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梅新育 商务部国(guo)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
近日，美方(fang)发布对华加(jia)征301关税四年期复审(shen)结果，宣布在(zai)原有对华301关税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对自华进口的电动汽车、锂电池、光伏电池、关键矿产、半导体(ti)以及钢(gang)铝、港口起重机、个(ge)人防护装备等产品的加(jia)征关税。从长期来看，拜登政府这次(ci)对中国(guo)商品进一步额外加(jia)征关税对美国(guo)经济的最大影响不是当前(qian)的通货膨胀压力，而是标志(zhi)着次(ci)贷危机以来美国(guo)“再工业化”目标的落空。
从2008—2009年次(ci)贷危机刺激美国(guo)决策层热议“再工业化”和招商引资；到2011年奥巴马提出五年吸引1万亿(yi)美元以上海外新投资计划，并发布总统令建立横跨(kua)23部委的招商引资工作组——“选择美国(guo)”(SelectUSA)办公室；到2021年以来“拜登经济学”的实践……美国(guo)“再工业化”一路走来，宣称(cheng)的目标一再落空，这次(ci)对华额外加(jia)征关税实质上体(ti)现了10余年来奥巴马-拜登经济社会政策实践失败的一面。
货币霸权构成了美国(guo)再工业化的障(zhang)碍
作为一个(ge)盘踞国(guo)际货币体(ti)系核心已近八十年之久(jiu)的霸权国(guo)家，货币霸权本身就构成了美国(guo)再工业化的障(zhang)碍，看看所谓(wei)“荷(he)兰病”的原理，便可明白这一点。历史上，凡(fan)是大规模开发新发现自然(ran)资源的国(guo)家，几乎都出现过制造业衰退的情况，石油天然(ran)气等资源产业一枝独秀而非石油产业(特别(bie)是制造业)欠发达，从1970年代以来从北(bei)海油气田取得巨额收入的英(ying)国(guo)、挪(nuo)威、荷(he)兰等发达国(guo)家都曾深陷此种窘(jiong)境。之所以如此，源于市(shi)场体(ti)制下的客观经济规律：石油收入将通过汇率机制打击非石油产业；石油业将使非石油产业在(zai)争夺劳动力、资本、土(tu)地等各类生产要素的竞争中落入下风。
同样(yang)的机制也作用于美国(guo)这个(ge)货币霸权国(guo)家的金融服务业虚拟经济部门和制造业实体(ti)经济部门之间。只要美国(guo)依然(ran)维持着其寄生性的货币霸权，那么其金融部门就永远能够比(bi)实体(ti)经济部门提供更高的薪酬(chou)和投资回报，在(zai)竞争人才(cai)和资本投入时永远占(zhan)据(ju)相对优势(shi)，在(zai)代议制民主(zhu)政体(ti)和市(shi)场经济体(ti)制结合的环(huan)境中又永远能够获得政府更多的政策法规倾斜。在(zai)这种机制下，美国(guo)人如何能够指望本国(guo)“再工业化”取得可持续(xu)的重大成就？
而且，布雷顿森林体(ti)系崩溃固然(ran)使得美元彻底摆脱黄金约束而成为十足的信用货币，从而得以攫取更多的“铸币税”和不受黄金供给约束的货币政策、财(cai)政政策决策选择空间。2020年疫情发生以来，美国(guo)能够大手笔挥霍财(cai)政支出，把美国(guo)财(cai)政赤字和公债规模推上史无前(qian)例的天文数字，却至少在(zai)一定时期内(nei)无需担忧遭(zao)遇新兴市(shi)场经济体(ti)这样(yang)操作后注定爆发的全方(fang)位货币金融危机，原因就在(zai)于此。但金本位下的货币霸权空前(qian)加(jia)剧了上述“金融荷(he)兰病”的烈(lie)度，令美国(guo)“再工业化”难度也进一步大大升级。也正因为如此，美国(guo)政府现在(zai)不断抛出巨额补贴吸引西方(fang)阵营经济体(ti)赴美投资制造业，有望在(zai)一定时期内(nei)推动形成一些新的产能，却只会使得这些新产能投产后越发难以实现足够的国(guo)际竞争力。
“我要求便利、无限量(liang)的电力供应，但不准电厂建在(zai)我家后院”——在(zai)此基础上，美国(guo)的工会、土(tu)地私有制、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司法制度原本就会抬升基础设施和制造业建设、运(yun)营的成本与不确定性，1970年代以来西方(fang)社会许多消费者的私心和维权运(yun)动兴起，又放大了美国(guo)基础设施、制造业等实体(ti)经济部门投资运(yun)行的政治(zhi)性风险。
