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碧玲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
近期(qi)，一系列涉及(ji)加(jia)分的(de)争议事件——如艺人李雪琴的(de)游泳运动员二级证书、演员王艳儿子的(de)篮球特长生身份，以及(ji)西安交大扬琴艺术生加(jia)分等等——引(yin)发了大众对教育公(gong)平的(de)深刻反思。这些事件暴露(lu)了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在选拔特殊人才与维护教育公(gong)平之间的(de)张力(li)。
我国的(de)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根据其政策(ce)目标可以分为两类：
一是(shi)运用教育手段(duan)去弥补因历(li)史、地理和(he)经(jing)济(ji)发展等造成的(de)教育不公(gong)平的(de)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向烈(lie)士子女、边疆、山区、牧区、少(shao)数民族聚居地区少(shao)数民族考生等等倾斜；
二是(shi)打破应试教育单一的(de)评(ping)价体系，兼顾德智体美(mei)劳发展，满足国家对特殊人才选拔的(de)需要(yao)的(de)鼓励性加(jia)分政策(ce)，涵盖文体特长生、保送生、定向生等。
而从多年来尤(you)其是(shi)近年来社会舆论的(de)反应来看，显然，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的(de)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考生在休息区等待考试。新华社
一、鼓励性加(jia)分政策(ce)的(de)偏离
2004年至2014年，是(shi)我国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急剧扩张的(de)十年，其中一个关键政策(ce)变(bian)革是(shi)中央将加(jia)分权限下放到各个省份。在此背景下，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出现了严重的(de)政策(ce)目标偏离，加(jia)分项目泛滥、加(jia)分政策(ce)执行错位成为全国的(de)普遍现象。
相关研究指出，2014年，全国性加(jia)分政策(ce)为11项，而各地区的(de)地方性加(jia)分政策(ce)高(gao)达100余项。更(geng)为关键的(de)是(shi)，加(jia)分政策(ce)被学校、资本、政府部门共同运作为“加(jia)分”教育和(he)产业。优势阶层家庭学生可以“近水楼台”地获得各种(zhong)资格证书，学生家庭-学校-培训机(ji)构-发证部门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学生可以获得加(jia)分资格，而其余主体可以获得相应的(de)利益，加(jia)分政策(ce)异化为“花钱(qian)买加(jia)分资格”。
如李雪琴曾就读的(de)辽宁本溪高(gao)中于2014年被曝出体优生加(jia)分资格集体造假，本溪市体育局审批的(de)男性考生参加(jia)女子乒(ping)乓球单打项目等荒唐(tang)案例，“省级三好学生”、“二级运动员”、“省级青少(shao)年科技创新竞赛”等领域成为弄虚(xu)作假的(de)重灾区。
当时相关媒(mei)体报道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de)，却是(shi)部分地区贫(pin)困家庭的(de)学生甚至没有听说过自(zi)主招生、艺体特长加(jia)分等渠道，其就读的(de)学校也(ye)没有相应的(de)资源支持学生获得加(jia)分资格。
就此来看，鼓励性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的(de)设置并没有完全用于实现选拔特殊人才的(de)目标，反而成为少(shao)数群体摘取高(gao)考胜利果实的(de)“合法(fa)跳板”，极大地损害了高(gao)考的(de)公(gong)平性，也(ye)暴露(lu)了加(jia)分政策(ce)的(de)监管漏洞。
针对其运行过程中出现的(de)问题，国家从宏观政策(ce)设计上进行了及(ji)时的(de)纠偏。自(zi)2015年起，我国的(de)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进入清理和(he)规范(fan)阶段(duan)。2015年1月(yue)1日(ri)起，全面取消6项鼓励性加(jia)分政策(ce)，保留5项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并逐步取消95类地方性加(jia)分。
