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7月21日电 题：中国金融体系何以长(chang)期保(bao)持稳(wen)定？
——专访上海财经大学校长(chang)刘元(yuan)春
作(zuo)者 尹倩芸(yun)
中国人民银行在2024年金融稳(wen)定工(gong)作(zuo)会议中指出，中国金融体系总体稳(wen)健，金融风险(xian)总体收敛。在部分(fen)国家货币政(zheng)策转向带(dai)来外溢效应，全球经济金融不确定性有增无减的当(dang)下，这并不容易(yi)。
过(guo)去四十多年间，中国经济保(bao)持稳(wen)定增长(chang)，是少(shao)有的未曾爆发过(guo)经济危机的国家，更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现过(guo)系统性金融危机的新兴经济体。中国经济运(yun)行和金融体系何以保(bao)持长(chang)期稳(wen)定？西方国家又为何陷入危机的周期性反复？各方应如何防(fang)范“明斯基时刻(ke)”？上海财经大学校长(chang)刘元(yuan)春近日接受中新社“东(dong)西问”专访，对(dui)此进(jin)行解读。
现将访谈实录摘(zhai)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在新著《发展与超越：中国式现代(dai)化的核心问题与战略路(lu)径》一书(shu)中提(ti)到，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成功保(bao)持了相(xiang)对(dui)稳(wen)定的经济秩序(xu)。这不仅体现在经济增长(chang)得快(kuai)和稳(wen)，更重要的是在金融快(kuai)速发展的过(guo)程中，中国没有出现像世界其他国家那样(yang)周期性的金融危机。中国为何能保(bao)持这样(yang)的金融稳(wen)定性？
《发展与超越：中国式现代(dai)化的核心问题与战略路(lu)径》封面。受访者供图
刘元(yuan)春：中国以公有制为主(zhu)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能够(gou)克服欧美市(shi)场经济体系的所有制缺陷。同时，中国拥有强大的国家协调能力，发挥市(shi)场在资源配置中决定性作(zuo)用的同时，可以更好地(di)发挥政(zheng)府作(zuo)用，达到集中力量(liang)办大事的效果。中国也坚持加强金融监管(guan)，稳(wen)步扩大金融开放，经济没有陷入西方的“脱实向虚”。
此外，中国金融模式与西方金融模式存在本质区别，其体现在：一是中国特色金融发展之路(lu)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而(er)西方金融模式更多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二是中国坚持党对(dui)金融工(gong)作(zuo)的集中统一领导，金融工(gong)作(zuo)服从于(yu)国家战略和宏观调控的需要，而(er)西方模式中金融更多受市(shi)场力量(liang)驱动；三是中国坚持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而(er)西方模式可能更注重金融市(shi)场自身发展与创新。
《发展与超越：中国式现代(dai)化的核心问题与战略路(lu)径》封面。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谈及金融稳(wen)定性，您在书(shu)中重点提(ti)到明斯基的“金融不稳(wen)定理论(lun)”和“明斯基时刻(ke)”，其思(si)想为何在金融危机后得到学界乃至(zhi)业界的广泛关注？
