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些城市，儿童口腔连锁诊所随处可(ke)见，低龄矫治靡然成风，甚至有诊所建议1岁半(ban)的儿童佩戴牙套，他们宣称“牙颌畸形越早治疗，花费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越低，长大后基本不复(fu)发”
● 过早对儿童牙齿进行矫正，佩戴矫治器(qi)的不适感(gan)可(ke)能会影(ying)响孩子的睡眠和平常(chang)的学习生(sheng)活；牙弓的变(bian)化(hua)或肌(ji)肉的变(bian)化(hua)，可(ke)能会影(ying)响孩子整个面型的发展；对孩子的正常(chang)生(sheng)长发育也可(ke)能造成不良影(ying)响；还会给孩子带来焦虑(lu)，导(dao)致亲子关系恶化(hua)等
● 医疗机构(gou)应该遵循医疗标准和规范，严格遵守科学治疗原则。行业协会应探索制定儿童牙齿矫正治疗标准，厘(li)定适合矫治的年龄段，引导(dao)科学合理(li)地开展儿童早期正畸
“您看我(wo)家(jia)孙子需要扩弓吗？”
在北(bei)京某三甲医院执业的牙科医生(sheng)周晓近日收到这样一份问诊，咨(zi)询(xun)者是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对此他很是诧异：“扩弓是专业的牙科名词。在肉红(hong)色的牙床上，牙齿沿着牙槽骨(gu)依次排列成弓形，叫牙弓；扩弓就是把牙弓扩大，让上面的牙齿都有舒(shu)服(fu)的位置。老人竟然知(zhi)道这样一个专业词汇。”
周晓对来就诊的小朋友进行详细检查后表示(shi)：他并不属(shu)于扩弓的适应证。
老人为什么想给孙子扩弓？周晓询(xun)问后得(de)知(zhi)，她经常(chang)刷到一些儿童急需矫正牙齿的“科普”视频，内心比较焦虑(lu)，之前已经去过两个私立口腔机构(gou)就诊，均被告知(zhi)孩子需要立即进行扩弓治疗；接孩子放学时，家(jia)长们也总围在一起说儿童矫牙需要扩弓的事情。
“这不是个案(an)。”周晓说，他的很多同行都遇到过类似盲目寻求扩弓的情况。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过度医疗行为，亟须“刹车”，因为对孩子来说，滥扩弓带来的损(sun)伤是不可(ke)逆的。
《法治日报》记者近日调查发现，滥扩弓已经成为目前牙齿矫正低龄化(hua)的一个缩影(ying)。一些商家(jia)将眼光投向(xiang)低龄儿童口腔市场，在一些城市，儿童口腔连锁诊所随处可(ke)见。在这些儿童口腔诊所中，低龄矫治靡然成风，甚至有诊所建议1岁半(ban)的儿童佩戴牙套，他们宣称“牙颌畸形越早治疗，花费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越低，长大后基本不复(fu)发”。
多名受访(fang)的业内人士指出，牙齿矫正属(shu)于医疗行为，必须严格遵循医疗标准和规范，遵守科学治疗原则。相比于儿童牙齿矫正，更应当“矫正”的是家(jia)长对孩子的“牙齿问题焦虑(lu)”。建议加强科普的同时，加大市场监管力(li)度，严厉打击(ji)儿童整牙市场存在的夸张和虚假宣传、滥用牙齿矫正等乱(luan)象。
诊所推荐整牙
报价万(wan)元起步
今年5月初，北(bei)京市民闻女士发现自己7岁儿子的下牙松动(dong)但一直不掉，于是带着儿子来到家(jia)附近一家(jia)私立口腔机构(gou)拔牙。拔完(wan)牙后，医生(sheng)“不经意(yi)间”提起，孩子的牙看上去有点不整齐，有地包(bao)天的趋势。
