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zhe)按：皿方罍，是迄(qi)今出土最大最精(jing)美的青铜方罍，被誉(yu)为“方罍之王”，是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之实(shi)证。今年恰逢皿方罍器身从海外回湘，身盖合体十周年。湖(hu)南省京剧保护传承(cheng)中心创排了(le)“湘”味十足的文博题材京剧大戏《皿方罍》。红网(wang)时刻新闻特别策划推出《完罍归湘十周年》系列报道，全面讲述皿方罍自身及回归故事，进一步挖掘文物所展现的中华文明和湖(hu)湘文化，让“国宝”的磁力越来越强，吸引越来越多的中外民众了(le)解中国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蓬勃向上的时代风采。
5月下旬，湖(hu)南博物院皿方罍展柜前人流如织。
红网(wang)时刻新闻记者(zhe) 王嫣 任晔 摄影 李丹 长沙报道
初夏时节，位于湘江东岸的长沙美术馆内，“完罍归湘”发起人、长沙美术馆馆长谭国斌(bin)再次(ci)回想起十年前皿方罍的回家之路，依旧感慨万千。
“五千年，两分离，一条心，合二为一。”说起“完罍归湘”的过程，谭国斌(bin)用一串数字概(gai)括了(le)皿方罍回归的内心感受。
如今，谭国斌(bin)依旧会经常去湖(hu)南博物院看皿方罍。他说，每次(ci)见到皿方罍都会有一种(zhong)特别的亲近(jin)感，十年前洽购、谈(tan)判、回归的一幕幕画面仿(fang)佛又浮现在了(le)眼前，而文物本身就承(cheng)载着一段历史，背(bei)后蕴藏(cang)着一个鲜活的故事。
身盖离散，游子颠沛
皿方罍的故事，近(jin)乎横贯了(le)整个动(dong)荡的二十世纪。
1924年，湖(hu)南常德桃源县漆(qi)家河新民学校校长钟逢雨(yu)辨识(shi)出罍盖上的铭文，确认为商代器物后十分重视，开始追(zhui)索皿方罍器身。
因心系器身，钟逢雨(yu)在1925年6月11日的《大公(gong)报》上发表了(le)题为“桃源发现商朝太庙古物，惜为他人私行购去”的文章(zhang)，斥责(ze)益阳古董(dong)商石瑜璋(zhang)“仅以洋银百(bai)元估买入手，希图媚外渔利”，是“全国公(gong)敌”，并恳请当局沿途检查。
这一文章(zhang)引起了(le)教育总长章(zhang)士钊的注意，要求湖(hu)南省追(zhui)查。当时的政府部门长沙内务司(si)发出了(le)第二十三号训令，要求益阳县查办此事，1925年7月26日的《长沙大公(gong)报》报道益阳县长回复了(le)长沙内务司(si)，指出该器身在长沙杨克(ke)昌古玩(wan)店，无法查扣，已责(ze)令石瑜璋(zhang)五日内归案，将器物缴呈。
让人扼(e)腕又无可(ke)奈何的是，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文物保护法是在1927年后的将近(jin)十年里，才相(xiang)继起草、拟订(ding)的。也因此，在当时的军阀混战中，追(zhui)索皿方罍的事情不了(le)了(le)之，皿方罍器身也不知所踪。
皿方罍罍盖和罍身保护程度(du)不一，因罍身近(jin)百(bai)年来辗转海外，有多处锈斑(ban)。
可(ke)好(hao)在皿方罍器盖的线(xian)索一直十分清晰(xi)，自发现者(zhe)艾清宴(yan)父子将其转到新民学校校长钟逢雨(yu)之手之后，不久便到了(le)湖(hu)南陆军第二师三旅(lu)六(liu)团团长周磐之手。
