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yi)天，50岁的中国(guo)农业科学(xue)院(yuan)北京(jing)畜牧兽医研究所(suo)研究员(yuan)赵(zhao)桂苹哭了，不过，是喜极而泣(qi)。
2021年12月(yue)1日，“广明2号”白羽肉(rou)鸡配套系等3个白羽肉(rou)鸡新品种(zhong)，首批通过国(guo)家畜禽(qin)遗传(chuan)资源委(wei)员(yuan)会审定，我国(guo)白羽肉(rou)鸡自主育种(zhong)从此实现零的突破！消息传(chuan)来，一(yi)向风风火火的赵(zhao)桂苹高兴得像(xiang)个孩子，忍不住哽咽。端(duan)牢中国(guo)饭碗(wan)，良种(zhong)是关键。为了这一(yi)天，中国(guo)肉(rou)鸡种(zhong)业等了数十年，赵(zhao)桂苹和她的研究团队憋着(zhe)一(yi)口气，鏖战了近8年。
拉开序幕
炸鸡、烤鸡、辣子鸡、白切鸡……对于鸡，中国(guo)人有着(zhe)一(yi)份特殊的情感，吃法(fa)更是五(wu)花八门。在我国(guo)，鸡肉(rou)是仅次于猪肉(rou)的第二大肉(rou)类生产和消费品，其中，白羽肉(rou)鸡占据了肉(rou)鸡市场的一(yi)半。
中国(guo)人爱吃鸡，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曾经很长一(yi)段(duan)时间，我国(guo)白羽肉(rou)鸡种(zhong)源100%依赖进口。种(zhong)源受制于人，成(cheng)为白羽肉(rou)鸡产业之(zhi)痛，也严重(zhong)威胁着(zhe)我国(guo)肉(rou)鸡种(zhong)业安全。
“不但鸡苗的供应量把持在人家手里，每羽鸡苗的价(jia)格也是人家说了算。”说起“切肤之(zhi)痛”，广东省佛山新广农牧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大伟感慨万千。
1993年底，新广农牧从以色列引(yin)进一(yi)套隐性白羽鸡鸡苗需要(yao)10美元，而在广东，当时一(yi)个普通职工一(yi)个月(yue)的工资才两三百元。“我们已经觉(jue)得很贵了，没想到(dao)后来价(jia)格一(yi)路攀升到(dao)50多美元，定价(jia)权在别人手上，人家想卖多贵就卖多贵。”刘大伟说。
没有自主育种(zhong)的能力，失去的不仅仅是议价(jia)权。赵(zhao)桂苹记得，前几年因为疫情，有企(qi)业斥巨资千里迢迢包机从国(guo)外运回祖代种(zhong)鸡。
或许有人不理解，为了一(yi)只鸡，至(zhi)于吗？
“养鸡专业户”赵(zhao)桂苹道出其中原委(wei)：黄羽肉(rou)鸡等中国(guo)本土肉(rou)鸡品种(zhong)，虽然口感不错，但生长速度慢，一(yi)般需要(yao)60天至(zhi)100天才能出栏；而原产于西方的白羽肉(rou)鸡，历经上百年选育，如今从出生到(dao)出栏，只需要(yao)40天至(zhi)42天就可以长到(dao)3.0公斤左(zuo)右，仅需消耗4.5kg至(zhi)4.8kg饲料。吃得少、长得快、产肉(rou)多，一(yi)句话概括，白羽肉(rou)鸡是性价(jia)比之(zhi)王。
优势显而易(yi)见(jian)，可要(yao)自主育种(zhong)谈何容易(yi)！周期长、投入大、见(jian)效慢，畜禽(qin)育种(zhong)是个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在国(guo)外，白羽肉(rou)鸡发展(zhan)已有100多年历史，我们如何弯道超车？赵(zhao)桂苹团队决定：从“芯”开始。
消息一(yi)出，质疑声纷至(zhi)沓来。“做做研发还可以，在家禽(qin)上要(yao)推广商业育种(zhong)芯片是行不通的！”质疑并(bing)非毫无根(gen)据。彼时，国(guo)际上畜禽(qin)育种(zhong)正步入基因组选育时代，基因组育种(zhong)芯片在牛、猪等大动物育种(zhong)中逐渐推广，但对是否要(yao)在小动物育种(zhong)中使用芯片，学(xue)者们存在很大争议。
“一(yi)来他们不相信我们在技术上能攻(gong)克，二来他们认为自主研发肉(rou)鸡育种(zhong)芯片需要(yao)真金白银的投入，成(cheng)本太高，不划算，即便研发出来也没有企(qi)业愿意用。”1992年大学(xue)毕业就从事肉(rou)鸡育种(zhong)工作的赵(zhao)桂苹很清楚大家在担心什么。
“有时研究就像(xiang)一(yi)条不归路，谁也不知道怎么做，能不能做成(cheng)。”面对质疑，赵(zhao)桂苹心里不是没打鼓，但她不甘(gan)心，“这是一(yi)项划时代的技术，10年内不干这事，我国(guo)肉(rou)鸡育种(zhong)不会有质的突破”。
