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幸存者照片墙上，又有一盏灯要暗下了。那原本是为高如琴点亮的。
1937年12月13日，3岁的高如琴跟(gen)着家人(ren)逃命，却在途中遇见了几个日本兵(bing)，两声(sheng)枪响之后，高如琴活(huo)了下来，却也失(shi)去了疼爱她的外婆。
失(shi)去至亲的余痛漫长(chang)。在纪(ji)念馆(guan)、在受访时，在许多不同的场合，她一次又一次讲述自己的悲痛。她曾经说过，希望在这样的和平时代(dai)，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di)生活(huo)。
据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官微消息，5月23日上午(wu)，高如琴去世，享年90岁。截至目前，南京侵华日军受害者援助协(xie)会登记在册的在世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仅剩34人(ren)。
2020年11月16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高如琴接受新京报专(zhuan)访，向记者讲述幼年的记忆。 新京报记者 李阳 摄
“哎呦一声(sheng)，当场就倒下死了”
无论多少年过去，1937年12月13日那天，都被高如琴清晰地(di)记在心上。
那一年她还不到4岁，父亲是手工艺者，以织缎子为生，家里只靠父亲一个人(ren)维持生活(huo)，条件比较困难。1937年侵华日军进城时，父母(mu)带着高如琴和她的哥哥姐姐搬到了外祖母(mu)家。
外祖父做毛笔生意(yi)，外祖母(mu)曹氏(shi)60多岁了，平时帮别人(ren)洗衣服、做勤杂工。外祖母(mu)家在南京中华门附近(jin)，靠近(jin)秦(qin)淮河。1937年12月13日，家里人(ren)看见三(san)四个日本兵(bing)从隔壁(bi)一户人(ren)家的正门进去，便赶忙(mang)从自家后门出去，后门正对着秦(qin)淮河，一家人(ren)沿着河边向西逃。
突然，两名日本兵(bing)从那户人(ren)家后门闯(chuang)出来，扛着长(chang)枪，看见高如琴一家准备逃走(zou)，就站在河堤上朝他们(men)射击(ji)。
年轻时的高如琴。 受访者供图
“砰！”第一声(sheng)枪响，子弹射中了高如琴母(mu)亲的大腿，看没有死人(ren)，日本兵(bing)又开了一枪，子弹正中高如琴外祖母(mu)的胸口。“她‘哎呦’一声(sheng)，松开了我的手，当场就倒下死了。”侵华日军看打死了人(ren)，便不再开枪，扬长(chang)而去。
“如果他们(men)再开枪，就轮到我了。”生前接受采(cai)访时，高如琴说。后来，父亲和外公赶了过来，把外祖母(mu)的尸体(ti)抬到大门口，他们(men)不敢多留，只能把外祖母(mu)随便安葬，第二天就到了难民所，一路上看见遍地(di)尸首。
母(mu)亲的腿被打伤了，但也没有机会去治，幸运的是没有伤及骨头。在难民所，高如琴一家就住在二楼地(di)板上，每天靠发放的救济稀饭(fan)活(huo)命。不知(zhi)道过了多久，一直(zhi)等到外面不再开枪杀人(ren)了才回家。
“外公家前面三(san)间(jian)瓦房都被烧了，只剩后面靠河边的那一间(jian)，我们(men)一家就住在那。”高如琴生前回忆，自己那时虽然年纪(ji)小，但几十年来，侵华日军在南京的暴行一直(zhi)记在她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更不用说她还失(shi)去了疼爱自己的外祖母(mu)。
“外婆很(hen)喜欢我，看到外婆死了，我非(fei)常痛心。”2020年，高如琴在接受媒体(ti)采(cai)访时说：“至今(jin)，我都没忘记外婆临终前的‘哎呦’声(sheng)。”
工作中上进，生活(huo)里体(ti)贴
高如琴的丈夫向宁(ning)观告诉新京报记者，二人(ren)婚后的前三(san)四十年，他从没听过妻子高如琴讲过这段经历。
他们(men)经人(ren)介(jie)绍，相识于(yu)1956年国(guo)庆节。24岁的向宁(ning)观还在服役，第一次见到高如琴，就觉得对方很(hen)客气，待人(ren)接物十分妥(tuo)帖，相较之下，常年在部队的自己就显得有些“笨拙”，完全不懂怎么(me)挑起话题。
结婚也是朴(pu)素的，1957年年初，两人(ren)成为了夫妻，没有婚纱(sha)照，也没有酒席，甚(shen)至因为工作，两人(ren)都没有额(e)外请(qing)假。