据《周磐自传》《彭德怀自述》记载，1925年4月至6月周磐驻军于桃源漆(qi)家河，7月已经离开桃源到了(le)澧县。1952年周磐交出皿方罍器盖，同年4月，湖(hu)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金明将皿方罍器盖交湖(hu)南省文物管理委(wei)员会，并嘱“妥为保存”。1956年，湖(hu)南省文物管理委(wei)员会与湖(hu)南省博物馆合并，罍盖又移交给(gei)了(le)湖(hu)南省博物馆，从此安好(hao)。
皿方罍器身自被益阳古董(dong)商石瑜璋(zhang)买走，在长沙杨克(ke)昌古玩(wan)店出现后，便开始了(le)辗转流离的历程。
1931年的英文版(ban)《中国艺术史》图书。
皿方罍器身的再次(ci)现世，是在1928年法国学者(zhe)乔治·苏利耶德莫朗所著的《中国艺术史》一书中。书中收录(lu)了(le)皿方罍照片，并介绍为包尔禄、姚叔来、卢芹斋等收藏(cang)。该书于1931年在美国以英文出版(ban)。
此后，再次(ci)有关于皿方罍的消息，就到了(le)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此时，皿方罍被日本人浅野梅吉收藏(cang)。其子浅野刚(gang)完成父亲遗留的书稿，1961年出版(ban)了(le)《中国金石陶瓷图鉴(jian)》，其中有皿方罍的图片和文字说明，并介绍此器物于1930年购买。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皿方罍再次(ci)易主，日本收藏(cang)家新田栋一收藏(cang)，据新田栋一自述，于1950年见到此器，当时以重金购买，一直收藏(cang)到2001年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公(gong)司(si)拍卖。
2001年，新田栋一家族将皿方罍器身交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上海博物馆和保利艺术博物馆联手筹集了(le)350万美元，赴美竞买，但被一位法国收藏(cang)家以924.6万美元的高价拍得，打破(po)了(le)当时中国青铜器以及中国艺术品拍卖的最高成交纪录(lu)。
皿方罍现世海外，但因高价拍卖，器物身盖合一的夙愿再次(ci)落空，一时间，这种(zhong)遗憾在无数国人心中蔓延，久久难(nan)以释怀。
偶遇罍身，筹措资金
时隔12年，2013年11月，再度(du)传来皿方罍器身将于2014年3月20日上拍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会的消息，已是大明星(xing)的皿方罍重回拍卖场，一场最为激烈的“罍王之争(zheng)”即将来临。
谭国斌(bin)第一次(ci)见到皿方罍的罍身，是在2013年香港佳士得秋(qiu)拍VIP藏(cang)家的拍品预展上。看到器物后，谭国斌(bin)不禁感叹：纹(wen)饰(shi)极其精(jing)美，器物十分庄重。
皿方罍集立雕、浮雕、线(xian)雕于一身，整器雄浑庄重、雕刻精(jing)美。
“当时看完皿方罍的器身后，让我感到非常震撼，在拍卖会现场我就暗下决心，一定(ding)要想办法带它回家。”谭国斌(bin)说，以前只听过皿方罍的故事，没有见过实(shi)物，那次(ci)在香港见到皿方罍的器身后，心情十分激动(dong)，上面的铭文、纹(wen)饰(shi)证明了(le)它来自中国，展现着中华文明的内涵，这样一件文物，它最好(hao)的归宿，就是回归出土地(di)，回归湖(hu)南。
海外文物回归的渠道有捐赠和购买两种(zhong)基本途径(jing)，购买又有通过收藏(cang)家、古董(dong)商、拍卖公(gong)司(si)等进行洽谈(tan)收购和竞拍等不同形式。谈(tan)及在完罍归湘的过程中，为何会选择洽购这种(zhong)模(mo)式，谭国斌(bin)说，吸取了(le)2001年竞拍失(shi)败的经验，这种(zhong)流散文物，最好(hao)是用洽购的形式更有把握，也更加稳(wen)妥。
