儿(er)罗希尼和米(mi)萨获得了该党人民院(yuan)议员(yuan)候选(xuan)人资(zi)格。在北方邦(bang)，亚达夫(fu)家族的5名(ming)成员(yuan)今年代表印度社会(hui)党参加人民院(yuan)选(xuan)举。代表“表列种姓”和“表列部落”等(deng)弱(ruo)势群体利益的大众社会(hui)党，在北方邦(bang)穆(mu)扎法尔讷格尔县选(xuan)区的竞选(xuan)中，3名(ming)候选(xuan)人来自同一个家族，包括蓬迪尔及其妻子卡维塔以及侄子阿比谢克。三人提交(jiao)的竞选(xuan)相关文(wen)件上写有相同的地址、门牌号等(deng)。
印人党2014年上台前，其竞选(xuan)口号之一就是(shi)反对家族政治，但在第(di)17届人民院(yuan)（2019年选(xuan)出）中，该党有303名(ming)议员(yuan)，在联(lian)邦(bang)院(yuan)中有85名(ming)议员(yuan)。在这388名(ming)议员(yuan)中，有45名(ming)议员(yuan)具有政治家族背景。美国“外交(jiao)学者”网站称，在2019年选(xuan)出的印度人民院(yuan)议员(yuan)中，近30%的议员(yuan)来自政治家族。《印度快报》强调，2019年人民院(yuan)选(xuan)举后，在各邦(bang)中，旁(pang)遮普邦(bang)和比哈尔邦(bang)的政治家族议员(yuan)比例最高。在各政党中，国大党仍然是(shi)最具家族性的，但印人党正在“迎头赶上”。
美国纽约(yue)大学教授坎昌-钱德拉在其主(zhu)编的《民主(zhu)家族：当代印度政治中的国家、政党和家族》一书中，对印度2004年、2009年以及2014年选(xuan)举产生的3届人民院(yuan)议员(yuan)数据进行梳理(li)。她发现，2004年，在人民院(yuan)543名(ming)议员(yuan)中，有家族背景的议员(yuan)约(yue)占议员(yuan)总数的20%；2009年，这一比例增至30%，而2014年降至21.92%。
“它（家族政治）已成为印度政治难以分割的部分，跨越了党派分歧和地区界限”，印度“the Print”新闻网曾列举该国34个最有权势的政治家族，比如几十年来一直主(zhu)导旁(pang)遮普邦(bang)政治的巴达尔家族。帕卡什·辛格·巴达尔创立了最高阿卡利党，曾4次担任旁(pang)遮普邦(bang)的首席部长，其子苏赫比尔曾在2009年至2017年期间担任该邦(bang)副首席部长。苏赫比尔的妻子哈斯姆拉特现在是(shi)印度人民院(yuan)议员(yuan)，此前还曾在莫(mo)迪政府担任部长。
从“十六雄国”到政党缺陷
几年前4月的一天，位于印度中部中央邦(bang)的昆多拉村突然热闹起来，一辆黑色四轮驱(qu)动汽车缓(huan)缓(huan)驶(shi)入村庄。汽车上不(bu)仅挂(gua)着国大党的旗帜，车牌上还印有一枚家族徽章。当车上的男性官员(yuan)走出来时，他立刻被村民们包围。很多村民伸出手去和他打招呼，一些人还虔诚地向他弯腰(yao)行礼，甚至有人喊他“殿(dian)下”。
这名(ming)官员(yuan)名(ming)叫(jiao)乔蒂拉迪特亚·辛迪亚，既是(shi)政府部长，也是(shi)中央邦(bang)一家“名(ming)门望族”的成员(yuan)。BBC称，辛迪亚家族此前“统治”这片地区已超(chao)过300年，乔蒂拉迪特亚的父亲也曾是(shi)政府要员(yuan)。尽管乔蒂拉迪特亚表示(shi)，自己的工作(zuo)才是(shi)最重要的，但对昆多拉村附近地区的很多人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shi)这名(ming)官员(yuan)的血统，即他的家族历史。