说干就干，在一(yi)片议论声中，农科院(yuan)鸡全基因组SNP育种(zhong)芯片研发拉开了序幕，那一(yi)年是2014年。
优中选优
什么是畜禽(qin)育种(zhong)？简单说，就是要(yao)找到(dao)那些(xie)本身拥有某些(xie)“特长”的种(zhong)源，比如长得快的、抗病性好的、繁殖(zhi)能力强的，针对这些(xie)“特长”，不断优中选优。然后通过多种(zhong)杂交组合实验，在杂交后代中，选择最好的杂交模式将多种(zhong)“特长”集合起来……如此循环往复，方有可能培育出一(yi)个出类拔萃的新品种(zhong)。
收集、筛选“素材”，这是育种(zhong)的第一(yi)步，也是一(yi)项纷繁浩大的工程。
赵(zhao)桂苹团队和新广农牧合作从国(guo)内外寻找了10个代表性品种(zhong)的6万多只“种(zhong)子选手”，而后，根(gen)据生长速度、产蛋(dan)性能、饲料报(bao)酬、胸肌大小等近60个筛选指标，开始了漫(man)长而枯燥(zao)的遗传(chuan)选育。
饲料转(zhuan)化率、体重(zhong)排(pai)名前百分之(zhi)五(wu)的种(zhong)鸡，将被科研人员(yuan)重(zhong)点(dian)关注(zhu)，它们极有可能成(cheng)为曾祖代纯系繁育的种(zhong)鸡；鸡苗长到(dao)28日龄，会重(zhong)点(dian)关注(zhu)其体重(zhong)、骨骼发育状态；再大一(yi)点(dian)，要(yao)关注(zhu)采食量、生长速度、抗病力；鸡苗长到(dao)42日龄，再开始重(zhong)点(dian)关注(zhu)胸肌的大小……就这样(yang)，一(yi)个一(yi)个指标慢慢筛选下来，最终有3000只鸡脱颖而出，进入第一(yi)轮(lun)杂交……
这样(yang)的筛选过程，已经持续了10年，如今还在继续。“育种(zhong)要(yao)优中选优，万里挑一(yi)。”赵(zhao)桂苹做过粗略估算，这些(xie)年，一(yi)个品系平均一(yi)年下来至(zhi)少要(yao)测5000多只鸡。
仅仅重(zhong)复上述步骤就可以了？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饲料报(bao)酬率与(yu)料重(zhong)比，都(dou)是衡量种(zhong)鸡“性能”的重(zhong)要(yao)指标：前者越高，后者越小，意味着(zhe)能用更少的饲料实现更高的产出，也即意味着(zhe)更高的生产水平。
育种(zhong)家们的目标就是选出那些(xie)吃得少还长得快的天才型“选手”。起初饲养员(yuan)为了省事，一(yi)次给一(yi)天的口粮，可这样(yang)一(yi)来，饲料报(bao)酬很难测算。怎么办？赵(zhao)桂苹不断调整(zheng)测定方法(fa)，将喂养次数改(gai)为一(yi)天3次，每次固定量，“既要(yao)让(rang)鸡吃饱，又不能浪(lang)费，还要(yao)体现差异”。
2016年11月(yue)，赵(zhao)桂苹和团队从1400万个SNP位点(dian)中，筛选出5.5万个位点(dian)，完成(cheng)了国(guo)内首款(kuan)“鸡芯片”的设计工作。“一(yi)个位点(dian)就是一(yi)个遗传(chuan)密码，正是这些(xie)位点(dian)导致了鸡的差异，影响着(zhe)其饲料报(bao)酬率、产肉(rou)率、繁殖(zhi)能力等性状。”赵(zhao)桂苹解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问题便接踵而至(zhi)。这些(xie)神奇的遗传(chuan)密码需要(yao)将其固定在芯片上，但从国(guo)外定制芯片硬件需要(yao)6000张起，还需要(yao)先垫(dian)付180万元。没有经费支持，这笔钱从何处来？翻出手机里的通讯录(lu)，一(yi)个个评估，再硬着(zhe)头(tou)皮(pi)打电(dian)话约见(jian)面，正当赵(zhao)桂苹因为到(dao)处找资金焦灼得寝食难安时，在一(yi)位同行的介绍下，北京(jing)康普森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抛出橄榄枝，解了燃眉之(zhi)急。
资金有了着(zhe)落，2017年3月(yue)，6000张芯片顺利完成(cheng)生产。
第一(yi)次见(jian)到(dao)芯片，团队成(cheng)员(yuan)很激动，赵(zhao)桂苹心中却是五(wu)味杂陈(chen)，“7厘米到(dao)8厘米长、2厘米至(zhi)3厘米宽，就这么一(yi)个小小切片，猛一(yi)看(kan)毫不起眼，但有谁知道它承载了多少技术信息，我们又为此付出了多少辛酸(suan)和汗水”。
“赵(zhao)老师，给咱(zan)们芯片起什么名字呢？”团队成(cheng)员(yuan)问道。
