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ta)们保护(hu)长城出(chu)于最朴素的情感

来到石峡(xia)村后，林孙诚对这里(li)的第(di)一印象(xiang)是(shi)“真正意(yi)义上的长城脚下的村落”。他(ta)同时感到，这里(li)的村民绝大多数对长城很(hen)有感情，也(ye)有很(hen)强的身份(fen)认同感，他(ta)们会自豪地告诉外来人，石峡(xia)段长城“从北齐时期就有了(le)”“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相当(dang)于打开京城的钥匙”。

村民们对长城的保护(hu)最初也(ye)是(shi)因为对长城朴素的情感，自发(fa)开始的。

提起石峡(xia)村的长城保护(hu)，大家会想到梅(mei)景(jing)田老先生。梅(mei)老已年过八旬，他(ta)从1980年开始自发(fa)守护(hu)长城，如今已有44个年头。梅(mei)景(jing)田的外甥女、石峡(xia)村现任长城保护(hu)员刘红岩告诉记者，舅舅最初决(jue)心保护(hu)长城的原因是(shi)，他(ta)曾有一段时间外出(chu)工作，离开村子前长城还是(shi)完好的，再(zai)回到村里(li)时，发(fa)现长城已经“被损毁得不像样子了(le)”。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从多方面了(le)解到，一般而言，长城的毁坏有自然侵蚀的因素，也(ye)与当(dang)地居民生产生活方式相关。早年间，有些居住在长城脚下的村民会拆长城的砖(zhuan)用来盖房子；也(ye)有一些村里(li)的孩子，为了(le)抓长城砖(zhuan)缝里(li)的蝎子向收中药材的商贩换钱(qian)，推翻了(le)长城垛口墙；村民养(yang)的山羊至今仍(reng)经常跑到长城上，它们在砖(zhuan)墙上磨角，也(ye)可能(neng)会为了(le)啃食高处(chu)的杂草而踢掉城砖(zhuan)，还会把粪便留在长城的石砖(zhuan)缝里(li)，植物的种子落在粪便上，汲取养(yang)分，在墙缝里(li)生长，从而导致了(le)长城墙体(ti)的崩坏……

看到损毁的长城，梅(mei)景(jing)田很(hen)心痛，他(ta)下定决(jue)心，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hu)长城。于是(shi)，他(ta)每天都去长城巡查，用镰刀割除路边的杂草，捡拾游客乱扔的垃圾(ji)，劝阻游客攀(pan)爬(pa)野长城。

“每天舅舅巡查长城回来，都会路过我家，在我家稍作休息(xi)，与我分享(xiang)巡查中发(fa)现的问题。”刘红岩向记者回忆，“有一次(ci)舅舅跟我说，他(ta)之(zhi)前在长城上发(fa)现一块完好的写满古文的石砖(zhuan)，再(zai)去的时候(hou)那块石砖(zhuan)就不见了(le)，不知(zhi)道是(shi)被谁搬走了(le)。舅舅感觉特别惋惜，因为有文字(zi)的石砖(zhuan)很(hen)罕见。之(zhi)后他(ta)每天去长城的次(ci)数更多了(le)，陆陆续(xu)续(xu)发(fa)现了(le)几块带文字(zi)的石砖(zhuan)，都交(jiao)给了(le)文管所。”

在梅(mei)景(jing)田的感召下，2007年，石峡(xia)村组建了(le)长城保护(hu)协会，80%的村民都报名(ming)当(dang)上了(le)志愿者。由于从小目睹舅舅保护(hu)长城所做的工作，刘红岩也(ye)对长城产生了(le)深厚的感情。“舅舅常常带我一起去爬(pa)长城，给我讲述(shu)那些关于长城的传奇与历史，这些经历让我产生了(le)兴趣和深深的热爱。现在舅舅年岁大了(le)，我就想从他(ta)手中接过这重任。”刘红岩对记者说。

2019年，北京市延庆区文物管理所招(zhao)募长城保护(hu)员，听到这个消息(xi)，刘红岩马(ma)上报了(le)名(ming)，经过笔试、面试和体(ti)育测(ce)试，她成(cheng)为村里(li)首批6名(ming)长城保护(hu)员之(zhi)一。

