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字化和技术创新迅速变革的当代，人工智能（AI）在各行各业的应(ying)用已成常态，但是在创意(yi)和文艺产业，AI技术的介入则(ze)有不少的争议。华东师范大学的王峰教授和他的团队是国内(nei)较早拥抱AI文学的团队，最近，他们发布了首部人工智能完成的百万字小说《天命使徒》。
《天命使徒》是一部利用国内(nei)大语(yu)言模型和人工编辑相结合的长篇小说，旨在探索AI在文学创作中的可能性和限制。该项目采用了“国内(nei)大语(yu)言模型+提示词工程(cheng)+人工后(hou)期润色”的模式，其中AI的贡献高达70%，剩余的30%由(you)人工进行精细规划和必要润色。通过这种人机协作方(fang)式，项目团队希望实现最小化的直接干预，以(yi)展(zhan)示AI生成文本的自然风貌。
王峰团队使用国产大模型创作的百万字AI小说《天命使徒》的引子。（本文配图 受(shou)访者提供(gong)）
尽(jin)管《天命使徒》的文学质量还远未能达到顶尖(jian)商业小说的水(shui)平，其创作过程(cheng)本身就是对现有网(wang)络小说创作机制的一大挑战(zhan)和进步。该项目不仅验证了AI在处理(li)大量连续投入的提示词时保持输出稳定(ding)性的能力，也为未来基于AI的文学创作提供(gong)了重要的数据和经验。
随着技术的进一步成熟和应(ying)用普及，AI在网(wang)络文学中的作用可能将从(cong)单纯的辅助工具转变为合作伙伴，甚至可能成为独立的创作者。这不仅能大幅提高写作效率，还可能引领文学创作向更多样化和个性化的方(fang)向发展(zhan)。《天命使徒》不只是技术的展(zhan)示，更是对未来网(wang)络文学形态和创作过程(cheng)的一次(ci)思考和预测。借此小说公开发表(biao)之际，澎湃新闻采访了这部小说的主要策划人，华东师范大学传播(bo)学院院长、教授王峰。
【对话】
希望网(wang)络文学人人可写，未来通过AI系统体验写作乐趣
澎湃新闻：这部小说AI的贡献高达70%？如何(he)界(jie)定(ding)这个比例的？
王峰：从(cong)工作上说AI占百分之七(qi)十，人工百分之三十，创意(yi)和大的结构是人喂给机器的，AI的作用是丰富细节(jie)。
澎湃新闻：可以(yi)简单科普下《天命使徒》这部AI小说的生成过程(cheng)吗？
王峰：首先，我们设想了小说的梗概和人物(wu)，通过给AI提示词的形式，让AI来写作，有时候AI也会优化我们的提示词，我们最终选择它写得比较好的段落组合在一起，最后(hou)再进行一遍(bian)人工润色。
澎湃新闻：这个过程(cheng)的主要难点在哪里？
王峰：2024年之前，市场上的优秀大语(yu)言模型大多是基于英文的，而优秀的中文模型相对缺乏。因此，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通过实验找到适合的中文大语(yu)言模型。此外，与大型模型进行有效交互通常需要计算机工程(cheng)的专业背(bei)景。幸运的是，我们团队能够(gou)应(ying)对这一挑战(zhan)，因为我本人具备计算机科学的学术背(bei)景和相关工作经验，团队中也有懂得机器语(yu)言的专家。在写作实验过程(cheng)中，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在输入关键词时，必须为故事中的每个新人物(wu)提供(gong)清晰的身份背(bei)景。如果(guo)新人物(wu)首次(ci)出现时缺乏适当的介绍，他们的存在就会显得突兀，无法与故事环(huan)境(jing)和其他角色形成合理(li)的联(lian)系。这一问题在实际操作中变得尤为明显，而解决它需要在后(hou)期进行大量的人工调整。
另一个挑战(zhan)是，尽(jin)管我们输入了一系列提示词，AI生成的文本在不同段落之间的连贯性还是存在问题。段落之间的衔接有时流(liu)畅，有时生硬，这主要取决于AI处理(li)和理(li)解上下文的能力。我们最初的目标是验证AI能否处理(li)大量的提示词，并生成相应(ying)数量的文本。例如，我们尝试输入2000至3000条(tiao)提示词，目标是生成约100万字的内(nei)容。我们选择从(cong)出口端开始优化，确(que)保整个写作流(liu)程(cheng)的技术可行性。如果(guo)出口端处理(li)能力不足，那么前端的所(suo)有工作都将白费。从(cong)理(li)论上讲，这个过程(cheng)是直接的。一旦我们验证了出口端的可行性，我们就可以(yi)进一步优化前端的工作流(liu)程(cheng)，确(que)保整个写作系统高效运作。
王峰团队的提示词参考写法
澎湃新闻：你谈到这部小说你打分61分，既然水(shui)平并不高，可能很多人会不理(li)解，它的意(yi)义在于什么？