图表来源：中国青年报
二、变(bian)相加(jia)分：赢(ying)者通吃的(de)竞赛
出于维护教育公(gong)平的(de)目的(de)对高(gao)考加(jia)分项目进行调整(zheng)，但(dan)国家对于选拔特殊人才的(de)需求同样需要(yao)满足。其中，竞赛体制是(shi)当前选拔特殊人才的(de)重要(yao)方式。
具体而言，竞赛体制与强基计划共同构成了高(gao)考竞争的(de)第(di)二赛道：
参与竞赛并进入国家集训队的(de)学生，可以获得直接(jie)保送清北(bei)的(de)资格；
获得金牌(pai)与银牌(pai)的(de)学生，则可以获得清北(bei)自(zi)主招生的(de)资格，在高(gao)考中通过学校特控线(xian)即可被录取，同时还(hai)可参加(jia)强基计划并可以直接(jie)免校测；
获得铜牌(pai)和(he)省一等奖甚至没有获奖的(de)同学，其竞赛学习经(jing)历(li)既可以帮助其在高(gao)考中攻克难题，又可以在强基计划的(de)校测过程中获得优势。
参与竞赛并进入国家集训队的(de)学生，可以获得直接(jie)保送清北(bei)的(de)资格；
获得金牌(pai)与银牌(pai)的(de)学生，则可以获得清北(bei)自(zi)主招生的(de)资格，在高(gao)考中通过学校特控线(xian)即可被录取，同时还(hai)可参加(jia)强基计划并可以直接(jie)免校测；
获得铜牌(pai)和(he)省一等奖甚至没有获奖的(de)同学，其竞赛学习经(jing)历(li)既可以帮助其在高(gao)考中攻克难题，又可以在强基计划的(de)校测过程中获得优势。
因此，竞赛虽然不再是(shi)显性的(de)加(jia)分项目，但(dan)其依旧具备加(jia)分的(de)隐性功(gong)能，从而吸引(yin)大量学校和(he)家庭投入大量资源于其中。
调研发现，当前的(de)竞赛通道基本被省域内的(de)超级中学垄断，不仅学校出百(bai)万年薪(xin)聘请竞赛教练，而且家庭也(ye)投入大量资金，江浙(zhe)地区一名竞赛生的(de)整(zheng)个培养过程投入甚至需要(yao)将近100万。
从实施效果来看，当前的(de)竞赛体制和(he)强基计划也(ye)并未完全实现预期(qi)中选拔人才的(de)效果，某种(zhong)意义上也(ye)在演变(bian)为特殊的(de)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成为部分家庭资源充足的(de)群体获得高(gao)考竞争优势的(de)工具。
今年大四的(de)小鲁是(shi)某985大学强基数学班的(de)学生，“我当时是(shi)拿(na)了数学省赛的(de)二等奖，没有发挥(hui)好，但(dan)是(shi)竞赛这个证书让我可以报强基计划，不过是(shi)去了物理专(zhuan)业，后来是(shi)通过校内补录考试来的(de)数学班。”据小鲁介绍，其班上28个人，其中一半是(shi)竞赛考生，但(dan)是(shi)最(zui)终选择继续深造基础数学读下去的(de)寥寥无几。小鲁对笔者谈道：“我们是(shi)牺牲品。强基计划在清北(bei)等顶尖大学可以通过竞赛筛选的(de)方式来识别(bie)，但(dan)在我们学校是(shi)竞赛筛剩的(de)，其实是(shi)失败的(de)。”
事实上，只要(yao)特殊人才选拔和(he)普通高(gao)考相互之间产生强关联(lian)性，大概率会出现异化，对普通高(gao)考产生挤(ji)压，进而影响到教育公(gong)平和(he)社会公(gong)平。这种(zhong)异化，即部分资源充足的(de)学校和(he)家庭会把握住高(gao)考之外的(de)第(di)二条赛道，挤(ji)占额外的(de)机(ji)会，同时在普通高(gao)考获得优势，但(dan)是(shi)选拔出来的(de)并非(fei)是(shi)政策(ce)目标锚定的(de)群体。
基于此，笔者认为，无论是(shi)鼓励性加(jia)分政策(ce)还(hai)是(shi)当前的(de)竞赛体制，其运作出现问题的(de)关键在于没有将特殊人才的(de)选拔和(he)普通高(gao)考进行分离，最(zui)终导(dao)致高(gao)考的(de)选拔功(gong)能挤(ji)压了社会公(gong)平功(gong)能。
要(yao)兼顾科学选拔人才和(he)教育公(gong)平，可以从控制竞赛体制的(de)辐射范(fan)围(wei)入手。一方面，提高(gao)竞赛投入的(de)风险性，而非(fei)将其塑造成一个全面收益且稳赚(zuan)不赔的(de)投资；二是(shi)调整(zheng)特殊人才选拔的(de)范(fan)围(wei)，如清北(bei)以外学校的(de)强基计划等可以以高(gao)考成绩为基础，进行校内选拔。
