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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这个房间里，中(zhong)国的工业政策似乎遥不可及，但如果我们不团结一致做出战略性回(hui)应，我们两国乃至全世界企业的生存能力都可能面临风险。”5月21日，美(mei)国财政部(bu)部(bu)长耶伦在德(de)国法兰克(ke)福金融管理学(xue)院(yuan)的演讲上，大谈所谓“中(zhong)国产能过(guo)剩”、“中(zhong)国威胁论”。
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耶伦此(ci)次访问欧洲的目的之一，就是游说欧洲国家跟随美(mei)国策略，“设置贸(mao)易壁垒，阻止中(zhong)国电动汽车、电池和电池板等产业在西方市场占据主(zhu)导地位。”
此(ci)前的5月14日，美(mei)国政府宣布对进口自中(zhong)国的价(jia)值180亿美(mei)元的产品增加关税，其中(zhong)包括电动汽车、锂电池、光(guang)伏电池、关键矿产、半导体等产品。这是美(mei)国对2019年对华301关税四(si)年期复审的结果，这些(xie)产品的关税高则从(cong)25%增加到了100%（电动车），最低的也从(cong)7.5%增加到了25%(锂电池），重灾区正是中(zhong)国的“新三样(yang)”。
这些(xie)年，为规避美(mei)国的关税制裁，中(zhong)国制造业企业绕道东南亚、或者前往墨西哥，也有的直接赴(fu)美(mei)投资，将产品直接卖到美(mei)国市场，已经不再(zai)是新鲜(xian)事儿。
观察者网的老(lao)朋友林新伟，现任美(mei)国翎美(mei)投资管理咨询公司首席合伙(huo)人，这些(xie)年成了中(zhong)企“新三样(yang)”制造企业逆(ni)流而上扎堆投资美(mei)国的见证人。
林新伟之前曾任美(mei)国南卡罗莱(lai)纳州(zhou)商务厅驻华首席代表，美(mei)国佐治亚州(zhou)经济发展署中(zhong)国首席投资代表、美(mei)国各州(zhou)驻华协会会长，从(cong)事美(mei)国州(zhou)政府绿(lu)地投资招商工作19年。相继协助海(hai)尔、江南化纤(xian)、科尔、运城制版、巨(ju)石、佳通轮胎等企业在美(mei)国投资建厂。2017年，他曾对观察者网讲述过(guo)中(zhong)国“三高企业”如何在美(mei)国成为地方政府香饽饽的故(gu)事。
2023年9月林新伟陪同一家中(zhong)企考察位于亚特兰大郊外的闲置厂房 图片(pian)由作者提供
近日，观察者网编辑通过(guo)越洋电话，和林新伟聊了聊在地缘政治博弈加剧、中(zhong)美(mei)关系紧张的背(bei)景(jing)下，中(zhong)企制造业出海(hai)的新动向，以及此(ci)次美(mei)国加征关税，对相关中(zhong)国制造业企业可能造成的影响。
【文/观察者网 苏堤】
加税暂时对中(zhong)国企业影响不大
观察者网：此(ci)次美(mei)国对价(jia)值180亿美(mei)元进口自中(zhong)国的商品加征关税到25%-100%不等，您听到的美(mei)国地方州(zhou)政府官员和商界人士是怎么看的？
林新伟：以前我只代表美(mei)国某一个州(zhou)，现在我带(dai)着项目到不同的州(zhou)、不同的县(xian)郡去考察，所以听到的声音会更多一些(xie)。这个政策才刚出来，大家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之前媒体有过(guo)相关报道，中(zhong)美(mei)两国官员之前的会面，也就这方面的问题(ti)做了沟通。所以我相信对中(zhong)国来讲应该也不完(wan)全是个意外。