王峰：我完全理(li)解并赞同一些杰出的作家认(ren)为人工智能不会对他们的创作构成威胁，甚至可能对AI写作持保留态度。事实上，AI小说目前不太可能对那些已经成名的作家产生实质性影响。这些作家凭借其早期的创作优势和成熟的写作技巧，已经确(que)立了自己的地位。人工智能在写作领域要想达到与他们匹敌的水(shui)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zou)。我预计，AI要实现与中等水(shui)平的专业作家相当的写作质量，可能还需要10年的发展(zhan)和完善时间。
澎湃新闻：为什么选择百万字的长篇，而没有选择短(duan)篇？
王峰：AI在创作上的主要优势体现在其高效率和强大的生产力。尽(jin)管目前AI在创意(yi)方(fang)面尚需依赖人类的输入，无法与人类的创造力相媲(bi)美(mei)，但其处理(li)大量文本的能力是惊人的。我们选择挑战(zhan)百万字的篇幅，目的是为了测试AI在效率方(fang)面的极限。结果(guo)令人震惊，AI在短(duan)短(duan)一个半月内(nei)就完成了百万字的创作，而一位成熟的网(wang)络文学作家通常需要一整年的时间来完成同样的工作量。
此外，当前市场上的生成式大模型面临的一个主要挑战(zhan)是处理(li)长文本的能力。我们之所(suo)以(yi)选择长篇小说作为AI写作的实验对象，是为了直面这一难题，并尝试提供(gong)一个可行的解决方(fang)案。
澎湃新闻：为什么选择让你的大模型去写网(wang)文？而不是其他类型的小说？
王峰：当前，生成式大模型在写作质量上尚有提升空(kong)间，它们可能还不足以(yi)应(ying)对某些类型小说的复杂性和深度，相比之下，网(wang)络文学的入门门槛相对较低。此外，网(wang)络文学领域已经有不少作者开始尝试使用AI技术来辅助创作，这已成为一种趋势。我们的目标是将这一现象公开化，并致力于推(tui)动网(wang)络文学生态的变革。
澎湃新闻：如何(he)能够(gou)改变网(wang)络文学的生态呢？
王峰：我希望网(wang)络文学变成一个人人都能写的小说类型，希望普通人都能使用AI写作系统，体会写作的乐趣。
未来不会使用AI的文字工作者可能面临失业风险
澎湃新闻：你同时也是教育工作者，就你在一线的观察，AI对于大学教育的影响显现了吗？
王峰：我们的传播(bo)学院正考虑开展(zhan)一项创新试点项目，即允许学生在撰写论文时借助人工智能技术。这一举措是为了适应(ying)当前技术发展(zhan)的大趋势。鉴于许多学生已经在实践中运用AI工具，我们计划制定(ding)明确(que)的规则(ze)：确(que)保论文中由(you)人工智能直接生成的内(nei)容比例不超过20%。
澎湃新闻：老师能判断出哪些是人写的，哪些是AI吗？
王峰：（笑）有经验之后(hou)你能看(kan)出来，AI文风它是鲜明的,有套(tao)路的。所(suo)以(yi)我们设计指(zhi)引要小心的。
AI创作的冗(rong)余、重复描述
澎湃新闻：你未来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王峰：我们的目标是提升小说的质量，这需要对人工智能模型进行深入训练，并增强其计算能力。我们计划在今年年底前开发出一个自动化系统，该系统将大幅减少用户(hu)输入的需求，降低人工操作的比重。通过这个系统，用户(hu)将能够(gou)轻松地完成一部20万至30万字的小说创作，目前，我们已经开始着手筹备这一自主研发系统的相关工作。
澎湃新闻：在你看(kan)来，十年内(nei)，哪些文字工作者会失业？
王峰：在不久的将来，职业市场将高度重视创意(yi)能力，将其视为一项宝贵的资产。创意(yi)是独一无二的人类特质，至今AI还未能在这个领域超越人类。因此，那些未能培养出创意(yi)思维的人可能会遭遇就业难题。同时，随着AI技术的不断进步，熟练掌握(wo)AI的使用也将成为一项关键技能。那些未能适应(ying)并有效利用AI的个人，可能会在职场竞争中落后(hou)。
正因如此，我们的教育体系应(ying)当转变，更多地鼓励(li)学生发挥创意(yi)，而非单纯地依赖记忆和背(bei)诵。如果(guo)语(yu)文教育仍旧停留在传统的背(bei)诵和记忆细节(jie)上，那么在快速变化的未来，这将是一条(tiao)行不通的道路。教育应(ying)该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和问题解决能力，以(yi)适应(ying)未来社会的需求。
澎湃新闻：听说你在华东师大开了大模型与创意(yi)写作的课程(cheng)？可以(yi)谈谈这门课吗？
王峰：这学期，我已经开设了两次(ci)关于大模型与创意(yi)写作的课程(cheng)。第一次(ci)是面向全校(xiao)的通识选修课，第二次(ci)则(ze)是我们学院的专业选修课，大约有二十名学生选修。我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项实践练习：撰写一部5万字的中篇小说。