考生结束考试后与老师合影。新华社
三、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从普惠性到精准化
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的(de)目标是(shi)服(fu)务于教育公(gong)平，其中少(shao)数民族考生加(jia)分也(ye)是(shi)大众关注的(de)重点问题。
不可否认，在前一时期(qi)，少(shao)数民族地区由于经(jing)济(ji)发展水平、地理区位条件、语言等限制，其教育资源处于相对弱势地位，实行少(shao)数民族考生加(jia)分政策(ce)是(shi)从结果公(gong)平的(de)角度(du)助力(li)于区域间教育公(gong)平。但(dan)是(shi)这一政策(ce)的(de)实施也(ye)引(yin)发了一些问题，如部分考生造假民族身份、少(shao)数民族地区的(de)汉族无法(fa)享(xiang)受加(jia)分等。
随着我国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de)不断推(tui)进，区域间、城乡(xiang)间的(de)教育资源配置均衡水平提升(sheng)，同时，在城镇化和(he)人口流(liu)动的(de)背景下，民族间的(de)融合度(du)提升(sheng)，原本强调结果公(gong)平的(de)普惠性加(jia)分政策(ce)已经(jing)不再适用于当前的(de)情况。以湖北(bei)恩施为例，恩施州一中、巴东一中、市一中等高(gao)中在全省排名均属于前列，其义务教育质量也(ye)相对优质，普惠性的(de)少(shao)数民族加(jia)分并不适用于该区域。
近年来国家也(ye)开始对少(shao)数民族加(jia)分政策(ce)进行优化调整(zheng)，通过逐步减少(shao)少(shao)数民族加(jia)分覆盖面并降低分值(zhi)，以实现加(jia)分政策(ce)目标对象的(de)精准化。以湖南省为例，自(zi)2023年高(gao)考起,对考生申请享(xiang)受少(shao)数民族加(jia)分政策(ce)的(de)资格条件实行户籍(ji)、学籍(ji)和(he)实际就读年限三重认定（“三统(tong)一”），并将民族自(zi)治地方的(de)民族考生加(jia)分值(zhi)从20分降低至15分，并于2025年起稳定为10分，同时撤销地方性加(jia)分，不少(shao)教育资源相对均衡的(de)地区和(he)省份如河南等已经(jing)于2024年取消了少(shao)数民族加(jia)分。
在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之外，我国自(zi)2012年起持续实施重点高(gao)校招收农村和(he)贫(pin)困地区学生专(zhuan)项计划，增加(jia)贫(pin)困地区学生接(jie)受高(gao)等教育的(de)机(ji)会。专(zhuan)项计划更(geng)多关注地方经(jing)济(ji)发展水平而非(fei)出身，这一政策(ce)举措比针对出身的(de)加(jia)分更(geng)加(jia)精准且更(geng)加(jia)具备合理性。当前的(de)扶持性加(jia)分政策(ce)应该重点关注宏观的(de)区域间的(de)不平衡，利用好高(gao)考加(jia)分政策(ce)，避免已经(jing)享(xiang)有优质教育资源的(de)群体“搭便车”，造成高(gao)等教育资源分配的(de)不公(gong)平。
四、结语
随着我国教育体制的(de)不断完善(shan)，减少(shao)高(gao)考加(jia)分项目是(shi)改革的(de)必然趋势，但(dan)更(geng)为关键还(hai)是(shi)要(yao)对加(jia)分政策(ce)的(de)运作机(ji)制进行调整(zheng)，平衡好选拔人才和(he)教育公(gong)平的(de)关系。
比如，建立严格的(de)资格审查制度(du)和(he)监管制度(du)，接(jie)受社会公(gong)众监督，让选拔人才的(de)过程和(he)结果公(gong)开化和(he)透明化。
又如，从起点公(gong)平入手，加(jia)大推(tui)动义务教育阶段(duan)的(de)教育资源均衡的(de)力(li)度(du)，创造相对公(gong)平的(de)教育环境。
此外，还(hai)可以进一步制定如专(zhuan)项计划类的(de)服(fu)务于区域间教育公(gong)平的(de)倾斜性政策(ce)，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动态调整(zheng)，从长期(qi)、整(zheng)体的(de)角度(du)考虑(lu)教育公(gong)平。
来源|底线(xian)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