另外，从(cong)涉(she)及的产品金额来讲，很有限；而且有一些(xie)品类更多的是从(cong)所谓防范的角度来加征的，比如说电动汽车。美(mei)国市场上实(shi)际上就看不到中(zhong)国的电动汽车在售卖，所以关税从(cong)25%提高到100%，甚至提高了200%，也没有本质的差别。
美(mei)国设厂，韩国新能源企业抢得先机
观察者网：所以说，升幅尽管非常大，由于原(yuan)301关税的存在，从(cong)中(zhong)国进口的本来就少，甚至没有，所以似乎对中(zhong)企影响并不大。那么美(mei)国下此(ci)狠(hen)手，大谈特谈中(zhong)国的新能源产品对美(mei)国构成了什么竞(jing)争和威胁，纯粹就是胡说了？
林新伟：这么说吧(ba)。2018年6月，我曾拜访过(guo)一家中(zhong)国光(guang)伏TOP5企业的老(lao)板。他说，美(mei)国的关税让他很头(tou)疼(teng)，301法案的关税今年30%，以后每年降低5%，过(guo)几年复查可能又是50%，不如索性一次性涨到100%甚至200%，对我们决策反(fan)而更加容易。
对全世界的生意人来讲，市场有高潮有低谷，他们不怕最坏的状况，他们怕的是不确定性。中(zhong)国的企业家也是一样(yang)的。这种政策的不确定性让企业很难做决策，一旦决策失误损失会很大。因为清洁能源项目通常投资金额非常大，市场变化和技术更新也很快，企业建厂的投资决策会非常谨慎。
这家企业当时有意投资5亿多美(mei)元到美(mei)国设立工厂，但是后来没有做成。因为当时他们已经在东南亚建厂，通过(guo)其东南亚工厂的生产绕道出口美(mei)国，既可以规避中(zhong)国制造出口美(mei)国的高额关税，各方面成本又比在美(mei)国设厂更划算，于是就放弃了。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如果现在回(hui)过(guo)头(tou)看，他一定后悔死了。当初要是在美(mei)国建成工厂，这几年他就成了最大的赢家。因为新冠前在美(mei)国建厂的基建成本比现在低至少30%，而且当时政治气候、投资环境也比现在要开明。
几乎同一时期，2018年，韩国的韩华Q-Cells在美(mei)国佐治亚州(zhou)宣布了1.5亿美(mei)元光(guang)伏组件建厂计划，计划产能只有几百兆瓦。当时看起来他们肯定要赔钱，因为其规模和生产能力，与中(zhong)国本土和东南亚的同行相比，产能都很小。
韩华Q Cells较(jiao)早布局美(mei)国，疫(yi)情期间更是继续扩张产能，实(shi)现在海(hai)外市场开拓的后来者居上，图为其总裁Justin Lee
但是回(hui)头(tou)来看，这家公司做了最聪明的决定，这几年Q-Cells在美(mei)国知名度最高，价(jia)格卖得也最高。因为美(mei)国市场对光(guang)伏组件需求很大，可美(mei)国的光(guang)伏组件公司还没有培育起来，产能非常小，中(zhong)国光(guang)伏企业在美(mei)工厂也才刚刚起步，所以即使美(mei)国光(guang)伏组件这一年价(jia)格跌得很厉(li)害(hai)，Q-Cells都可以卖到很高的价(jia)格，客户有时候还得等，因为他们是美(mei)国制造，美(mei)国光(guang)伏电站开发项目会愿意为此(ci)付出溢价(jia)。
中(zhong)企赴(fu)美(mei)考察很踊跃
观察者网：美(mei)国从(cong)特朗普时代开始就在出政策吸引制造业回(hui)流，2022年还搞了《反(fan)通胀法案》（IRA法案），斥资3, 700亿美(mei)元补贴清洁能源、医疗等领域的发展。这么说，几年下来，美(mei)国本土的企业还不是Q-Cells的竞(jing)争对手？我看到中(zhong)国企业海(hai)外投资这些(xie)年也在大增，其中(zhong)也包括美(mei)国市场，尽管美(mei)国市场面临大量的审查，中(zhong)国企业就没有抢得先机？