乔蒂拉迪特亚所受到的欢迎，正是(shi)印度家族政治不(bu)断持(chi)续的原因之一。“在当地，作(zuo)为一个（政治）家族成员(yuan)，这大体上仍然是(shi)一种资(zi)产，而不(bu)是(shi)一种债务。”《印度快报》这样分析该国家族政治“韧性”较(jiao)强的原因。2022年德里大学学术论坛网站caucus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印度家族政治动态》的文(wen)章。该文(wen)章表示(shi)，大约(yue)在公元前6世纪(ji)，南(nan)亚次大陆(lu)见证了由政治家族统治的“十六雄国”的兴起。这表明印度等(deng)国在2600多年前就有政治家族历史传统，因此服从政治家族的价值观是(shi)深深植根于印度文(wen)化中的。
美国“外交(jiao)学者”网站分析称，以家庭(ting)为基础(chu)的职业连续性仍然是(shi)印度社会(hui)中最明显的趋势之一。印度社会(hui)对家庭(ting)、亲属关系和社区根深蒂固的忠诚，在政治上优先考虑的是(shi)姓氏而不(bu)是(shi)功绩，从而压倒了宪政的神(shen)圣性。此外，在印度选(xuan)举政治中，一些政治家族在当地、地区甚至全国都具有巨大的人气，这被认为是(shi)确保选(xuan)举胜利的最重要因素。有研究表明，政治家族“给候选(xuan)人带来知名(ming)度和一些政治经验，在竞选(xuan)公职时能够更好地获得盟友和资(zi)源”。
上海外国语(yu)大学印度研究中心执行主(zhu)任陈金英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shi)，虽(sui)然世界上实行相似选(xuan)举制(zhi)度的国家普遍都存在政治家族现象，但印度表现得更加突出，主(zhu)要原因之一就是(shi)印度地方上有势力的家族和普通老百姓之间存在强烈的庇护和依附关系，选(xuan)区更像是(shi)某一家族的“地盘”，平民投票给这个家族，家族就会(hui)照顾他们的利益。即使该家族的政治代表卸任或去世了，选(xuan)民还是(shi)会(hui)把票投给该家族其他成员(yuan)。这种关系的建(jian)立也使得选(xuan)举时政党更需要这些政治家族，而非政治家族更需要政党。对于政党而言，如果它们不(bu)提名(ming)某家族成员(yuan)作(zuo)为候选(xuan)人，那么就可(ke)能在该地区丢掉席位。
关于1947年印度独立后，为何没有削弱(ruo)政治家族力量的问(wen)题，陈金英认为，印度独立后推行民主(zhu)的背景非常特殊，当时该国社会(hui)经济发展落后，导致只有一小部分精英能够参加选(xuan)举和从政，印度独立初期国大党的议员(yuan)基本都来自中上阶层(ceng)。与此同时，国大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特别依赖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精英帮(bang)助其经营选(xuan)民基础(chu)，这就鼓励了有势力的家族成员(yuan)成为重要的政治人物(wu)。
《印度家族政治动态》一文(wen)则分析称，2014年之前，很多印度民众认为拥(yong)有传奇形象的领导人可(ke)以确保该国的政治稳定，而不(bu)用受党内竞争和斗争的影响。印度民众之所以有这一想法，是(shi)因为1977年大选(xuan)时，反对派人民党击败了国大党，组阁后因为受到内部竞争的影响，人民党政府垮台了。国大党之外的其他政党，在上世纪(ji)八九十年代也曾短暂执政，但是(shi)政局不(bu)稳。
美国“外交(jiao)学者”网站从政党的角度对印度的家族政治进行解(jie)读。该媒体称，在印度，家族政治由于大多数政党存在几项组织缺陷而得以延续。印度很多政党都缺乏党内民主(zhu)的既定原则。政党的存在及其工作(zuo)人员(yuan)的忠诚都归功于政治家族的存在。这一根本性的弱(ruo)点使得这些政党，除了少数像印人党和左翼政党等(deng)以干部为基础(chu)的政党外，完(wan)全依赖于这些政治家族对选(xuan)举的动员(yuan)能力。掌舵这些政党的政治家族经常阻止家族之外的替代领导层(ceng)出现，这样这些家族的权威就不(bu)会(hui)受到威胁，政治权力就会(hui)集中在它们手中。
