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索
前阵子朋友为了准备茶会，把家里珍贵的道具都翻了出来。我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上写着(zhe)“大德寺山门古材”，不解。追问(wen)之下，原来是日本京都大德寺使(shi)用数百年的山门，更新换代惨遭淘(tao)汰，拆下来的一部分便被本流派家元收了去，或者做成茶入，或者做成茶杓。
我奇怪古迹(ji)物料能(neng)随便被拿去做木工吗？有(you)位从事文化保护(hu)工作的同学说，日本古寺大修之时，会由政府相关工作人员进行确认。旧的门（门上没有(you)绘画和(he)雕刻(ke)）这一类，通常可能(neng)会被认定为彻底失去价值，交由寺院自行处理(li)。寺院为此很伤(shang)脑筋，对于经(jing)过了百年时间的木材，内心不舍丢弃，可是一块旧木头能(neng)用来做什么？被茶道界的爱好者所(suo)用，是一个好归宿。
不久后结识了一位京都的“指物师”，专(zhuan)门给茶道界人士做定制道具，已(yi)经(jing)是自家名号的第三代。他常常向我讲起他的那些(xie)道具。哪家寺院拆下门窗横梁，总是第一时间给他打电(dian)话(hua)：“请赶紧来看一看，想办法用它们做点儿什么吧！守(shou)护(hu)了寺院那么长(chang)时间的木头，扔掉太可惜了。”他们知道找他准没错(cuo)，他一定能(neng)做点儿什么出来。他说他喜欢用古材胜过新木，因为“它们充满了时间经(jing)过的痕迹(ji)”。
他的最新作品是一个用煤竹做的“结界”，他向我解释煤竹：过去的日本人广泛使(shi)用茅草屋顶，竹材作为支撑(cheng)用骨架被大量使(shi)用。100年、200年过去，房间里地炉腾起的烟雾日常熏染(ran)着(zhe)它们，令它们逐渐变成了自然深邃的色调。这是他眼中最为美丽的颜色，新竹的翠绿远(yuan)不能(neng)比，并且想要拥有(you)同样浓度的颜色，需要再等200年。也许不止200年——他做过一个茶杓，来自石田三成旧宅的煤竹，经(jing)过了400年时间。
然而(er)现在的日式房屋已(yi)经(jing)不再使(shi)用竹子做屋顶了，房间中央也不再有(you)地炉。所(suo)以煤竹，已(yi)经(jing)是一个过去时态的名词。
我很喜欢和(he)这位“指物师”交往，他日常科普给我一些(xie)知识，误打误撞地帮助我理(li)解了我一直以来渴求(qiu)知道的：京都人如何理(li)解和(he)延续时间？
今天，久违地去了清水寺。百无聊(liao)赖在“授予所(suo)”等人，突(tu)然发现寺内近来开发了珍贵的限定周边：佛堂上挂了多年的幔帐(zhang)破损，不得不换新，就把换下来的物料设计成了朱印帐(zhang)的封面(mian)。还有(you)在2011年的平成大修理(li)中换下来的、本堂已(yi)经(jing)使(shi)用了50年的桧皮屋顶，委托城中香老铺松荣堂，加入白檀(tan)做成了线香，又给它取了个好名字：久远(yuan)。“久远(yuan)”，是京都人如何理(li)解和(he)延续时间的一个面(mian)向。
我买下这些(xie)东(dong)西之后，又站在那里和(he)一位年迈精瘦(shou)的僧(seng)人聊(liao)天。“今年还做樱花标(biao)本吗？”我问(wen)他。因为我突(tu)然想起，多年前也是春(chun)天来，在这里买过一个樱花文镇(zhen)——那年的樱花季结束(shu)时，他们把掉落的樱花密封起来，做成了文镇(zhen)贩卖。我家的玄关因此拥有(you)了一个永恒的春(chun)天。僧(seng)人听说我拥有(you)这么一个樱花标(biao)本，立刻(ke)问(wen)道：“花瓣(ban)的颜色还好吗？没有(you)变色吧？”我老实回答说没有(you)，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一朵封存(cun)数年的樱花有(you)没有(you)变色？有(you)没有(you)让试图留住花季的人感到失望？这是他把那些(xie)标(biao)本卖出多年后仍在挂心的事情。这也是京都人如何理(li)解和(he)延续时间的一个面(mian)向。
我已(yi)经(jing)很久没有(you)去清水寺，我讨厌一切人头攒动的地方(fang)。清水寺依然人山人海，但我今天很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