林新伟：美(mei)国本土企业中(zhong)还没有Q-cells的强(qiang)劲对手，主(zhu)要原(yuan)因是美(mei)国缺乏相关的供应链配套，此(ci)类项目投资大，投资成本回(hui)收期长，市场及相关技术变化很快，投资风险较(jiao)高，这也就是为什么美(mei)国国会通过(guo)IRA法案，希望通过(guo)财政补贴，鼓励(li)来自全世界的清洁能源项目投资美(mei)国的原(yuan)因。
中(zhong)国的企业在美(mei)国投资，这两年有已经宣布建厂的项目，但都是最近一年或者一年半的，主(zhu)要原(yuan)因是2022年美(mei)国的《反(fan)通胀法案》公布之后，他们才开始在美(mei)国做选址。所以这两年也是我做中(zhong)企赴(fu)美(mei)绿(lu)地投资工作以来最忙的两年，来美(mei)考察的中(zhong)国企业非常踊跃。
做企业的就是看哪里是最大的市场，哪里的利润(run)最高。我相信美(mei)国公司和中(zhong)国公司都是一样(yang)的，但问题(ti)是在现在这样(yang)一个不正常的政治气候和市场环境下，中(zhong)国的市场几乎所有的产品都卷得太厉(li)害(hai)，利润(run)在摊薄；既然美(mei)国要对从(cong)中(zhong)国进口的产品征收高额关税，那么直接在美(mei)国设立工厂以规避关税就成了不得不做的一个选择；再(zai)者，企业做大之后，出海(hai)满足全球客户需求也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反(fan)通胀法案》出台后，不单是中(zhong)国，韩国、日本、欧洲的清洁能源项目也都一窝蜂地过(guo)来了。由于美(mei)国的清洁能源市场需求很大，因而就成了各国企业的“必争之地”。
这两年我们服务的的中(zhong)资项目其中(zhong)超过(guo)一半以上是“新三样(yang)”，包括光(guang)伏和动力电池。其他也包括，汽车配件、化工、医药中(zhong)间体、医疗器械、机械产品，还有电子类产品、电力设施(shi)等。与之前不同的是，不管是中(zhong)国的项目方还是美(mei)国的落地方，现在大家都不喜欢敲锣打鼓来宣传，都很低调。但是这两年落地的项目的确不少，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年会比前面两年还要多。
因为选址本身是需要时间的，需要做很多详尽的选址调查、优惠(hui)政策谈判(pan)等等。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协助客户在美(mei)国根据项目制造要素的要求，做选址方面的工作，同时也会协助中(zhong)国项目与美(mei)国地方政府、水(shui)电气公司讨论优惠(hui)政策的配置，及提供项目落地前后的专业建议。
观察者网：中(zhong)国作为世界制造工厂，很多产业在国内已经形成了产业集群(qun)，美(mei)国市场肯定配套没那么全。那么据您观察，这些(xie)中(zhong)国企业在美(mei)国的绿(lu)地投资，是为服务自己的上游客户来的，还是面向美(mei)国市场，自己赴(fu)美(mei)投资的同时，也说服配套企业一起？
林新伟：是的，你说的很对，不单是没有国内这么齐全，甚至有些(xie)产业在美(mei)国是没有的。
所以我刚才说“新三样(yang)”，不仅是主(zhu)流生产企业来美(mei)国投资，实(shi)际上他们也带(dai)动一些(xie)配套企业来了。因此(ci)有些(xie)项目很大，有十(shi)几亿，甚至二三十(shi)亿美(mei)元的，而有些(xie)就很小，完(wan)整的产业链还是在中(zhong)国。因为中(zhong)国制造业的完(wan)整性还是很强(qiang)的，全世界说实(shi)话几乎没有第二个国家能够拥有这么完(wan)整的制造业产业链。
