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li)俏梅
爸爸去世前，妈(ma)妈(ma)从(cong)不去女儿家(jia)长住。她常说“七十不留(liu)宿，八(ba)十不留(liu)饭”。这次，82岁的妈(ma)妈(ma)却在妹妹家(jia)住了半年有余。
妈(ma)妈(ma)承认她是害怕孤独的。一个人(ren)坐在家(jia)里，一天老长、老长，老不得天黑，天黑了又不得天亮。终于，妹妹比我和弟弟都更(geng)早地退休，有条件陪伴妈(ma)妈(ma)了。
退休后，在众(zhong)人(ren)的协助下，妹妹家(jia)以最快(kuai)的速(su)度在乡下老屋旧基上建了一座房子(zi)，把家(jia)变成了一个最适合老人(ren)颐养天年的地方，位置就在衡山后山的半山腰。这里地势比较高，周围大大小小的山仿佛都在脚下，晴天傍晚的时候，天空就会上演晚霞的大戏，妹妹家(jia)仿佛一个观景台，可以坐看光影变幻。她拍了许多视频给我们欣赏。现代技术的一个好处是，它可以无限地拉(la)近(jin)人(ren)们生活(huo)的距离(li)，只要妹妹愿意(yi)拍摄(she)，我们就可以仿佛参与(yu)到她和妈(ma)妈(ma)每天的生活(huo)里。
妹妹家(jia)不但(dan)有不要钱的云霞美景，还有几户很好的邻居。隔壁的小满满（即小叔叔）家(jia)是一个大家(jia)庭，全部(bu)人(ren)在家(jia)的时候有一二十口人(ren)，平(ping)时也是很热闹(nao)的。最老的奶奶已经(jing)九十多岁了，还耳聪(cong)目明，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伶牙俐齿，说话特别逗。两家(jia)人(ren)往来密切。春节期间的一个晚上，他(ta)们家(jia)在门(men)口搞烧烤，仿佛开了个乡村烧烤店，妹妹就带着全家(jia)去凑热闹(nao)助兴。现在夏(xia)天来了，他(ta)们家(jia)的人(ren)喜欢来我妹妹家(jia)门(men)口的平(ping)台乘凉，老老少少，再加上各自家(jia)里的“旺财”“一百(bai)”两只小土狗陪伴，看星星、摇蒲扇，天南地北地闲聊(liao)……
就算在家(jia)里不出(chu)门(men)，生活(huo)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衡山，妈(ma)妈(ma)看着妹妹像(xiang)一个魔(mo)术师一样(yang)用(yong)不多的钱把一个新家(jia)布置起来。房子(zi)很大，两层楼加起来有三四百(bai)平(ping)方米，入住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dan)能干的妹妹在某一天就将所有的灯装好了，再过一段时间，漂亮的窗帘(lian)装上了，衣柜鞋柜也进来了。就在今天，一个吃饭的大圆桌和沙发又到了……总之，时不时添置些新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买什么东西，网上买还是实体店买，买得是否成功，妈(ma)妈(ma)都有参与(yu)和发表评论的权力。对(dui)于一个行动不便(bian)，大部(bu)分时间待在家(jia)里的老人(ren)来说，室内风景的变化(hua)总能给生活(huo)带来新意(yi)。
妹妹家(jia)的厨(chu)房是一个超级大厨(chu)房，独立建筑，带烟囱。厨(chu)房里除了液化(hua)气灶之外，与(yu)众(zhong)不同之处在于有一个烧柴火的大灶，是请了村里最有名的老师傅打(da)的。去年的冬天特别冷，尤其是在衡山上，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车子(zi)停(ting)在房外，等到要走(zou)的时候启动不了——车子(zi)冻结了，烧了几大壶热水才把冰化(hua)掉。在这样(yang)的天气里，妈(ma)妈(ma)喜欢在厨(chu)房烧柴火。这个柴火灶在冬天可以用(yong)来烧热水、煎(jian)豆(dou)腐(fu)、焖扣肉，或者仅仅是把房子(zi)烧得很暖——山上有的是木柴。