现在，刘红岩每天都会去长城巡查，早晨六(liu)七(qi)点出(chu)门，走一个多小时山路到达长城，在每个点位拍(pai)照，再(zai)把照片(pian)上传到长城巡查数据库。每天出(chu)门前，她会带点面包和水(shui)，中午“垫(dian)一口”。下午4点后结束巡查，她还要再(zai)走一小时山路回家，每天要走10多公里(li)山路，风(feng)雨无(wu)阻。

每次(ci)去长城，刘红岩会随身带上很(hen)多“工具”：镰刀、锯子、垃圾(ji)袋、矿泉水(shui)、小抹布……用镰刀割掉路边的杂草，用锯子锯下剐蹭城墙的树枝，清扫羊留下的粪便，收拾游客乱扔的垃圾(ji)。如果发(fa)现砖(zhuan)墙上有游客刻画的字(zi)迹，用抹布蘸点水(shui)，将字(zi)迹擦(ca)掉，擦(ca)不掉的划痕，只能(neng)拍(pai)下照片(pian)，上传到数据库。

2020年，北京长城文化(hua)节期间，刘红岩获得了(le)北京市文物局评选的2020年“最美(mei)长城守护(hu)人”称号，然而对她来说，保护(hu)长城是(shi)一辈子的事情。她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女性长城保护(hu)员是(shi)50岁退休。即使退休了(le)，只要身体(ti)允许，我还是(shi)会一直守护(hu)长城，去捡长城上的垃圾(ji)，直到走不了(le)路为止。”

把保护(hu)长城的种子种在孩子心里(li)

作为“长城营造社”项(xiang)目实践团队的一员，林孙诚要对石峡(xia)关堡及周边沟峪的经济、生态、遗产、社区进行多维度实地走访调研，了(le)解石峡(xia)段长城、石峡(xia)峪堡遗址、先石峡(xia)村及其(qi)周边生态环境情况，并据此开发(fa)面向青少年的“传统军防遗产价值(zhi)挖掘与阐释(shi)”课程。

驻村的前半个月，林孙诚每天从早上6点到中午12点，跟随刘红岩爬(pa)长城。这是(shi)真正意(yi)义上的“爬(pa)”，没有石阶，甚至没有修(xiu)好的路，在60度左(zuo)右的斜坡(po)上，只能(neng)手脚并用。“那段时间我就没有怎么(me)走过平路。”林孙诚笑(xiao)着对记者说，他(ta)每天都要在长城上“连(lian)走带爬(pa)”大约10公里(li)，上午对长城各(ge)点段进行实地考察和评估，下午记录评估结果，并据此制定研学路线，开发(fa)研学课程。

与刘红岩一起巡视这段长城时，林孙诚感到，与慕田峪长城或八达岭长城等“典型性长城”不同，石峡(xia)段长城保留着最原始的风(feng)貌。由于没有得到更好的保护(hu)，许多点段已开裂、坍塌，损毁严重；一些砖(zhuan)墙上还留有驴友(you)、背包客乱涂乱画的痕迹。“这些痕迹已经无(wu)法清除，如果强行复原，会对墙体(ti)造成(cheng)二(er)次(ci)伤害。”林孙诚决(jue)定在设置课程时，要“把保护(hu)长城的种子种在孩子心里(li)”。他(ta)在研学课程中设计(ji)了(le)复原“砖(zhuan)墙”的体(ti)验课，让孩子们用清洗(xi)工具对乱刻乱画的砖(zhuan)头（非长城砖(zhuan)）进行清理，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做不到”的遗憾，从而让孩子建立遗产保护(hu)意(yi)识。

研学团里(li)有一名(ming)初中男生让林孙诚记忆犹新。在跟随刘红岩巡查长城时，这个男孩看到刘红岩总是(shi)带着几个垃圾(ji)袋，把沿途的垃圾(ji)捡起来装进袋子带下山。垃圾(ji)太多带不回去时，刘红岩就会做一个记号，等下回再(zai)来捡，于是(shi)，这个男孩此后每天去长城时，都主动带着垃圾(ji)袋，帮助刘红岩捡垃圾(ji)。