有些(xie)项目实(shi)际上是因为中(zhong)企的韩国、欧洲、美(mei)国的客户在美(mei)国本土，所以他们来美(mei)国投资设厂，比如说也有很多中(zhong)国的公司给LG、SK、丰田等这些(xie)韩国、日本的公司生产配套零部(bu)件，为了服务这些(xie)客户，他们就到美(mei)国来投资。
观察者网：您前面提到，2022年《反(fan)通胀法案》之后才开始赴(fu)美(mei)投资的一批中(zhong)企，目前进展到什么程度？
林新伟：有些(xie)已经宣布了，有些(xie)是在接近宣布的状态，有些(xie)还在考察，另外有一些(xie)说实(shi)话还在犹豫。“宣布”后的项目，有些(xie)产品已经生产出来了，效率还是很快的。
2023年6月7日，远景(jing)动力位于美(mei)国南卡罗来纳州(zhou)佛罗伦萨县(xian)的智能电池工厂举行开工仪式。该工厂规划年产能达到30GWh ，将100%由清洁能源驱动，于2026年投产。图：公司官网
在新冠之前，我已经带(dai)了20多亿美(mei)元的中(zhong)国制造业项目来美(mei)国投资，这些(xie)项目都是绿(lu)地投资，所谓绿(lu)地投资就是买地、盖厂房、安装设备，最后投产。
而现在的项目以“新三样(yang)”为主(zhu)，很多是希望找(zhao)现成的厂房，因为市场的需求太紧迫、太旺盛(sheng)。另外就是IRA法案或者反(fan)通胀法案的优惠(hui)政策是有年限的，越早投产赚得越多，所以大家现在都有一种紧迫感。
观察者网：IRA反(fan)通胀方案的补贴具(ju)体到企业层(ceng)面能有多大？
林新伟：美(mei)国的补贴是两种，反(fan)通胀法案的补贴是从(cong)联(lian)邦政府层(ceng)面的，这跟州(zhou)政府、地方政府和厂家都是没有关系的，它是补贴给客户端的；就是购买产品的客户，比如购买新能源产品的消费者享(xiang)受补贴，光(guang)伏电站、风能电站等开发商可以获得政府的补贴。我的项目客户作为生产商是间接受益者。
另外一部(bu)分补贴来自地方政府。地方上会根据投资项目的金额，以及雇(gu)佣人数提供财政补贴。这部(bu)分就是我们擅长的。根据这些(xie)数字，我们协助中(zhong)企争取州(zhou)政府的优惠(hui)政策。因为美(mei)国的招商力度也还是蛮大的，我参与过(guo)的项目，曾经有些(xie)特大型(xing)项目的优惠(hui)政策，光(guang)现金就有几千万美(mei)元。
项目落地比任何时候都难
观察者网：记得上次我们采访您的时候是2017年，当时中(zhong)美(mei)关系还是比较(jiao)正常的。至今7年了，中(zhong)美(mei)地缘政治日趋紧张，你感觉到的中(zhong)企赴(fu)美(mei)投资有什么变化？
林新伟：变化很大。我讲两个最明显的变化：一个是2017年的时候，我的挑战是怎么说服中(zhong)国企业来美(mei)国投资。因为那时候不是每个中(zhong)国企业都能够接受来美(mei)国投资的建议，虽然中(zhong)国商务部(bu)2006年就提出鼓励(li)中(zhong)国企业“走出去”了。
但是现在，根本不用我去做工作了，现在不是我去找(zhao)客户，而是他们带(dai)项目找(zhao)上门来的。不管是以前的老(lao)客户牵线，还是新客户通过(guo)网站搜索找(zhao)过(guo)来的，都有。所以现在我们不缺项目，但是现在在美(mei)国落地的挑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我分析下来有几个原(yuan)因：
一个就是美(mei)国推进制造业回(hui)流，全世界的制造业企业都在看美(mei)国市场的机会，而且这些(xie)有意向的企业有一个共同点，都很急，希望项目早点落地，但是在选址的时候，水(shui)电供应等基础(chu)设施(shi)就会面临挑战。