帮(bang)助妇(fu)女和低种姓群体走上政坛
《民主(zhu)家族：当代印度政治中的国家、政党和家族》一书提到，印度议员(yuan)有很强的动力把自己的孩子推向选(xuan)举政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shi)“权力带来的不(bu)断增长的利益。”
“这是(shi)不(bu)公平的。”德里一名(ming)出租车司机在接受《环球时报》驻(zhu)印度特约(yue)记者采(cai)访时对家族政治表示(shi)不(bu)满。他表示(shi)，人们应该通过自己的成绩和辛勤工作(zuo)获得晋升，而不(bu)是(shi)简单地依靠父亲或祖父的姓氏。德里一名(ming)政治学研究生则表示(shi)，家族政治从根本上来说是(shi)不(bu)民主(zhu)的，滋生了精英主(zhu)义以及与群众脱节的问(wen)题，而群众的选(xuan)择才是(shi)选(xuan)举政治的根本。
德里一名(ming)政治学教授对《环球时报》驻(zhu)印度特约(yue)记者表示(shi)，家族政治颠覆了提供公平竞争环境和确保领导层(ceng)任人唯贤的民主(zhu)原则。当某些家族掌握着不(bu)成比例的权力和进入政党机制(zhi)的机会(hui)时，它就会(hui)扭曲整个政治进程。在经济上，家族政治使固有利益、裙带关系和既得权力结构得以延续。从社会(hui)角度看，家族政治强化了等(deng)级制(zhi)度和不(bu)平等(deng)。它传递出一个令人沮丧的信息，即流动性和成功仅限于某些精英家庭(ting)，而不(bu)是(shi)基于才干和能力，“家族政治阻碍了印度的政治现代化、包容性经济增长和社会(hui)流动性”。
陈金英对《环球时报》记者分析称，印度的政治家族现象催(cui)生了很多问(wen)题，最明显的是(shi)会(hui)“鼓励”形成将政治作(zuo)为私人产业来运作(zuo)的社会(hui)氛围，政治家族为了确保掌控(kong)自己的“地盘”，在制(zhi)定公共政策和法律时，会(hui)牺牲社会(hui)整体利益来满足自己所在地方的狭(xia)隘利益。这也会(hui)导致隐形腐败出现，选(xuan)举投票变成一种利益交(jiao)易，有损民主(zhu)性。此外，政治家族的普遍存在也不(bu)利于政党的组织建(jian)设，政客(ke)手握自己的资(zi)源，可(ke)能会(hui)违背党的意志行事，削弱(ruo)政党与公众之间的联(lian)系。最后，政治家族现象反映了权力的固化，其本质就是(shi)政治、经济等(deng)领域的不(bu)平等(deng)。
当然，也有人提出，印度家族政治并(bing)非一无是(shi)处。印度智库梵门阁2018年曾发表题为《印度家族政治谜题》的文(wen)章，称在该国家族政治也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积极作(zuo)用，这是(shi)通过在政治上赋予印度社会(hui)边缘化群体权力来实现的，其中就包括低种姓群体和妇(fu)女。在“表列种姓”和“表列部落”等(deng)印度弱(ruo)势群体中，来自政治家族的议员(yuan)比例很高。在2009年的大选(xuan)中，来自低种姓政治家族议员(yuan)获得连任的可(ke)能性几乎是(shi)非政治家族低种姓议员(yuan)的两倍。
除此之外，家族政治推动了妇(fu)女发挥政治作(zuo)用。父权结构和对妇(fu)女的歧视始终存在，家族政治是(shi)很多女性从政的重要方式。印度第(di)16届人民院(yuan)共有62名(ming)女性议员(yuan)，其中25%到40%来自政治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