我之所(suo)以(yi)要求他们写5万字，是因为目前的大模型技术在一次(ci)性写作中能够(gou)保持连贯性的字数大约在2万到2.7万字之间。学生们需要自己想办法继续写作，必须进行人工干预。我想我给学生们提供(gong)的最大帮助是安慰和指(zhi)导。他们原本期望智能写作能够(gou)完全自动化，但我告诉他们必须放弃这种幻想。
首先，创意(yi)必须是人工提供(gong)的，这是不可或缺的。人们需要给出基本的结构，然后(hou)在大模型生成过程(cheng)中进行调整。生成完毕后(hou)，还需要人工进行后(hou)期修改。如果(guo)在修正过程(cheng)中出现问题，要考虑后(hou)期能否修正，以(yi)及修正的工作量大小。如果(guo)修正工作量很大，说明需要优化创作路线；如果(guo)修正工作量不大，就可以(yi)接受(shou)现状，只要建立起一个有效的工作流(liu)程(cheng)即可。
我们的目标是不断优化这个工作流(liu)程(cheng)，逐步减少人工干预。学生们提交的作业包括(kuo)最终成品和剧本杀作品，以(yi)及他们各自的工作流(liu)程(cheng)。我明确(que)告诉课程(cheng)助手，学生的成品可以(yi)公开展(zhan)示，但他们的工作流(liu)程(cheng)是个人知识产权，必须保密，不得对外透露。
澎湃新闻：现实地说，AI写作还有哪些局限性？
王峰：AI写作有伦理(li)的限制，有些话题它不写，不回答。
王峰团队使用国产大模型创作的百万字AI小说的代表(biao)段落
未来的文学：经典精英作家写作和人机合作写作
澎湃新闻：在这么多的文学系的教授里面，为什么你是比较早拥抱人工智能小说的？
王峰：我本科专业是信息管理(li)，这一领域与现代的数字人文学科紧密相关。我对文学和哲学充满热情(qing)，因此一直在寻找能够(gou)同时涉猎这两者的学科。美(mei)学成为了我的答案，我随后(hou)攻读并完成了美(mei)学研究生学业。我的学术旅程(cheng)并未停歇，在博士阶段专注于文学。获得博士学位后(hou)，我加入了华东师范大学，担任中文系教职，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宝贵时光。直到2021年，我转至传播(bo)学院，继续我的教育和研究工作。我的背(bei)景使我能够(gou)架起文学与计算机科学之间的桥梁，这是许多中文系教授所(suo)不具备的。我擅长与计算机工程(cheng)师沟通，能够(gou)将技术语(yu)言和人文关怀结合起来，推(tui)动跨学科的对话与合作。
澎湃新闻：像你做的这个事情(qing)本身不知道在业内(nei)有没有收(shou)到过负面的评价？
王峰：关于智能小说的质量评价，我听到了不少批评的声音。然而，在质量把控上，我采取了一种审慎的态度。我并不追求过分美(mei)化或人工雕琢至完美(mei)无瑕的作品，因为智能写作技术仍在不断进步和升级中。我的愿景是逐步推(tui)出改进后(hou)的单品和系统，而不是一次(ci)性打造一个看(kan)似完美(mei)的产品。
我理(li)解，对于中文系的教授们来说，他们习惯于阅读经典文学作品，对智能写作的成果(guo)自然有更高的期待和更严格的标准。大家对初期作品的质量不满，这种反馈是很常见的，也是我意(yi)料之中的。但目前我们所(suo)做的只是一个实验阶段。我们的目标是通过不断地实验和迭代，逐步提升智能写作的水(shui)平。
王峰团队使用国产大模型创作的百万字AI小说的代表(biao)段落
澎湃新闻：你和学生们对你的反馈主要是什么？
王峰：学生会问，老师咱们干长篇小说用途到底在哪？我说，整个社会阅读需要。
超越传统的作家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面对的就是年轻人，比如写剧本杀什么的。
澎湃新闻：您认(ren)为AI小说将如何(he)塑造未来文学的格局？
王峰：未来，文学创作将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传统意(yi)义上的经典作家创作，由(you)精英作家独立完成，这类作品往往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个人风格。另一类则(ze)是人机协作的创作模式，这种模式将随着智能写作技术的普及和成熟而日益增多。
我坚信，随着智能写作技术的不断进步，其作品质量也将逐步提升。当这种技术足够(gou)成熟，能够(gou)辅助作家更高效地创作时，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会倾向于选择这种融合人工智能的写作方(fang)式。我相信这样的未来，并愿意(yi)为此付出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