闻女士一听就急了，忙问医生(sheng)怎么办？给孩子拔牙的医生(sheng)叫来整形科医生(sheng)，对方撑开孩子的嘴观察(cha)后问她：“孩子小时候喝奶是怎么喝的？”
闻女士回答(da)：“躺着喝。”“这就对了。”整形科医生(sheng)进一步介绍(shao)，躺着喝奶会影(ying)响孩子的牙齿发育，因为有外力(li)往下压，孩子会比较吃力(li)。孩子的牙现在排列不整齐，换(huan)完(wan)牙后可(ke)能也有不整齐的风险，建议立刻戴上牙套，趁早干预，“趁孩子现在还小，投入小收益大。等孩子长大了，可(ke)能就投入大收益小了”。
接着，整形科医生(sheng)给出治疗方案(an)：用牙模脱模制作牙套，佩戴两年至三年。模具都是3D打印的，定期复(fu)查，如果牙坏了或者掉牙了，再配新的牙套。“好多家(jia)长都为孩子选了进口的隐(yin)形牙套，有的比你儿子年纪还小不少，戴几个月就有明显效果了。”
至于价格，医生(sheng)建议选择隐(yin)形可(ke)摘(zhai)卸的牙套，有进口的和国内的材质(zhi)，整个疗程价格在两万(wan)元至4万(wan)元不等，也可(ke)以选择钢(gang)丝牙套，但“不建议，效果不好，还影(ying)响小朋友颜值”。
上述医生(sheng)还提示(shi)，孩子换(huan)完(wan)牙后矫正效果能否持续(xu)无法确定，有的一直保持下去了，有的复(fu)发了还得(de)再来做矫正。
“花几万(wan)元还可(ke)能复(fu)发？还没换(huan)完(wan)牙有必要整牙吗？”闻女士越想越觉得(de)不靠谱，拒绝了该医生(sheng)的提议，带着孩子去某三甲医院做检查。
“三甲医院的牙科主任(ren)告诉我(wo)，儿童在8岁至10岁时，上颌骨(gu)发育最活跃(yue)，是做前方牵(qian)引治疗骨(gu)性反颌的最佳时机，此时矫正事半(ban)功倍，做早了效果不理(li)想。”闻女士说，最关键的是，上述矫正还是针对存在骨(gu)性问题的儿童，“我(wo)儿子只是牙齿排列不齐，12岁之后再进行相应的矫正就行”。
相较于闻女士的及时“刹车”，上海(hai)市民张女士非常(chang)后悔(hui)带自己的孩子去整牙。去年年底，她两岁半(ban)的女儿因为个别牙齿反颌，被某诊疗机构(gou)建议安装隐(yin)形矫正器(qi)，每天佩戴时间要满12个小时。
“隐(yin)形矫正包(bao)括取模、制作矫治器(qi)、佩戴矫治器(qi)等步骤，取模通常(chang)需要利用专属(shu)材料(liao)覆盖牙齿，硬化(hua)后将牙齿模具取下。孩子话还听不明白(bai)呢，怎么可(ke)能乖乖地让那么一个大仪器(qi)在嘴里‘杵’，一个劲儿地号啕大哭，取模也就失败了。”令张女士“心碎(sui)”的是，这次取模经历给孩子留下了阴影(ying)，到现在刷牙都是问题，因为“孩子特别抗拒有东西(xi)在牙齿上动(dong)，已经半(ban)年多了”。
张女士注意(yi)到，在她所在的与矫正牙齿相关的交(jiao)流群内，家(jia)长给3岁左(zuo)右的孩子做矫正不是什么新鲜事，“有的家(jia)长给3岁半(ban)的孩子做矫正，还被群友说‘太晚了’”。
记者咨(zi)询(xun)北(bei)京多家(jia)儿童口腔诊所发现，根据年龄段和矫正方式，幼童矫治疗程报价从1万(wan)元至4万(wan)元不等。咨(zi)询(xun)过程中，一名自称医生(sheng)助理(li)的人士介绍(shao)，如果父母有反颌的情况，儿童也会遗传，“第一个治疗周期最好是3岁至5岁，可(ke)以防止面型发生(sheng)变(bian)化(hua)”。对于遗传性反颌，其建议在6岁至8岁和12岁至17岁进行两个周期的治疗，“可(ke)改善面型”。