那时的高如琴在制药厂工作，在向宁(ning)观的眼里，妻子很(hen)上进，也很(hen)能干，从材料工做起，慢慢学习，成为统计员，有时候还在厂里兼着其他工作。
高如琴曾经在接受新京报采(cai)访时讲过，小时候，自己看到有钱人(ren)家的孩子都去读书，很(hen)是羡慕，可惜(xi)经济条件不允许，9岁才上小学，而自己的重孙不到3岁就会说英语了。新中国(guo)成立后，她去读夜校，努力提(ti)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后来工作，在工厂里也坚持读书。
高如琴获得的奖状。 受访者供图
1962年，28岁的高如琴从南京市(shi)工业干部学校成本会计班毕业，又在上世纪(ji)80年代(dai)陆续参加过《统计学原理》电视广播讲座、“工业统计基础知(zhi)识”培(pei)训班学习等。直(zhi)到现在，家里还保留着高如琴工作时获得的奖状，从上世纪(ji)70年代(dai)起，几乎(hu)每一年，高如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一直(zhi)到1987年退休。
高如琴对家人(ren)也始终细心、体(ti)贴且包容。
生活(huo)里，一般的家务事难不倒向宁(ning)观，洗衣服、打扫屋子，他都能做，唯一不会的就是烹饪。但高如琴手艺好，向宁(ning)观觉得妻子做出的饭(fan)菜味道像妈妈，自己不喜欢吃鱼、鸡鸭(ya)等带刺、带骨头的肉，高如琴都能记得住。孩子们(men)的喜好她也记得清楚，后来两个孩子长(chang)大成家，高如琴时常买些孩子们(men)爱吃的菜，做好留给他们(men)。
向宁(ning)观很(hen)少见她生气或难过，他们(men)几乎(hu)没吵过架。“她脾气很(hen)好的，也不考虑自己，我不及她对我好。” 向宁(ning)观说。
讲出这段历史
高如琴讲出这段历史是个偶(ou)然。
上世纪(ji)90年代(dai)时，她把这件事讲给过一位同事，后来被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获悉，向宁(ning)观这才知(zhi)道妻子童年的时候究竟(jing)遭遇过什么(me)。
这之后，高如琴还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的扩建(jian)工程捐款，积极去参加活(huo)动，几乎(hu)每次，向宁(ning)观都要陪着妻子。时不时地(di)，还有大学生来家里拜访，请(qing)高如琴讲讲她记忆中的南京大屠杀，高如琴也总是耐心回答，尽管对她来说，这是悲惨的遭遇。
志愿者探望高如琴夫妇。 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高如琴并不无原则地(di)仇视日本人(ren)。她曾经表达过，日本有两种人(ren)，一种是侵略者，一种是爱好和平的人(ren)。疫(yi)情发生以后，有友好的日本人(ren)给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寄来口罩，幸存者们(men)也收到过两次。
“我们(men)对他们(men)也很(hen)友好，他们(men)访问我们(men)，我们(men)非(fei)常欢迎。”高如琴说，自己现在已(yi)经生活(huo)在和平时代(dai)，安定幸福，也希望大家在这个时代(dai)，都能平平安安地(di)生活(huo)。
随着年龄增大，高如琴身体(ti)出现了问题。
向宁(ning)观记得，2022年12月的一天，高如琴和往常一样做了早(zao)饭(fan)和午(wu)饭(fan)。两人(ren)刚吃过午(wu)饭(fan)，她就从凳子上跌下来，后来检查才发现是血管出了问题。她无法再自如地(di)去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ji)念馆(guan)参加活(huo)动，但面对来探望的人(ren)，高如琴还是热情地(di)握手迎接。
这几年，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数量越来越少，高如琴会遗憾，但同时也觉得，生老病死是没办法的事，还好他们(men)已(yi)经留下了历史的证言。直(zhi)到5月23日上午(wu)，这位90岁的老人(ren)也永远地(di)离去。
新京报记者 左琳
编(bian)辑 刘(liu)倩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