在(zai)此基础上，奥巴马和拜登政府在(zai)种种“政治(zhi)正确”旗号下增(zeng)加(jia)的许多管制，进一步大幅度抬升了美国(guo)制造业、基础设施等实体(ti)经济部门投资、运(yun)营的成本和不确定性，就连美国(guo)称(cheng)雄世界近百年的影视产业也因此显现颓势(shi)。看看这些年来愈演愈烈(lie)的DEIDEI(英(ying)文Diversity、Equity、Inclusion的缩写，即“多元、公平和包容”)要求对波音(yin)等大公司的影响，看看好莱坞这些年来从“黑雪公主(zhu)”“黑小美人鱼”“黑罗密欧”到“黑埃及艳(yan)后”之类层出不穷(qiong)的“政治(zhi)正确”“幺(mi)蛾子(zi)”，以及同时发生的好莱坞全球票房份额下滑，我们就不难理解这一点。
美国(guo)一再重演“起个(ge)大早，赶个(ge)晚集”
多年来，美国(guo)港口技术装备水平和劳动生产率极为低下，其最主(zhu)要港口劳动生产率甚至低于撒哈拉以南(nan)非洲国(guo)家一些港口。世界银行(下称(cheng)“世行”)全球集装箱港口绩效指数(CPPI)被视为权威的集装箱港口效率指标与排(pai)行榜。该指数计算基于每艘船舶(bo)停靠港口的所有时间，从船舶(bo)到达港口开始，至完成货物(wu)交换后离开泊位为止，在(zai)包括全球351个(ge)集装箱港口的2020年CPPI指数排(pai)行中，全美仅有4家港口进入前(qian)百名，依次(ci)为费城港(第83位)、弗吉尼(ni)亚港(第85位)、纽约和新泽西港(第89位)、南(nan)卡(ka)罗来纳州查尔斯顿港(第95位)。承(cheng)担了全美集装箱装卸量(liang)40%的洛杉矶、长滩两港排(pai)名分(fen)别(bie)为第328位、第333位，洛杉矶港排(pai)在(zai)坦桑尼(ni)亚达累斯萨拉姆港之后，长滩港落后于土(tu)耳其内(nei)姆鲁特湾和肯尼(ni)亚蒙巴萨港。根(gen)据(ju)世行CPPI指数报告(gao)，洛杉矶港将集装箱从一艘大船上搬运(yun)离开所需时间是在(zai)亚洲港口的两倍之多。
美国(guo)港口如此低效，其复杂的码头工会体(ti)系和低下的自动化水平难辞其咎；但美国(guo)政府、美国(guo)政治(zhi)的发展趋势(shi)，不但没有促进美国(guo)港口的自动化更新改造，反而趋向加(jia)强(qiang)复杂的码头工会势(shi)力，消除美国(guo)港口至少在(zai)未来相当一段(duan)时期内(nei)引进自动化技术的希(xi)望。
2021年11月15日正式签署(shu)的1万亿(yi)美元(折人民币约6.38万亿(yi)元)的两党基础设施建设法案是半个(ge)世纪以来美国(guo)计划投资额最大的基础设施建设法案，被宣传为历史性改进，但审(shen)视该法案有关条款，即可判断这项法案对改进美国(guo)港口作业效率问题促进甚微(wei)。
该法案规定的对港口基础设施投资额仅有170亿(yi)美元(折人民币约1085亿(yi)元)，仅相当于对机场投资额250亿(yi)美元(折人民币约1596亿(yi)元)的约2/3，而空运(yun)在(zai)货物(wu)运(yun)输中所占(zhan)份额远远低于海运(yun)。而且该法案规定的对港口、机场等基础设施的投资并非用于提高交通设施的运(yun)输能力和作业效率。
最为荒(huang)谬的是，民主(zhu)党在(zai)这项法案中明文禁止将这些资金用于投资自动化港口设施。按照这一法案采用旧技术更新改造美国(guo)港口之后，即使未来美国(guo)港口能够突破重重法律障(zhang)碍而开始引进港口自动化技术，与现在(zai)的陈旧设施相比(bi)，要更新改造，必然(ran)也要付出更高成本，遭(zao)遇更多的法律、行政等扯皮(pi)障(zhang)碍。
在(zai)此基础上，这次(ci)拜登政府宣布把中国(guo)港口起重机进口关税从0提升到25%，其效果只能是让(rang)美国(guo)港口作业成本更贵、效率更低。
在(zai)这样(yang)的政策环(huan)境下，美国(guo)“再工业化”如何能够依靠自身内(nei)在(zai)动力狂(kuang)飙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