记者在电商平台上搜索“儿童牙套”，发现有数(shu)百个相关商品推荐，“食品级硅胶牙套”每副(fu)300元至800元不等，称“无需拔牙就能扩展牙弓或改变(bian)牙列”，可(ke)矫正龅牙、地包(bao)天、牙列不齐等各种症状。
而根据周晓的介绍(shao)，硅胶牙套学名MRC，全称是儿童肌(ji)功能早期矫正器(qi)，它的临床适应症是比较狭窄(zhai)的。现在许多儿童被诊所建议或父母自行购买佩戴硅胶牙套，最后结果可(ke)能是过度医疗或不对症治疗。
对于市面上大量存在的鼓励(li)幼儿进行牙齿矫正现象，周晓很是震惊，他认为一些儿童口腔诊所夸大幼儿状况，贩(fan)卖焦虑(lu)，当成功把牙套戴在孩子嘴里后，如果复(fu)发，就会推卸责(ze)任(ren)说是因为孩子太小，家(jia)长没有管理(li)好导(dao)致的。
刻意(yi)制造焦虑(lu)
致矫正低龄化(hua)
“口腔下颌体和下颌升支发育差，都比较短(duan)，面型呈嘴图状，建议进行干预，从而使其呈现正常(chang)状态(tai)……”这是天津市民王女士近日带9岁女儿前往天津市河东区某私立口腔医院进行面诊后的结果。
对于王女士“会不会在换(huan)牙完(wan)全结束后出现‘反弹’”的问题，医生(sheng)解释说，儿童早期矫正的意(yi)义在于，降低拔牙比率以及恒(heng)牙矫正难度。
听到三四(si)万(wan)元的矫正价格，王女士“头皮(pi)一紧(jin)”。得(de)知(zhi)她是因为价格“望(wang)而却步”，医生(sheng)立刻板起脸来教育她：“你现在可(ke)以不治，但你以后花几十万(wan)元都治不好，容貌问题可(ke)是要伴随孩子一辈子的，身为合格的家(jia)长应该好好考虑(lu)。”
调查过程中，记者注意(yi)到，是否为孩子整牙似乎成了衡量“合格父母”的指标。
因此被指责(ze)的还有广(guang)东珠海(hai)的隋女士。
女儿马上7岁了，正在换(huan)牙期，牙齿有点挤，不太整齐。隋女士带着孩子跑(pao)了两家(jia)口腔医院，一家(jia)说再观察(cha)，等过了8岁以后再检查；另一家(jia)说现在可(ke)以做正畸，但要做的话就得(de)接受拔牙。这让她有些不知(zhi)所措(cuo)。
“有必要这么早矫治，让孩子受罪吗？”隋女士抱着求教的心态(tai)，把这件事发在了一个妈妈社交(jiao)群，没想到不少家(jia)长强烈建议她尽快(kuai)为孩子整牙，还说“我(wo)们去医院，医生(sheng)都是这么跟我(wo)说的”“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孩子牙齿整齐，对以后很重要”……甚至有家(jia)长“炫耀”，自己在公立医院明确表示(shi)孩子正畸为时过早的情况下，仍通过私立医院为孩子戴上了整牙器(qi)械。
“儿童正畸千万(wan)要趁早”“早做选择，别等孩子长大后再后悔(hui)”“早一步，让孩子颜值赢在起跑(pao)线(xian)”“牙齿矫正越早治疗，花费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越低，效果好、不复(fu)发”……记者调查发现，一些机构(gou)和口腔医生(sheng)在线(xian)上社交(jiao)平台宣传时或线(xian)下问诊时，刻意(yi)制造未成年人“牙齿矫正焦虑(lu)”。
天津市口腔医院儿童口腔科主治医师张吉霞告诉记者，3岁左(zuo)右的孩子看要不要正畸，是为了判断乳(ru)牙列建立咬合后，孩子是否存在错牙合畸形，如乳(ru)前牙的反颌、偏颌或者乳(ru)后牙的反颌、不良习惯（喜(xi)欢咬着东西(xi)睡觉或总喜(xi)欢吃手指）等。
