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没回来(lai)看看吗？”端午节这天，在老家当老师(shi)的高中同学在微信(xin)上(shang)问(wen)我。我还没回复，她又发来(lai)一句：“栀子花开了，特别香。”
我的眼前立刻有了画面感：一大片状如春茶的绿(lu)叶在一场初夏小(xiao)雨(yu)后，油绿(lu)到(dao)发亮。一朵朵拳头大小(xiao)的栀子花正盛开，花瓣洁白而肥(fei)厚，花蒂处带着(zhe)丝丝青色。不用风(feng)吹，不用特意嗅，阵(zhen)阵(zhen)芳(fang)香就钻入人的鼻中。那香味是如此馥郁，从(cong)鼻入脑(nao)，到(dao)浸(jin)透(tou)整(zheng)个身心，让人躲都(dou)躲不开。作家汪曾祺说，他的家乡人将栀子花的香气(qi)形(xing)容为“碰鼻子香”，太(tai)形(xing)象了。
在我的老家，栀子花是代(dai)表分享的花儿。
我家的老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刚上(shang)小(xiao)学时(shi)，我扦插了两根栀子花枝(zhi)条，每天看好几遍，浇水、松土、抓(zhua)虫，比念书还上(shang)心。一年后的夏天，矮矮的枝(zhi)头上(shang)冒出(chu)了两个花骨朵。小(xiao)心地摘下(xia)它(ta)们，放进一个盛满清水的瓷碗(wan)中，再把碗(wan)放在窗台。连(lian)续(xu)好几天，花香弥漫了屋子。
没过两年，两株栀子花树长得比我还高，花也越开越多，盛花期白色的花朵遮(zhe)蔽了绿(lu)叶。同村的人路过，忍不住赞(zan)叹：“这栀子花开得真好啊(a)！”如果我家有人，定会邀请他们进院，挑好的花带回家用水养着(zhe)，多少随意。老奶奶们路过，可以直接(jie)开摘。她们解(jie)下(xia)蓝布头巾，或掏出(chu)一方手(shou)帕，将摘下(xia)的花朵放入，仔细包好，有的直接(jie)戴在花白的头发上(shang)，喜滋滋地走了。
老家人不齿“不告而取”，但栀子花是个例外。这固然是因(yin)为栀子花不是生活生产的刚需，没有实际用途。但我愿意为这个例外赋予更美好的寓意：鲜花能带给人精神愉悦，花主人愿意分享，将独属于一家一户的芬芳(fang)分发给更多人，也就将愉悦传递给了更多人。
我家那两株栀子花枝(zhi)条，是从(cong)母亲的一个好姐妹家折(she)来(lai)的。在我家种花之前，每年夏天，母亲经常会收到(dao)好姐妹送的栀子花。我家有花后，得花变成了送花。一家人感受到(dao)了另一种快乐。
那时(shi)候，学校里的女(nu)生爱别栀子花在马尾或麻花辫上(shang)。早晨上(shang)学前，母亲叮嘱我带上(shang)一袋新鲜花朵，到(dao)学校分给女(nu)同学们。于是，课堂上(shang)也飘满了栀子花香。
高考结束(shu)那天，妹妹来(lai)接(jie)我回家。一下(xia)车，妹妹指着(zhe)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告诉我，大姨家给了好多粽子。我一看，足足有好几十个。大姨家和我家同在一个镇，但我家那没有包粽子的习俗(su)。每年端午，大姨都(dou)要通知我家去拿(na)粽子。我问(wen)妹妹有没有给大姨带点礼物，妹妹笑盈盈地说，当然带来(lai)了，除了糕点，还带了好多你种的栀子花。
我心头一暖。没想(xiang)到(dao)，多年前不经意间种下(xia)的花树，还能充当大姨与母亲姐妹情深、巩固两家亲情的信(xin)物。
栀子花盛开在端午前后。从(cong)此，我关于端午节的记忆(yi)，都(dou)自带栀子花香。
后来(lai)我去外地上(shang)大学，工作又换了几个城市，回家的次(ci)数渐渐少了。七八(ba)年前，老家搞宅基(ji)地还林，我家的老房子连(lian)同院子，都(dou)种上(shang)了杨树。大姨也在三(san)四年前因(yin)病去世(shi)。过年回家，和父亲路过老屋，他感慨地说，你们长大的老房子和院子里的大槐树，还有你种的栀子花，都(dou)没有了。我想(xiang)安(an)慰他，又不知说些什(shi)么好。
诗(shi)人余秀华说，家乡和故乡是不同的，故乡是当你离开生你养你的地方以后，回过头来(lai)对老家的称呼。我这一代(dai)人，最终拥有的，或许都(dou)只是故乡。绵长的时(shi)光里，我学会了安(an)慰自己：不必太(tai)伤感，那些快乐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yi)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