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5月31日(ri)电 5月31日(ri),《新华每(mei)日(ri)电讯(xun)》发表题为《在无声世界里，开一场音(yin)乐会》的报道。
听不见声音(yin)，可(ke)以演奏吗？
2017年，一场公益演出在厦门市特教(jiao)学校(xiao)落幕。演出过后，数(shu)十个听障孩子围上来，好奇地注视着台(tai)上的乐器。看到孩子们眼里小心翼翼的渴望，一个“疯狂的想(xiang)法”扎进校(xiao)长陈莎茵脑(nao)海里。
六年后，一束镁光灯照亮舞台(tai)，这些孩子迎来了(le)圆梦时刻。伴随悠扬的长笛和低沉的鼓点，以听障儿童为主力组成的“星之梦”管乐团(tuan)，接连(lian)演绎了(le)十余首经典曲目，在场观众有人(ren)听得沉醉，有人(ren)低头抹起了(le)眼泪。
这场有声交织着无声的奇迹背后，凝结了(le)许多人(ren)的汗水与泪水。
“一个敢学，一个敢教(jiao)”
2023年12月27日(ri)夜，鹭岛厦门。涛声伴着风吟，一场在五缘音(yin)乐厅举办的音(yin)乐会唱和着夜的宁(ning)静。
《铃儿响叮当(dang)》《莫扎特的旋律》……舞台(tai)上，独奏、重奏、合奏轮番上演，动听的旋律在大厅萦绕。然(ran)而这一切对演奏者们来说却悄无声息，他们听不见旋律，也听不到掌声，如同一场默剧(ju)。
这是(shi)“星之梦”乐团(tuan)的首场专(zhuan)场音(yin)乐会。演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望着台(tai)上的孩子，陈莎茵无比欣慰，如果(guo)不是(shi)六年前(qian)的大胆设想(xiang)，孩子们或许无法发现(xian)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面。
厦门市特殊(shu)教(jiao)育学校(xiao)是(shi)一所招(zhao)收6岁到18岁聋哑、智障和自闭(bi)症孩子的学校(xiao)。2017年，当(dang)厦门敦善交响管乐团(tuan)来到学校(xiao)公益演出时，一些听障学生盯着金灿灿的乐器出了(le)神。“他们小心地触碰(peng)着，东看看西摸(mo)摸(mo)，可(ke)能(neng)是(shi)从未真正‘聆(ling)听’过音(yin)乐，因而对乐器有着强烈的向往。”管乐团(tuan)成员薛浩回(hui)忆。
孩子们眼中的热忱触动了(le)陈莎茵，她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xiang)法：让孩子们拜师学艺。
这在过去几乎没(mei)人(ren)想(xiang)过。陈旭(xu)飞是(shi)学校(xiao)唯一的音(yin)乐老师，但在27年的教(jiao)学生涯里，她从未给听障学生上过音(yin)乐课，最接近的是(shi)舞蹈律动课。“聋哑儿童可(ke)能(neng)擅长画画、舞蹈或其他职业(ye)技能(neng)，但要(yao)推(tui)开音(yin)乐这扇门几乎不可(ke)能(neng)。”听到陈校(xiao)长的提议(yi)后，陈旭(xu)飞曾试图查找有关“聋人(ren)乐团(tuan)”的成功案例(li)，得到的结果(guo)是(shi)“几无先例(li)”。
同样觉得不可(ke)思议(yi)的还有敦善乐团(tuan)的老师。作为一支经验老到的乐团(tuan)，他们接过形形色色的学生，但唯独这次，大家一致(zhi)觉得没(mei)底，“管乐器演奏对于正常孩子来说都不简单，更何况是(shi)一群听障儿童。”
尽管顾虑重重，但面对孩子们的炽热心愿，大家还是(shi)选择(ze)小心呵护，“先试试再说”。很快，“一个敢学，一个敢教(jiao)”，7位(wei)敦善乐团(tuan)的成员无偿担任授课老师，学校(xiao)老师协助(zhu)沟通翻译(yi)，孩子们的“星之梦”开始了(le)。
一场共同点燃的圆梦实验
无声世界的大门，是(shi)老师们手把手一点点“撬(qiao)开”的。
“听障孩子只能(neng)靠(kao)人(ren)工耳蜗听到一点点声音(yin)，更多要(yao)靠(kao)手去感知声乐振动的变化，我就(jiu)让他们把手放(fang)在我的肚子上，识别(bie)腹部吹气吸气的节奏。”薛浩说。
“星之梦”管乐团(tuan)在五缘音(yin)乐厅举办专(zhuan)场音(yin)乐会，老师通过敲击(ji)乐器为听障儿童提供节奏引导（2023年12月27日(ri)摄(she)）。受访者供图
在吹奏圆号、长号这类(lei)用唇(chun)振动发声的乐器时，孩子们就(jiu)摸(mo)着老师的腮帮子和管柱(zhu)，当(dang)他们自己尝试吹奏时，再靠(kao)记忆还原感知到的振动频率。
尽管想(xiang)了(le)许多办法，听力缺失仍是(shi)一个难以弥补的障碍。参加(jia)乐团(tuan)的孩子，一半以上是(shi)重度听力障碍，仅仅是(shi)把乐器吹响，就(jiu)难如登天。有的急(ji)于证明自己，却发现(xian)第(di)一道关都迈不过去，不甘心地跺脚大哭。