从香港回来后，谭国斌(bin)于2014年初时，开始在湖(hu)南筹集资金。
虽然洽购资金的事情让谭国斌(bin)十分苦恼，但谭国斌(bin)仍与佳士得不断沟通。2014年2月，佳士得将皿方罍的起拍底价告(gao)诉了(le)谭国斌(bin)，为1800万到2000万美元。而对方开出的洽购价，则(ze)高达(da)5000万美元。
有了(le)底价之后，事情明朗了(le)不少。
2014年3月，湖(hu)南专家组组成了(le)8人团，赴美洽购。他们以湖(hu)南省博物馆的名义致信佳士得亚洲区总裁魏(wei)蔚，可(ke)没曾想到这封信流传到了(le)网(wang)上，使(shi)得外界(jie)均知湖(hu)南“仅筹措到2000万美元”。
万众一心，洽购交锋
当时，在启程美国的飞机上，省博物馆专家携带了(le)一件特别的物品，这件物品正是对洽购起到了(le)一定(ding)推动(dong)作用的——3D打印罍盖。
“2014年3月，我们部门接到了(le)一项紧急任务，在不拿走皿方罍罍盖的前提下，做一个罍盖的复制品，让馆长和青铜专家们带去美国拍卖会现场，来证明在湖(hu)南的罍盖和在纽约的罍身是一体的。”湖(hu)南博物院藏(cang)品登录(lu)部主任、副研究馆员廖(liao)丹回忆，当时的时间十分紧张，要做到和罍盖的大小、纹(wen)饰(shi)、器型一模(mo)一样，用以前的方法来做复制品，是肯定(ding)来不及的。“于是，在讨论会上，我们部门提出能不能试一试3D打印。会后，我们就立即把这个想法汇(hui)报给(gei)了(le)馆领导，馆领导非常支持，说可(ke)以试一试。”
廖(liao)丹说，“在这种(zhong)争(zheng)分夺秒的情况下，我们找到了(le)一家专门从事3D打印的公(gong)司(si)。这家公(gong)司(si)听说了(le)文物的情况后，也非常支持我们的工(gong)作。凭借着我们提供的6张罍盖的照片，4个工(gong)程师连夜完成了(le)数字建模(mo)，在电脑中模(mo)拟出罍盖的3D图。然后，经过16个小时的3D打印，终于把罍盖做了(le)出来”。
幸运的是，飞机起飞前，这个皿方罍罍盖的3D打印模(mo)型被紧急送到洽购团队手中。
“我们抵(di)达(da)纽约，下了(le)飞机后就直奔(ben)佳士得总部，开始洽购。”谭国斌(bin)介绍，“在来美国前，其实(shi)除(chu)了(le)筹集资金，我们也做了(le)大量工(gong)作。为了(le)统一全球华人战线(xian)，得到全球华人藏(cang)家的鼎力支持，我们找人起草一封公(gong)开信，信中写(xie)道：‘在此谨代表全球华人藏(cang)家祈愿此件国宝能顺利回国，为中华文化再添灿烂华章(zhang)，也烦请贵公(gong)司(si)促成此事。同时，我们谨向全球华人藏(cang)家呼吁：恳请海内外华人藏(cang)家在拍场中以大局为重，万勿(wu)以个人好(hao)恶哄抬价格，期(qi)待(dai)全球华人藏(cang)界(jie)和衷共济，为后世子孙计，促成此次(ci)国宝回家的盛举，成就中华收藏(cang)的又一佳话。’”
这一公(gong)开信发布后，来自全球各地(di)的许(xu)多华人藏(cang)家都纷纷表示，不参加拍卖，让给(gei)湖(hu)南团队去洽购。与此同时，国家文物局也进行了(le)发声，让皿方罍身盖合一，让一件文物完整起来，这样的呼声，在文博届流传。来自文博届、全球华人藏(cang)家的共同发声，对卖家拍卖皿方罍形成了(le)很大的压力。
那次(ci)洽购谈(tan)了(le)三天三夜，回想起十年前的洽购过程，谭国斌(bin)依旧觉得惊(jing)心动(dong)魄。
在美国，3D打印的皿方罍罍盖与罍身在工(gong)作人员的操作下，完成合璧。资料图