林孙诚告诉记者，参加“长城营造社”的孩子都会对眼前的“野长城”感到震惊。在他(ta)们的认知(zhi)中，长城就是(shi)网络照片(pian)中雄伟壮观、游客众多的样子，他(ta)们从不知(zhi)道原来还有很(hen)多长城遭受过严重破(po)坏，并且无(wu)法修(xiu)复。通过参加活动，他(ta)们学会了(le)保护(hu)长城的最基本方法——劝阻在长城上乱写乱画，捡走乱丢的垃圾(ji)。孩子们表示，亲身参加长城保护(hu)是(shi)一件“很(hen)酷(ku)”的事情，准备回学校后向小伙伴们“炫耀”。

“长城营造社”：探索遗产可持续(xu)路径、带动社区可持续(xu)发(fa)展

“长城营造社”项(xiang)目的源起可以追溯到2018年。长城小站创始人张俊向记者介绍(shao)，长城小站是(shi)长期致力于长城保护(hu)的民间志愿者组织，2018年，长城小站接到了(le)延庆区递来的“橄榄枝”，落户石峡(xia)村，注册为民办非企业。作为回报，延庆区希望长城小站为石峡(xia)村的旅游注入(ru)“长城文化(hua)”，打造文旅融合的新业态。

在实践摸索中，张俊逐渐意(yi)识到，保护(hu)长城，一方面，需要针对青少年开展文化(hua)遗产保护(hu)宣传教育工作；另一方面，必须依(yi)靠住在长城脚下的村民力量。要让村民在正常的生产生活外，还能(neng)兼任长城保护(hu)的职责，就必须让他(ta)们能(neng)够在保护(hu)长城的过程中更多获益，而引入(ru)研学旅游是(shi)一举数得的办法。于是(shi)，长城小站便开始在石峡(xia)村现有的“石光长城”民宿资源基础上开发(fa)石峡(xia)村长城文化(hua)研学游项(xiang)目，设置长城研学课程，并通过与品牌(pai)机构合作，将中小学生带到石峡(xia)村，展开长城遗产教育。

张俊感慨，小站自从1999年成(cheng)立后就在探索保护(hu)长城的有效做法。2004年，长城小站发(fa)起“家住长城边”项(xiang)目，在长城沿线学校开展文化(hua)遗产保护(hu)宣传教育工作。自2017年起，小站建立了(le)长城志愿者讲师团，设计(ji)了(le)长城文化(hua)课程和长城游学课程，为北京市几十余所中小学提供长城公益课堂。

与此同时，小站也(ye)长期系统性地支持长城保护(hu)员的发(fa)展。例(li)如通过新媒体(ti)宣传，普(pu)及公众对长城保护(hu)员的角色认知(zhi)；通过和中国文物保护(hu)基金会等单位合作，创建“长城保护(hu)员加油包”公募项(xiang)目；在长城沿线文物保护(hu)部(bu)门支持下，通过和中国文化(hua)遗产研究(jiu)院相关部(bu)门与专家合作，创建长城保护(hu)员培养(yang)体(ti)系，为长城保护(hu)员开展能(neng)力培训；研发(fa)“戚将军”文物巡查系统，助力文保基层单位与长城保护(hu)员开展长城巡查工作等。

直到北京建筑大学贺鼎团队加入(ru)后，石峡(xia)村的长城遗产保护(hu)模式有了(le)“质的飞(fei)跃(yue)”。

张俊回忆，长城小站与北京建筑大学结缘于2020年。长城小站建设了(le)长城建筑数据库、长城碑(bei)刻数据库、文献数据库等数据库和工具集(ji)，2020年，北京建筑大学贺鼎团队在对长城遗址进行研究(jiu)时，得到了(le)长城小站的数据支持，双方因此结识并惺(xing)惺(xing)相惜。2023年年初，在张俊的提议下，贺鼎带领的北京建筑大学团队与长城小站开始了(le)产学研合作，提出(chu)“在教育中发(fa)展，在发(fa)展中更好地教育”理念，并将石峡(xia)村的长城研学项(xiang)目命(ming)名(ming)为“长城营造社”。