妈(ma)妈(ma)和妹妹在厨(chu)房的时候，都穿(chuan)上买合金大门(men)的时候商家(jia)送的迷彩服，看上去像(xiang)两个女战(zhan)士。妹妹会一边干活(huo)，一边唱歌，或者给妈(ma)妈(ma)讲这讲那(na)，妹妹某种程度上是个天才的小品演员，讲话非常逗。虽(sui)然(ran)已经(jing)是个麻利的行家(jia)里手，她还是要不时请教：“龙女士，这个菜要怎么做才好吃？”龙女士就是我妈(ma)，她姓龙，妹妹会变着花样(yang)称呼她。几年以前妈(ma)妈(ma)还亲下厨(chu)房，的确(que)具(ju)有丰富的做菜经(jing)验，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是我家(jia)所有人(ren)的厨(chu)艺导师。妈(ma)妈(ma)灵心慧根，不但(dan)厨(chu)艺好，做什么都很到位，有自己的独到体会，只是现在老了，动作比较迟缓(huan)。她说烧柴火也有诀窍(qiao)，“要烧得火笑”才算烧得好。妹妹学给我们听，哈哈笑着说从(cong)来没有听到过说烧火要烧得火“笑”的。我知道，我的妈(ma)妈(ma)骨子(zi)里是个诗人(ren)。坐在妹妹家(jia)的柴火灶边看妈(ma)妈(ma)烧火，看火苗舔着锅底，满屋温暖，的确(que)感觉到柴火的欢腾雀跃(yue)。隔壁的小姑娘送给妈(ma)妈(ma)一个称谓：“烧火奶奶”，妈(ma)妈(ma)欣然(ran)接受。
妈(ma)妈(ma)在妹妹家(jia)最大的好处，是总能在安全的范(fan)围内活(huo)动活(huo)动。妈(ma)妈(ma)的行走(zou)能力十分有限，二十年前就换了髋关节，就算在家(jia)里行走(zou)也需要移步器，稍远一点就必须坐轮椅。无论是用(yong)移步器扶行还是轮椅出(chu)行，这里都有比较大的活(huo)动范(fan)围。勤快(kuai)的妹夫在屋前屋后开垦了好几块地，种上了杨梅、黄桃树，还有多种蔬菜，其中的一块还种了格(ge)桑花，以月季装饰篱笆。现在每天早上妈(ma)妈(ma)都要跟着妹妹一起视察菜园，每天都有新收获，今天早上的收获是五条茄子(zi)、六条丝瓜，青辣椒和豆(dou)角各一把。视频里，妹妹逗妈(ma)妈(ma)玩(wan)：“老太太，蔬菜怎么卖啊？”妈(ma)妈(ma)笑眯眯地说：“想要就拿，不要钱。”妹妹故作惊喜：“哇！这么好！那(na)我就拿走(zou)啰(luo)！”
在乡下待久了，或者有个头晕脑疼的毛病，妹妹、妹夫就要带着妈(ma)妈(ma)到衡山县城(cheng)去看医生或者“消费(fei)消费(fei)”。有一回，他(ta)们还特意(yi)走(zou)了一条新的山路去县城(cheng)，并且报告说，这回要让妈(ma)妈(ma)体验体验“花钱的感觉”，“不然(ran)，我妈(ma)妈(ma)的钱就会起霉啦！”
妹妹是爸爸妈(ma)妈(ma)的满女，和爸爸妈(ma)妈(ma)最亲近(jin)。自从(cong)妈(ma)妈(ma)住到衡山，妹妹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陪伴。给她洗脚、洗澡，督(du)促她动一动，开她的玩(wan)笑，听她讲讲过一百(bai)次的故事，装作第一次听到，又教她用(yong)手机照相，叫她“御用(yong)摄(she)影师”……妹妹是上天送给爸爸妈(ma)妈(ma)的解颐之宝，现在爸爸去了，妹妹就全心全意(yi)地照顾妈(ma)妈(ma)，希望妈(ma)妈(ma)能过得快(kuai)乐长寿一些。
妈(ma)妈(ma)越来越老，越来越不想动。妹妹对(dui)妈(ma)妈(ma)唯一的抱怨是：“坐在椅子(zi)上，脚点点地，就说锻炼(lia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