中(zhong)国的新能源项目通常要有很强(qiang)的供电、供水(shui)、供气的能力，这一点在美(mei)国会面临挑战。因为美(mei)国不像中(zhong)国，中(zhong)国人相信要致富先修路，会提前布局基础(chu)设施(shi)水(shui)电煤，再(zai)招商引资等项目来。美(mei)国的做法是，你得证明这个地方有相应的需求，电力公司才能扩容。
美(mei)国不缺电，发电能力也是够的，但是美(mei)国最缺乏是什么呢？缺的是高压电转中(zhong)压电，再(zai)引到厂区这一步。这是我们现在选址面临的比较(jiao)大的挑战。
第二个挑战就是全球地缘政治、中(zhong)美(mei)关系的紧张，今年又是美(mei)国大选年，美(mei)国个别的州(zhou)已经表态，几乎不再(zai)接纳中(zhong)国项目了。
中(zhong)国制造赴(fu)美(mei)建厂标(biao)志性企业——福耀玻璃美(mei)国工厂的工人们，截图于纪录片(pian)《美(mei)国工厂》
但是我要强(qiang)调的一点是，如果美(mei)国某个州(zhou)说，“我不接纳中(zhong)国项目，甚至限制中(zhong)国项目”，言下之意不是说中(zhong)国项目就根本不考虑了；而是说，你要来我也拦不住你，但我不能给你现金价(jia)值的优惠(hui)政策了，希望你知难而退。
所以，有些(xie)中(zhong)企在美(mei)国选址的时候就跟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去民主(zhu)党执政的州(zhou)？似乎他们觉得民主(zhu)党执政的州(zhou)对中(zhong)国项目更欢迎，更宽容，或者更支持；甚至有些(xie)人会明确讲，共和党的州(zhou)我们就不考虑了。
但是我给他们的建议是，还是按照选址的基本要素来做分析判(pan)断(duan)。这个基本要素就包括物流运输、劳动力、水(shui)电气配套等等。因为我们做制造业不是看今后的两三年或者三五年，而是要看今后二三十(shi)年。我们回(hui)过(guo)头(tou)来看这三五十(shi)年的政治气候，两国关系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针锋相对，或者反(fan)过(guo)来也是有可能的。
不是说我完(wan)全不考虑当地的政治氛围，而是我相信中(zhong)美(mei)关系走到今天，一部(bu)分原(yuan)因是疫(yi)情对双(shuang)方之间交流的阻断(duan)造成的。
在我过(guo)去25年从(cong)事中(zhong)企赴(fu)美(mei)投资的经历中(zhong)，无论我在南卡罗莱(lai)纳州(zhou)还是佐治亚州(zhou)商务厅工作时的项目，政府换届都没有影响到我们以前做的任何项目，比如上一届政府给的政策，下一届会继续遵守，这在美(mei)国是没有问题(ti)的；如果已经落地的中(zhong)资项目目前要扩建或者增加投资，他们都会被视(shi)作美(mei)国公司来对待的。
但是，从(cong)另外一个方面来 看，如果说州(zhou)长换了，那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中(zhong)国投资项目的态度？这完(wan)全是有可能的。美(mei)国的体制就是如此(ci)，通过(guo)选举上台的官员，有时候他嘴上说的和实(shi)际做的是有差距的。
举个例(li)子，我就不具(ju)体点名是哪个州(zhou)了，它的州(zhou)长和联(lian)邦议员可能是美(mei)国最反(fan)华的，但是事实(shi)是，这个州(zhou)吸引的中(zhong)国投资也很多。我曾经拜访过(guo)这个州(zhou)的商务厅长，他解释说，“你在美(mei)国这么多年，你也知道的，大家在不同的场合讲不同的话，你的项目我们会继续支持”，等等。对他们而言，无论是来自美(mei)国，还是全世界其他地方的投资项目，他们希望引来的项目最后是靠谱的，对当地经济发展有贡献(xian)的。