贺鼎告诉记者，“长城营造社”的目的，是(shi)希望通过教育模式的创新，启(qi)发(fa)当(dang)地居民、扩大地区影响力、探索遗产可持续(xu)路径、带动社区可持续(xu)性发(fa)展。

在近(jin)几年研究(jiu)中，贺鼎发(fa)现，中国长城遗址多位于偏僻、经济不发(fa)达地区，其(qi)保护(hu)依(yi)赖于地方政府组织本地乡民建立长城保护(hu)员队伍。由于法律对未开放地段长城的严格保护(hu)及遗产保护(hu)建设控制带的设立，地区经济发(fa)展受到一些限制。遗产依(yi)赖乡民保护(hu)，但遗产环境难以为乡民提供经济保障(zhang)支撑，由此造成(cheng)了(le)长城非核心/非旅游开放区域发(fa)展不平衡、乡村空心化(hua)严重、遗产价值(zhi)阐释(shi)模式单一的问题。

因此，“长城营造社”肩负着四重使命(ming)：将长城遗产知(zhi)识传递给下一代(dai)；寻找增强遗产地居民身份(fen)认同感的途径，提升保护(hu)员工作能(neng)力，转化(hua)、增强更多保护(hu)力量；将发(fa)掘的历史文化(hua)和传播的知(zhi)识转化(hua)为社区价值(zhi)，在保护(hu)的场景(jing)下发(fa)扬(yang)遗产的文化(hua)效应(ying)，使村民获益；形成(cheng)长城沿线可持续(xu)发(fa)展模式，特别是(shi)“遗产教育发(fa)展”模式。

贺鼎向记者解释(shi)，长城区域保护(hu)与可持续(xu)发(fa)展的前提是(shi)扎根式的遗产调研和价值(zhi)挖掘，将长城的世界遗产突出(chu)普(pu)遍价值(zhi)与当(dang)地社区价值(zhi)紧密结合起来。不同于传统的研学游，“长城营造社”是(shi)一种基于在地价值(zhi)，以研学教育为核心，融合主题课程、遗产保护(hu)与利用实践、非遗技艺体(ti)验等形式的世界遗产保护(hu)教育模式。在实施(shi)中，要探索长城沿线社区教育发(fa)展模式，通过教育活动来连(lian)接遗产、地方社区和青少年。遗产的价值(zhi)挖掘与研究(jiu)性阐释(shi)是(shi)模式的前提，介入(ru)式教育团队是(shi)连(lian)接者和赋(fu)能(neng)者，青少年是(shi)教育模式的主要对象(xiang)，当(dang)地居民社区是(shi)支撑者和获益者。

经过田野调查，项(xiang)目实践团队详细绘制了(le)石峡(xia)村长城遗产分布图。建立了(le)遗产地当(dang)地居民社群内的遗产资源库，研发(fa)了(le)四类教学参观内容，包括军事设施(shi)（堡墙、城门等）、宗教设施(shi)（寺(si)庙等）、建材来源（窑址、灰场、采石场等）、训练设施(shi)（校场等）和生活设施(shi)（古井(jing)、古树等），还开发(fa)了(le)多项(xiang)特色研学活动，包括跟随长城保护(hu)员巡查长城、搭建长城砖(zhuan)拱、制作鱼鳞甲、模拟(ni)烽火传信、模拟(ni)长城攻防战等。

2023年9月，《长城营造社——非核心/非旅游开放区域的遗产教育模式》项(xiang)目，因其(qi)突出(chu)、扎实的在地工作与潜在的推广价值(zhi)，获得联合国教科(ke)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jiu)中心颁(ban)发(fa)的2023“全球世界遗产教育创新案例(li)”未来之(zhi)星(xing)奖。

贺鼎正在密云(yun)区探索长城遗产价值(zhi)挖掘和活化(hua)利用工作。他(ta)的构想是(shi)，对长城沿线城堡聚落进行系统性调查研究(jiu)，用大数据等新兴技术手段，对长城沿线遗产进行串联，形成(cheng)不同类别的文旅路线，推动长城沿线文化(hua)遗产保护(hu)和村落发(fa)展的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