“他们不会吹气，我就(jiu)拿一个瓶子，让他们对着瓶口吹泡泡，或是(shi)对着纸巾和乒乓球吹气，感受纸巾的飘动、乒乓球的旋转。”小号老师李凡尝试许多办法让他们“看见”声波的形状，一些孩子在经历(li)一个多月练习后，终于吹出了(le)声响。
控制鼓棒的高低来控制音(yin)乐的强弱，触摸(mo)乐器的振动频率来感受声音(yin)的传(chuan)导……在老师的带动下，孩子们学着把身体(ti)当(dang)成一只大耳朵，用皮肤的触感去捕捉流动的音(yin)符。
重度听障患儿郑伊铭是(shi)“星之梦”乐团(tuan)里的圆号手。圆号是(shi)公认最难吹的乐器之一，加(jia)上因为先天嘴唇(chun)肥厚(hou)，郑伊铭怎么也吹不响。后来，他学会攥着一面小镜子，在课后，在饭桌，甚至在床上……他每(mei)时每(mei)刻都对着镜子练习嘴型(xing)，到最后嘴唇(chun)都磨得裂开了(le)，终于吹响了(le)圆号。
在李凡看来，虽然(ran)学得慢，但这些孩子也有普通孩子少见的“执(zhi)拗”。“他们很少三分钟热度，必须要(yao)把一个条(tiao)目吹对了(le)，才进行下一条(tiao)，有时候好几周都只吹一个条(tiao)目。”
日(ri)复一日(ri)，窗外的树叶换了(le)一茬又一茬。排练教(jiao)室里的合奏声，总是(shi)会在每(mei)周二中午准(zhun)时响起。这是(shi)大家约定(ding)的排练时间，哪(na)怕在疫情期间，老师也会隔着屏幕指导，从不缺席。
共同托举梦想(xiang)的除了(le)老师和乐手，还有家长。为了(le)照顾三年级的儿子林一圻，高燕萍(ping)辞去了(le)工作，每(mei)周二中午准(zhun)时出现(xian)在排练室，一起和孩子训练，帮他指出音(yin)准(zhun)高低。
“我就(jiu)是(shi)他的耳朵。”为了(le)帮助(zhu)儿子更快上手，高燕萍(ping)也买了(le)一只小号，跟着网上教(jiao)程自学五线(xian)谱，“不期望他能(neng)取得多高的造诣，开心是(shi)最重要(yao)的。”
一段无声世界里的美妙旋律
孩子们学习的第(di)一首乐曲是(shi)《对手》，如果(guo)把乐曲的难度划分为10颗星，它最多只有0.5颗星。然(ran)而这首时长两分钟的曲子，孩子们练习了(le)两年半的时间。
“第(di)一次合奏果(guo)然(ran)不出所料，的确(que)是(shi)不能(neng)听。”薛浩说，但总算是(shi)完(wan)整吹下来了(le)，孩子们很兴奋。
2021年7月，“星之梦”管乐团(tuan)作为特邀(yao)嘉宾，参加(jia)厦门市中小学生器乐比赛展演，现(xian)场观众一千(qian)多人(ren)。这是(shi)听障儿童第(di)一次与正常孩子同台(tai)。额头冒汗、手脚发抖(dou)，孩子们非常紧张。
演奏时，老师们分坐在学生中间，或用手在学生的肩头、腿上轻打节拍，或用手在琴谱上指出要(yao)演奏的音(yin)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dang)掌声爆(bao)发时，先下场的薛浩躲在幕后偷偷抹眼泪，“想(xiang)不到如何描述心情，多年的酸甜苦辣，任何语(yu)言(yan)都太苍白了(le)。”
相比于舞台(tai)上的成功，孩子们身上的变化更让人(ren)欣喜。语(yu)文老师王丽煌观察到，平日(ri)里怯生生的孩子穿(chuan)上漂(piao)亮的演出服，站上明亮的舞台(tai)，笑容显得格外自信(xin)，骄傲地伸长脖子，在观众席里搜寻父(fu)母的影子。
“音(yin)乐让他们懂得了(le)热爱与坚持，变得自信(xin)而乐观，也学会了(le)自食其力和感恩身边人(ren)。”陈莎茵说，如今“星之梦”乐团(tuan)时常走入社区、养老院(yuan)公益演出，常常座(zuo)无虚席。
第(di)二次全国残疾人(ren)抽样调查数(shu)据显示，我国14岁及(ji)以下的听力残疾儿童总数(shu)超过460万(wan)，是(shi)世界上听障儿童数(shu)量最多的国家。过去，听障儿童普遍被认为只能(neng)从事绘画、设计、烘焙等工作，“听障儿童乐团(tuan)”的出现(xian)，让这一群体(ti)看到了(le)更多可(ke)能(neng)。
这背后，还有科(ke)技的进步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十三五”以来，我国对人(ren)工耳蜗植入手术、辅助(zhu)器具、康复训练等内容提供救(jiu)助(zhu)及(ji)补贴服务。厦门市残联数(shu)据显示，2019年以来，市残联为92名残疾儿童植入人(ren)工耳蜗手术实施救(jiu)助(zhu)，金额达640万(wan)元。
陈莎茵说：“因为听不见，听障孩子们的世界往往很小，能(neng)拓宽(kuan)一点都弥足珍贵。”而音(yin)乐，正为这小小世界推(tui)开一扇新的窗户。也许听见世界对他们而言(yan)仍然(ran)很远，但今天，他们的声音(yin)正被越来越多人(ren)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