还有一个原(yuan)因是，赴(fu)美(mei)投资的中(zhong)国企业都是中(zhong)国的民营企业，毕竟中(zhong)国的出口绝大部(bu)分是中(zhong)国的民营企业和外商独资企业完(wan)成的。
加税是拜登争夺选民的政治姿态
观察者网：听您这么说，美(mei)国各个州(zhou)实(shi)际上对中(zhong)国制造企业的绿(lu)地投资还是欢迎的，也挺有道理。可是目前中(zhong)国的电动车企业，美(mei)国市场上甚至都还没有看到，美(mei)国就下了狠(hen)手，怎么去解释这个矛盾呢？这种强(qiang)硬立场是拜登在大选前的政治姿态吗？
林新伟：我觉得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拜登的政治姿态了。因为民主(zhu)党的选民很大一部(bu)分支持力量在工会，尤其汽车行业的工会，在对华政策方面，他们的态度是比较(jiao)强(qiang)硬的，这也给拜登政府很多压力。而且在与特朗普选情如此(ci)接近的情况下，拜登不想(xiang)失去这些(xie)选票。
所以对中(zhong)国产品加征关税，更大程度上是基于美(mei)国国内政治的考虑。第一就是大选，让那些(xie)摇摆的选民知道，面对中(zhong)国的竞(jing)争，拜登的态度也很强(qiang)硬。
拜登向汽车工人发表讲话。图片(pian)：拜登X账号
第二算是安抚美(mei)国制造业资本。因为中(zhong)国的电动汽车在这短短的三五年里，发展得简直太快了。不但美(mei)国紧张，欧洲也紧张。虽然目前看不到中(zhong)国新能源车对美(mei)国的任何威胁，但从(cong)美(mei)国的角度来讲，也算是提前防范的举错。
我觉得中(zhong)美(mei)两国这几个月的高层(ceng)互(hu)访，可能也互(hu)相做了摸底。我相信在目前的政治氛围下，这次出台的加税政策算是比较(jiao)节制的。
就像我们前面分析的，美(mei)国进口中(zhong)国的这些(xie)品类的金额非常小，所以加征关税25%和100% ，对这些(xie)行业短期中(zhong)期的影响是不大的。但是，从(cong)长远来看，肯定是给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中(zhong)国企业想(xiang)要把产品卖给美(mei)国客户和美(mei)国市场，最好的一劳永逸(yi)的方案还是来美(mei)国。
绕道墨西哥建厂，要顶住美(mei)国压力
观察者网：这些(xie)年还有一些(xie)企业为了美(mei)国的客户，搬迁(qian)去墨西哥的，您有接触吗？
林新伟：我接触的中(zhong)国企业项目，也有考虑在墨西哥建厂的。但是墨西哥也有墨西哥的挑战：第一，墨西哥的土地、厂房、水(shui)电气成本比美(mei)国要高很多，投资金额比较(jiao)大的制造业项目，如果成本太高，就很难赚到钱。
第二就是招工很困难。墨西哥也是人口大国，墨西哥人，至少在美(mei)国看到的墨西哥人，都还是蛮勤奋的。但是不少美(mei)国公司或者中(zhong)国公司的朋友给我的表述就是，墨西哥招工蛮有挑战的，其中(zhong)有几个原(yuan)因：
一是因为当地大部(bu)分工人都没有私家车，墨西哥人不愿意每天花(hua)一个半小时坐公交去上班，否则就需要公司补贴，因为工厂一般离市区有点距离。这个文化因素看似不是什么大事，但其实(shi)影响蛮大，全世界可能也就中(zhong)国人能接受每天这么长时间的公交通勤。
二是这几年欧美(mei)在墨西哥也有不少投资项目，所以当地人工作机会的选择蛮多的。他希望就近上班，同时他们对生活、娱乐(le)也有一定的要求。
另外，美(mei)国和墨西哥、加拿(na)大虽然建立了所谓自贸(mao)区，但是美(mei)国和这两国之间也有很多贸(mao)易摩擦。比如说这两年，美(mei)国和加拿(na)大就木材的进出口打了很多官司。美(mei)国对墨西哥也经常实(shi)施(shi)301关税。