刘元(yuan)春：“明斯基时刻(ke)”这一命题的核心在于(yu)描述金融市(shi)场从稳(wen)定转向不稳(wen)定的临界点，即资产价值崩溃的时刻(ke)。美国经济学家海曼(man)·明斯基的“金融不稳(wen)定理论(lun)”和“明斯基时刻(ke)”概念，详细阐述了经济体由(you)稳(wen)定向不稳(wen)定发展的内(nei)生动态机制，并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得到广泛重视(shi)，因为明斯基早(zao)在半个世纪前就提(ti)出了对(dui)金融危机的前瞻性预(yu)测与提(ti)示。“明斯基时刻(ke)”也被视(shi)为系统性金融风险(xian)的一个重要指标，全球金融监管(guan)者在金融危机后越来越重视(shi)这一理论(lun)，并采取相(xiang)应的政(zheng)策应对(dui)。
中新社记者：2023年以来，美国乃至(zhi)全球金融市(shi)场“黑天鹅”事件(jian)频发，美国硅谷银行、瑞(rui)士信贷相(xiang)继(ji)破产点燃(ran)银行业信任(ren)危机，全球金融体系不稳(wen)定性加剧。在这样(yang)一个时点，“明斯基时刻(ke)”有何种启示意义？
刘元(yuan)春：明斯基的理论(lun)强调了资本主(zhu)义经济内(nei)在的不稳(wen)定性。2023年以来的欧美银行业危机及其造成的全球金融市(shi)场动荡，可以视(shi)为这种内(nei)生不稳(wen)定性的体现。今年，美国第一共和银行倒闭，被业界视(shi)为2023年3月以来美国区域银行危机的余波。2024年以来，纽约社区银行股价暴跌，引起中小银行股价剧烈波动，叠加第一共和银行倒闭，美国中小银行风险(xian)值得警惕。
资料图：当(dang)地(di)时间2023年4月26日，旧金山(shan)，一名行人走过(guo)第一共和银行。
“明斯基时刻(ke)”提(ti)醒政(zheng)策制定者和市(shi)场参与者，需要采取措(cuo)施预(yu)防(fang)危机的发生，并准备(bei)好应对(dui)危机的策略，包括加强金融监管(guan)、提(ti)高金融透明度、建立有效的风险(xian)管(guan)理机制等，对(dui)于(yu)中小金融机构风险(xian)尤其要给予关注。
中新社记者：历史上曾爆发过(guo)多次金融危机，特别是西方资本主(zhu)义国家似乎难以避免陷入不稳(wen)定状(zhuang)态，导致危机的周期性反复。为什么会这样(yang)？
刘元(yuan)春：历史上的确爆发过(guo)多次金融危机。以1929年的大萧条为例，所有的大学者、大经济学家都没有预(yu)测到它，包括宏观经济学的创始人凯恩(en)斯。2008年的金融危机同样(yang)在西方主(zhu)流经济学的预(yu)测之外，这使得作(zuo)为非主(zhu)流经济学理论(lun)的“明斯基时刻(ke)”得到广泛关注。
“明斯基时刻(ke)”的多次出现，揭示了几个关键的规律性因素：资本主(zhu)义国家的金融危机往(wang)往(wang)具有内(nei)生性，是经济体系内(nei)部不稳(wen)定性的体现；金融监管(guan)往(wang)往(wang)滞后于(yu)金融创新，过(guo)度金融创新和不足的监管(guan)可能导致风险(xian)积累和传播；政(zheng)府失灵(ling)是西方难以摆脱危机的根源所在，西方资本主(zhu)义国家政(zheng)府自甘沦为金融部门的宏观调节机构，和市(shi)场利益融为一体，导致金融业危机多发却(que)又“大而(er)不倒”。
2023年8月15日，纽约曼(man)哈顿，美国“国债钟”显示屏。王帆 摄
中新社记者：当(dang)前中国经济处于(yu)全面深化改革和经济结构调整的关键时期，不可避免面临外部冲击和内(nei)部风险(xian)。在此背景(jing)下，中国经济金融能否继(ji)续保(bao)持稳(wen)定？应如何防(fang)范出现“明斯基时刻(ke)”？
刘元(yuan)春：当(dang)前，世界经济在滞胀中面临增速持续下降的压力，原因在于(yu)地(di)缘政(zheng)治、逆全球化、技术的孕育期、老龄化、高债务和高利率叠加带(dai)来的高风险(xian)等。这一系列风险(xian)因素的叠加都极易(yi)触发“明斯基时刻(ke)”，从而(er)引发新一轮全球经济金融危机。但就中国来说，随着中国不断培(pei)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宏观经济政(zheng)策有效发力，市(shi)场对(dui)于(yu)中国经济的信心还(hai)在持续增强，因此应当(dang)对(dui)中国经济保(bao)持乐观，今年一季(ji)度的经济表现也证明了中国经济具有活力和韧性。