“交锋肯定(ding)是有的，卖家起初要5000万美元，而最终谈(tan)下来的价格只有2000余万美元。”谭国斌(bin)回忆，带过去的3D罍盖对洽购谈(tan)判起了(le)一定(ding)的推动(dong)作用。一开始3D罍盖并没有与器身合上，旋转了(le)90度(du)之后，就合上了(le)，大家看到这一幕十分激动(dong)，这样也更加证明了(le)罍盖与罍身是一体的。
“从洽购谈(tan)判起，团队就开始给(gei)卖家讲道理。”谭国斌(bin)说，毕竟买回去是为了(le)公(gong)益，将来是要进博物馆的。皿方罍流散海外这么多年，也是一件残器，它盖子和器身没有在一起，何不成人之美……当时，卖家也认可(ke)了(le)这些理由，做了(le)一些让步，谈(tan)了(le)一天，仅少了(le)500万美元。
第二天、第三天，谈(tan)判依旧在激烈地(di)进行，洽购团队又强调了(le)“华人收藏(cang)家都支持自己，都不会出手”“湖(hu)南流散出去的文物，按照国际公(gong)约上的文物法，是要追(zhui)讨回来的”等理由，经过不断努力，双方最终在2014年3月19日下午4时达(da)成协议，而此时距拍卖开场不足24小时。
当天，充满(man)戏剧性的一幕是：洽购成功后，谭国斌(bin)去佳士得财务室刷卡付(fu)定(ding)金，因为外汇(hui)限额，那天他刷了(le)100多次(ci)卡。尽管如此，他内心依旧激动(dong)不已，感觉悬在心里的石头(tou)终于落地(di)了(le)。
后面和谭国斌(bin)一起去洽购的团队成员说，听到拍卖现场说洽购成功了(le)，大家都在拼命地(di)鼓掌，现场来了(le)很多记者(zhe)采访，一时间，皿方罍洽购成功的消息传遍了(le)海内外。
纽约时间2014年3月20日上午11时，一场原定(ding)于当天的最为激烈的“罍王之争(zheng)”上演时刻，佳士得拍卖师在展示现场宣(xuan)布了(le)洽购成功的消息，根据洽购协议，皿方罍将被捐给(gei)湖(hu)南省博物馆（今湖(hu)南博物院）永久保存，永远不再出现于拍卖市场。
完罍归湘，百(bai)年梦(meng)圆
2014年6月21日，皿方罍入境通关，重归湖(hu)南。当年6月28日，湖(hu)南为皿方罍举行了(le)隆重的合体仪(yi)式。湖(hu)南出土的商代青铜皿方罍器身与收藏(cang)于省博物馆的器盖终于实(shi)现合体，从此身首合一，永存湖(hu)南。
如今，皿方罍在湖(hu)南博物院“湖(hu)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展览(lan)中展陈。
那天，在“完罍归湘合体庆典(dian)”现场，谭国斌(bin)感到非常震撼，作为“完罍归湘”发起人，看到国之重宝的合体，他的内心有种(zhong)说不出的感受。皿方罍回归湖(hu)南后，谭国斌(bin)的使(shi)命也就结束了(le)，他感慨地(di)说，“皿方罍能够回归，还是有很多人在背(bei)后做了(le)不少努力。”
值得一提的是，在完罍归湘过程中，有6家企业慷慨捐资，它们是湖(hu)南广电、湖(hu)南出版(ban)、湖(hu)南中烟、华菱钢铁、湘投控股、中联重科(ke)。
当天，廖(liao)丹也在“完罍归湘合体庆典(dian)”现场，那天，她的心情既开心又激动(dong)。皿方罍能够回归湖(hu)南，是文博人、文物专家、全球华人藏(cang)家，还有亿万中国人孜孜不倦努力的结果。“希望未(wei)来通过不断探(tan)索新的渠道和理性方式，有越来越多的流散在海外的中国文物，能够回到祖(zu)国，得到更好(hao)的保护，有一个完美的归宿。”
国之重宝，离散百(bai)年，完罍归湘，身盖合一。皿方罍，它不是一件“商品”，而是古代中国灿烂文明的一个载体，它的回归，为当下提供了(le)通过“众筹”促使(shi)中华文物回归的新思路，也见证了(le)中国人和中华文化的自强不息。
相(xiang)关报道：
完罍归湘十周年① | “方罍之王”的前世今生(s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