举个例(li)子，河南金龙铜管是为美(mei)国的空调行业做配件的公司。十(shi)几年前这家公司就去墨西哥建厂，往美(mei)国出口，前两三年都很顺利，但是后来美(mei)国对墨西哥进口的铜管实(shi)施(shi)高额关税，最后他们不得不来美(mei)国建厂。
从(cong)这个角度来讲，在墨西哥建厂跟在东南亚建厂没有本质区别，如果所处的行业是美(mei)国高度关注的，往美(mei)国出口的量还不小，那么投资墨西哥还是有不确定性的，因为美(mei)国还是可以通过(guo)加征关税来限制从(cong)墨西哥的进口。
比亚迪正在墨西哥寻找(zhao)厂址。图为2023年12月，墨西哥城，比亚迪向当地交通政府部(bu)门交付的首批20台电动大巴并投入运营。图片(pian)：比亚迪官网
观察者网：您这么一说，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墨西哥政府宣布取消对比亚迪的建厂优惠(hui)，前一段时间路透社有一条新闻报道过(guo)此(ci)事，提及其中(zhong)的原(yuan)因是美(mei)国对墨西哥政府施(shi)压。
林新伟：是的。特朗普在一次竞(jing)选集会上还讲过(guo)这件事。他说如果比亚迪或者任何中(zhong)国公司，尤其是电动汽车公司到墨西哥建厂，那他会把墨西哥进口的的电动汽车关税提高100%。但是他又加了一句话，他说，如果这些(xie)公司来美(mei)国建厂，他甚至还提了几个州(zhou)，比如说俄(e)亥俄(e)、密(mi)歇根、南卡罗莱(lai)纳，那非常欢迎。
所以后来比亚迪也解释了，他们在墨西哥建厂只是为了服务墨西哥和拉美(mei)市场，并没有打算通过(guo)墨西哥进入美(mei)国市场。
观察者网：刚才您提到中(zhong)国企业在美(mei)国投资，考虑是共和党的红州(zhou)还是民主(zhu)党的蓝州(zhou)没有用，反(fan)而是如果遇到州(zhou)长换人，可能会出现对华政策变化。记得去年宁德(de)时代和福特的合作，就曾经被美(mei)国当地政府刁难，您了解这个项目吗？
林新伟：2019年春天，宁德(de)时代已经准备宣布在美(mei)国俄(e)亥俄(e)的投资项目了，后来因为各种原(yuan)因搁置了。宁德(de)时代赴(fu)美(mei)，跟前面光(guang)伏Top5投资美(mei)国的故(gu)事很相似。如果宁德(de)时代2019年春季宣布了这个投资项目，那它的估值和全球的地位就会是另外一番光(guang)景(jing)。
同样(yang)在2019年春季，韩国SK Innovation宣布了一个20多亿美(mei)元的动力电池项目，这是在美(mei)国的第一个动力电池项目，SK现在在美(mei)国做得非常不错，因为它当时是“第一个吃螃蟹(xie)的”。
疫(yi)情之后，2023年年初，宁德(de)时代考虑在弗吉尼亚和密(mi)歇根之间选址。当时的弗吉尼亚州(zhou)州(zhou)长，就是前凯雷资本CEO格伦·扬金（Glenn Youngkin）。凯雷资本我相信你也听说过(guo)，这家公司曾经持有江苏省国企徐(xu)工集团50%股权。除此(ci)之外，凯雷在中(zhong)国国内曾经也有很多其他投资。不过(guo)杨金做了弗吉尼亚州(zhou)长之后，他对华态度就变了，他公然表示反(fan)对福特与宁德(de)时代在弗吉尼亚的投资。
宁德(de)时代和福特的合作项目一波(bo)三折，最终落户密(mi)歇根 图片(pian)：凤凰(huang)卫视(shi)截图
即便这个项目是福特的项目，福特和宁德(de)时代的合作也不是合资公司的关系，而是福特向宁德(de)时代支付技术转让费，福特负责投资，宁德(de)时代负责技术和生产，弗吉尼亚的州(zhou)长也表示反(fan)对。
所以这个项目后来落地密(mi)歇根，当地又给了福特相当多的优惠(hui)政策。虽然在美(mei)国国会个别议员对这个项目还有一些(xie)争议，但这个项目现在正在推进当中(zhong)，由于福特总部(bu)也在密(mi)歇根，所以我相信福特在当地的影响力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全球分工调整 中(zhong)企做好了全球化准备