不过(guo)，目前仍有一些风险(xian)值得关注。一是房地(di)产问题及其可能引发的金融风险(xian)。必(bi)须高度重视(shi)房地(di)产市(shi)场，采取针对(dui)性措(cuo)施来稳(wen)定市(shi)场。
2023年9月，山(shan)西太原一楼(lou)盘开盘，销售人员为客户推荐户型。韦亮 摄
二是消费方面，必(bi)须认识到消费增长(chang)是一个长(chang)期而(er)缓慢(man)的过(guo)程，是长(chang)期性、周期性、结构性和体制性问题的综合，解决这些问题并非一蹴而(er)就，需要数年的持续努力。目前，我们(men)在这些核心问题上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并且微(wei)观主(zhu)体的预(yu)期正处于(yu)持续改善之中，说明问题解决的进(jin)程已经启动。
三是仍需高度重视(shi)当(dang)前经济中的不平衡问题和结构性问题。今年一季(ji)度数据显示供给端增速超过(guo)需求端，这说明需求端应继(ji)续作(zuo)为政(zheng)策制定重点。当(dang)前经济状(zhuang)况下，需求发力依然是先导性、基础性、战略性的。我们(men)也注意到非房地(di)产行业复苏符合预(yu)期，表明复苏基本趋势是稳(wen)固的。复苏过(guo)程中的结构性变化如何实现更加平衡，将是一个关键挑战。
中新社记者：近些年来，中国金融业开放稳(wen)步推进(jin)。在不确定性上升的情况下，应如何把握金融进(jin)一步对(dui)外开放的速度和力度？
刘元(yuan)春：现代(dai)金融必(bi)须是在全方位格局下的重构，推动金融开放势在必(bi)行，有利于(yu)更好地(di)利用国际和国内(nei)两(liang)个资本市(shi)场，服务中国经济高质量(liang)发展。
第一，进(jin)一步扩大金融开放，要持续深化国际金融治理合作(zuo)，扩大金融高水平对(dui)外开放。加强国际金融治理合作(zuo)主(zhu)要聚焦于(yu)以下维度：一是加强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之间宏观调控的协调性，二是提(ti)升应对(dui)危机的国际责任(ren)担(dan)当(dang)。
第二，稳(wen)步推进(jin)资本市(shi)场制度型开放，深化与境外市(shi)场互联(lian)互通。一方面，大规模地(di)培(pei)育安全性资产，提(ti)升国债规模，培(pei)育优质的公司股票市(shi)场，进(jin)行稳(wen)定风控体系的改革；另一方面，必(bi)须对(dui)安全性资产和风险(xian)性资产的国际流动进(jin)行分(fen)类管(guan)理。
第三，以高质量(liang)金融体系推动对(dui)外开放。金融开放模式和金融国际竞争力的培(pei)养，必(bi)须以超大金融体系以及综合国力对(dui)全球金融资源的配置能力和定价能力为基础。在实现国内(nei)金融高质量(liang)发展的内(nei)在基础上，实施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ceng)次的对(dui)外开放。(完)
受访者简介：
刘元(yuan)春。受访者供图
刘元(yuan)春，经济学博士，上海财经大学校长(chang)、党委副书(shu)记，中国式现代(dai)化研究院院长(chang)，习近平经济思(si)想研究院院长(chang)。中国金融四十人论(lun)坛成员、中国经济50人论(lun)坛成员，教育部高等学校公共管(guan)理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zhu)任(ren)委员，中央(yang)马克思(si)主(zhu)义理论(lun)研究和建设工(gong)程首席(xi)专家，长(chang)江学者特聘教授，“十四五”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务院特聘专家，国家“百千万人才工(gong)程”有突出贡献(xian)中青年专家，国家新世纪人才，“孙(sun)冶(ye)方经济科学奖”获(huo)得者。主(zhu)要研究领域为开放宏观经济学和世界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