“除上述情况外，其他情况是否需要做治疗，要随时观察(cha)，医生(sheng)通常(chang)会建议家(jia)长半(ban)年到一年左(zuo)右带孩子进行定期复(fu)查。在替牙期阶段，孩子年龄较小，配合的依从性差，如果佩戴矫治器(qi)，反而会给孩子增加过多的心理(li)负担。”张吉霞说，现在一些口腔诊所和个别医生(sheng)其实是在贩(fan)卖焦虑(lu)，让家(jia)长觉得(de)孩子要赢在起跑(pao)线(xian)上，但其实有一些畸形并不需要治疗。
在中国卫生(sheng)法学会常(chang)务理(li)事邓利强看来，目前市面上的商业性儿童口腔机构(gou)，水(shui)平参(can)差不齐。有的商家(jia)为了吸引客(ke)户(hu)，刻意(yi)制造焦虑(lu)，拿越早矫治越好的营销话术来误导(dao)家(jia)长，不仅导(dao)致牙齿矫正日益低龄化(hua)，还导(dao)致医疗纠纷(fen)、医疗事故屡屡出现。
打击(ji)虚假文案(an)
制定矫正标准
受访(fang)的牙科医生(sheng)向(xiang)记者一再强调，不能过度地对儿童牙齿进行早期矫正，“通过专业检查后，需要的做，不需要做的坚决不做”。
张吉霞说，过早对儿童牙齿进行矫正，佩戴矫治器(qi)的不适感(gan)可(ke)能会影(ying)响孩子的睡眠和平常(chang)的学习生(sheng)活；牙弓的变(bian)化(hua)或肌(ji)肉的变(bian)化(hua)，可(ke)能会影(ying)响孩子整个面型的发展；对孩子正常(chang)生(sheng)长发育也可(ke)能造成不良影(ying)响；还会给孩子带来焦虑(lu)，导(dao)致亲子关系恶化(hua)等。
“越来越多的家(jia)长开始重视儿童牙齿矫正问题，有这样的健康素(su)养意(yi)识(shi)非常(chang)好，但矫正不是越早越好。”中日友好医院口腔医学中心主任(ren)、北(bei)京大学口腔正畸学教授徐(xu)宝华说，寻找最佳的时机，用最短(duan)的时间，这样的矫正才是最科学与人性化(hua)的。比如对于骨(gu)性反颌，尤其是面中部凹(ao)陷、上颌骨(gu)发育不足儿童，建议8岁至10岁开始治疗。
也有医生(sheng)认为，对于不良习惯以及发育性畸形，如小下巴、面部左(zuo)右不对称、严重的龅牙和严重的牙齿拥(yong)挤不齐、面部肌(ji)肉功能异常(chang)，这些均影(ying)响面部骨(gu)骼的正常(chang)发育和口腔功能，只要孩子配合，越早矫正效果越好，但一般还是要在3岁之后。
受访(fang)专家(jia)建议，医疗机构(gou)应该遵循医疗标准和规范，严格遵守科学治疗原则。行业协会应探索制定儿童牙齿矫正治疗标准，厘(li)定适合矫治的年龄段，引导(dao)科学合理(li)地开展儿童早期正畸。
邓利强说，医疗机构(gou)应遵循医疗标准和规范，将患者的健康利益放在首位，严格遵守科学治疗原则。对于部分虚假宣传、兜售“牙齿矫正焦虑(lu)”、侵害消(xiao)费者权益的商家(jia)，监管部门(men)应采取严厉措(cuo)施予以整顿，打击(ji)一些社交(jiao)平台发布的虚假文案(an)，督促医疗机构(gou)规范经营，禁止违(wei)规操作。可(ke)以探索制定儿童牙齿矫正治疗标准，厘(li)定适合矫治的年龄段，除非特殊情况，严禁违(wei)规实施牙齿矫正治疗手术。
业内人士还建议，加大对正畸正规医生(sheng)的培养力(li)度，提高正畸医生(sheng)整体素(su)质(zhi)水(shui)准。消(xiao)费者或家(jia)长也要更新消(xiao)费观念，意(yi)识(shi)到牙齿正畸是一种医疗手段，不是美容行为。唯有消(xiao)费者、商家(jia)、监管者和国家(jia)层面共同发力(li)，才能让牙齿矫正市场平稳运(yun)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