“这个芯片在北京(jing)诞生，就叫‘京(jing)芯一(yi)号’吧。”赵(zhao)桂苹回答(da)。
喜讯传(chuan)来
事实很快印(yin)证了赵(zhao)桂苹当初的判断。
传(chuan)统肉(rou)鸡育种(zhong)，需要(yao)育种(zhong)家炼就一(yi)双火眼金睛，依靠经验判断“种(zhong)子选手”未来的生长情况，但世代间的性能观测只能等待白羽肉(rou)鸡产蛋(dan)、成(cheng)长、再次产蛋(dan)才能够筛选出“天赋(fu)异禀”的优秀群体。一(yi)般来说，培育一(yi)个世代耗时一(yi)年多。
而有了“京(jing)芯一(yi)号”，科研人员(yuan)只需在“种(zhong)子选手”还是小鸡时，采一(yi)滴(di)血，便能精准预测其各项生长性能，进而挑选出优秀“选手”。比如，在过去要(yao)测胸肌，育种(zhong)家需要(yao)耐心等待鸡苗长成(cheng)并(bing)屠宰才能检测，现在有了这张“鸡芯片”，不用等其长大即可活体检测，“未卜先知”。
这一(yi)改(gai)变意味着(zhe)什么？赵(zhao)桂苹打了个比方，基因组育种(zhong)芯片好比开展(zhan)基因组选育工作的“金刚钻”，有了它，我们可以从传(chuan)统育种(zhong)的1.0时代直接跨进育种(zhong)4.0时代。
“如今回看(kan)，得益于这张‘芯片’，我们将‘广明2号’选育世代节省了2个至(zhi)3个。”赵(zhao)桂苹说。
对此，刘大伟深有感触。
2017年年初，新广农牧利用传(chuan)统育种(zhong)技术选育的白羽肉(rou)鸡“广明1号”配套系走到(dao)了十字路口：素材来源不错，育种(zhong)进展(zhan)也很快，可新品种(zhong)生产性能与(yu)国(guo)外的差距却越拉越大，怎么也追不上。
放弃，还是继续？正当刘大伟举棋不定之(zhi)际，横空出世的“京(jing)芯一(yi)号”带来曙光。
缩短选育周期、提高遗传(chuan)评定准确性、减少不易(yi)测定表型的工作量和成(cheng)本投入……“京(jing)芯一(yi)号”一(yi)经问世，便应用到(dao)“广明2号”选育中，并(bing)在当年年底将与(yu)国(guo)外白羽肉(rou)鸡料重(zhong)比的差距降低到(dao)0.05至(zhi)0.1。看(kan)起来微不足(zu)道的数字，却是育种(zhong)成(cheng)功与(yu)否的关键。“0.05的差距，意味着(zhe)一(yi)只商品鸡的成(cheng)本多了1元钱，这是商业育种(zhong)企(qi)业无法(fa)接受的。”刘大伟解释。
和刘大伟一(yi)样(yang)，海南（潭牛）文昌(chang)鸡股份有限公司育种(zhong)总监(jian)王秀萍也曾有个困扰多年的育种(zhong)烦恼。七八年前，由她主导的文昌(chang)鸡育种(zhong)遇到(dao)了性能提升的瓶颈(jing)问题，苦苦摸索几年，始终无法(fa)解决。2021年，抱(bao)着(zhe)半信半疑的心态，王秀萍决定试试“京(jing)芯一(yi)号”，没想到(dao)两个世代下来，选育进展(zhan)吓了她一(yi)跳。“仅仅用了两年多，我们就将文昌(chang)鸡的料重(zhong)比降低了0.3，而达成(cheng)同样(yang)的目标，我们过去用了10年。”王秀萍笑着(zhe)回忆。
随着(zhe)“京(jing)芯一(yi)号”的应用，很快，“广明2号”白羽肉(rou)鸡育种(zhong)迎来一(yi)系列重(zhong)大突破。
42日龄出栏，体重(zhong)达到(dao)3.0公斤，料重(zhong)比1.50以下，胸肌率达到(dao)24%，生长速度快、料重(zhong)比低，主要(yao)生产性能与(yu)国(guo)际同类品种(zhong)持平，同时抗病力和肉(rou)品质方面相较国(guo)际品种(zhong)更有优势。2021年12月(yue)1日，“广明2号”白羽肉(rou)鸡配套系通过国(guo)家畜禽(qin)遗传(chuan)资源委(wei)员(yuan)会新品种(zhong)审定。
喜讯传(chuan)来，当天，赵(zhao)桂苹与(yu)团队成(cheng)员(yuan)简单吃饭庆祝，第二天旋即投入新的“战斗”。“‘广明2号’育种(zhong)成(cheng)功，好比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yi)步。”这一(yi)次，“六边形战士”赵(zhao)桂苹挑战的目标是：市场占有率。
她说，育种(zhong)，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tui)，希(xi)望有一(yi)日，中国(guo)良种(zhong)“广明2号”能够享誉全球。 （本文来源：经济日报(bao) 作者：沈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