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宫崎骏曾宣布，他(ta)将在(zai)2013年《起风了》上映后退休。他(ta)还曾在(zai)1997年《幽灵公主》和2001年《千与千寻》上映之后宣布退休。2024年，在(zai)带(dai)来《你想(xiang)活出怎样(yang)的人生》这部长片(pian)之后，他(ta)可能(neng)真(zhen)的要退休了——海报上写着：“人生电影告别之作”，似乎(hu)在(zai)宣布这是他(ta)的最后一部动漫作品。
我们希望他(ta)永不退休。然而(er)，在(zai)这一特别的时刻，听听这位老(lao)人的年少(shao)经历（他(ta)非常明(ming)确地(di)将新片(pian)的灵感来源归于他(ta)小时候最喜(xi)欢的一本书《你想(xiang)活出怎样(yang)的人生》），再引申到他(ta)在(zai)过去45年中给人们带(dai)来何等启发，构成一种非同寻常的体验。起码，我们可以看到幼稚的童年和生命的终结如何相互映照(zhao)。
这一部隐退之作，是宫崎骏76岁才开始制作的动漫电影，耗费了他(ta)7年时光。宫崎骏在(zai)2016年为这部电影撰写的项目计划书中写道：“没有什么比告诉世界(jie)你会因为年龄而(er)退休、然后再次(ci)卷土重来更可悲的了。”然而(er)，他(ta)却是如此执着地(di)想(xiang)要再给我们讲(jiang)一个故(gu)事。他(ta)到底想(xiang)告诉我们什么呢？
——这部电影具有半自传(chuan)性质(zhi)。吉卜力工作室制片(pian)人兼联合创始人铃木敏夫(fu)在(zai)2017年表示，这部电影是为宫崎骏的孙子拍摄的，意味着他(ta)想(xiang)说：“爷爷要去下一个世界(jie)了，但我会留下这部电影。”
我以为，宫崎骏动漫生涯的最后这一部，可以称为“元动漫”。当少(shao)年牧真(zhen)人第一次(ci)进入(ru)另一个世界(jie)时，他(ta)看到了一扇大门，上面刻着警告，就像但丁《地(di)狱(yu)篇》中地(di)狱(yu)之门的警告一样(yang)。石门上写着：“fecemiladivinapotestate”，意思是：“Divinepowerhascreatedme”（神圣的力量创造了我），暗喻那(na)些寻求创世的神圣知识的人必(bi)死无疑。当然，这里的“创世者”是真(zhen)人的曾叔公，他(ta)是一个知识囤积者，和堂·吉诃德一样(yang)，因为读了“太多的书”而(er)迷失了自我。这正是宫崎骏元动漫的核心所在(zai)：有害(hai)的不是艺术性或好奇心，而(er)是对艺术所创造的世界(jie)该如何把关。
片(pian)中，真(zhen)人穿过一条看似无尽的走廊，走廊上有许多带(dai)着编(bian)号的门。有些门通向真(zhen)人世界(jie)中的不同时间，但其余的门对真(zhen)人来说保持关闭(bi)，留给观(guan)众(zhong)去想(xiang)象。这一丰富的画面让人感觉漫步在(zai)艺术家的作品中，真(zhen)实与虚构层(ceng)层(ceng)交(jiao)错，过去、现在(zai)和未来也交(jiao)织在(zai)一起。
真(zhen)人有机会统治一个虚幻的世界(jie)，但他(ta)选择了现实世界(jie)的痛苦。这就是成年的教训(xun)，我们不能(neng)生活在(zai)虚构的人物(wu)和幻想(xiang)的世界(jie)里。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在(zai)真(zhen)实世界(jie)中生存(cun)。宫崎骏给我们带(dai)来了如此多的幻想(xiang)，但他(ta)并不是要我们生活在(zai)那(na)些动画世界(jie)里，而(er)是要我们生活在(zai)自己(ji)的世界(jie)里。
这部电影的另一个名字是《苍(cang)鹭与少(shao)年》，苍(cang)鹭像是真(zhen)人内(nei)心深处动力的化身，负责时刻提醒真(zhen)人，自己(ji)想(xiang)在(zai)人生中追求什么，并催促他(ta)赶紧去完成这件(jian)事。通过这种方式，宫崎骏呼吁人们注意未经深思熟虑而(er)创造幻想(xiang)的危险。故(gu)事并非存(cun)在(zai)于真(zhen)空中，而(er)是与现实平(ping)行。
真(zhen)人被引诱进入(ru)他(ta)的幻想(xiang)世界(jie)并不是出于逃(tao)避，而(er)是出于创痛。他(ta)已故(gu)的母(mu)亲可能(neng)还活着，需要他(ta)的帮助。与宫崎骏的许多电影一样(yang)，《苍(cang)鹭与少(shao)年》的情节也源自童年的恐惧和创伤(shang)。但当真(zhen)人意识到想(xiang)象中的世界(jie)受制于曾叔公的虚构时，他(ta)选择了现实而(er)不是幻想(xiang)。他(ta)告诉曾叔公，他(ta)很珍惜在(zai)自己(ji)的幻想(xiang)中结交(jiao)的朋友，但他(ta)想(xiang)回到自己(ji)的生活中去。在(zai)此，宫崎骏强调，探索创造的世界(jie)可以加深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但不能(neng)迷失在(zai)其中，也不能(neng)屈服(fu)于祖辈遗留下来的创伤(shang)。
在(zai)幻想(xiang)世界(jie)里，即使曾叔公努(nu)力维(wei)持石塔(ta)世界(jie)的平(ping)衡(heng)，石塔(ta)依然像垒起的积木般摇摇欲坠。通过积木塔(ta)，宫崎骏的目的是描(miao)绘一个与内(nei)心冲突和不安(an)全(quan)感作斗争的少(shao)年，强调克服(fu)个人挑(tiao)战的变革力量，学会认识到世界(jie)的美丽也伴随(sui)着痛苦。
《你想(xiang)活出怎样(yang)的人生》既是一个孩子的寓言，同时又是一位老(lao)人的告别。每当我们需要提醒自己(ji)如何生活时，我们仍(reng)然可以去看宫崎骏的作品。套用琼·狄迪恩（JoanDidion）的话说，人们为了生活而(er)给自己(ji)讲(jiang)故(gu)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