观察者网：国内的舆论对于美(mei)国制裁下的中(zhong)企出海(hai)也是比较(jiao)支持的，让终端品去欧美(mei)、墨西哥和越南制造，中(zhong)国拓展壮大中(zhong)间产品贸(mao)易部(bu)分。全球分工调整了，我们依然可以提高进出口、吸引外资嘛。但是也不乏担忧(you)的声音，比如有人就很担心，中(zhong)国的企业投资海(hai)外了，一些(xie)外资企业把工厂搬出去了，那中(zhong)国制造业要被掏空了，诸如此(ci)类。当然这个问题(ti)您回(hui)答有利益冲突，但是您接触了很多出海(hai)的中(zhong)企和跨国外资企业，所以也想(xiang)听听您的看法。
林新伟：没有冲突，我可以分享(xiang)下我的看法。1994年开始我就经常在中(zhong)美(mei)之间往返，2005年到2014年，我常住在上海(hai)。我亲眼见证了中(zhong)国经济最近二三十(shi)年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伴(ban)随中(zhong)国企业全球化的脚步，亲眼见证了中(zhong)国企业全球竞(jing)争力的快速增强(qiang)。
今年春节我回(hui)国一个月。回(hui)国之前，我从(cong)周围的朋友听到的，媒体上看到的，似乎都是中(zhong)国经济面临挑战的描述，甚至有一些(xie)是比较(jiao)悲观的描述。但是我这次在国内呆了一个月，说实(shi)话，我对中(zhong)国经济还是很有信心。
原(yuan)因是什么呢？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族群(qun)能像中(zhong)国人这样(yang)，从(cong)老(lao)板到高管到普通员工，愿意持续不断(duan)地为改善自己的生活、改善家庭的条件，那么努力地工作。当然，我相信有些(xie)时候，不得不去卷，或者去竞(jing)争，但是一直向前努力的劲头(tou)一直都在。
除此(ci)之外，中(zhong)国还有很多优势(shi)，包括我们前面提到的中(zhong)国产业链的完(wan)整性。所以，从(cong)长远来讲，我对中(zhong)国经济依然还是看好的。
第二，我想(xiang)说的是，中(zhong)美(mei)两国是大国，大到没有任何外界的、单一的力量能把它搞垮，这两个国家可能是全球唯二的靠外界力量无法打倒的国家。如果出现了困境，那都是自己造成的，我觉得美(mei)国是这样(yang)，中(zhong)国也是。
美(mei)国有很多问题(ti)，中(zhong)国同样(yang)面临很多挑战。前面你提到有人担忧(you)中(zhong)国制造业被掏空等等，据我的观察，欧美(mei)跨国企业如果有选择，很多还是愿意把投资项目放在中(zhong)国，原(yuan)因很简单：
人才优势(shi)仍然是中(zhong)国经济前景(jing)看好的核心因素之一。图片(pian)：江南时报
第一，人的因素。没有一个投资目的地国家能够像中(zhong)国这样(yang)，能让跨国企业如此(ci)容易、低成本地雇(gu)佣这么优秀和勤奋的人才。因为做生意最重要的因素还是人，尽管中(zhong)国经济增长处在换挡期，但是人才优势(shi)依然是很有竞(jing)争力的。
第二，外商这几年确实(shi)有一些(xie)退出了中(zhong)国，或者进来的少了。我觉得一方面有全球地缘政治的原(yuan)因，中(zhong)美(mei)关系恶化的原(yuan)因，但是还有很大一部(bu)分是疫(yi)情造成的。随着中(zhong)国经济的恢复，我相信中(zhong)国还是世界上最有活力的几个大国市场之一。
观察者网：您刚刚说亲眼见证了中(zhong)国企业国际化的过(guo)程，那么从(cong)1999年您参与的第一个中(zhong)企赴(fu)美(mei)项目，至今25年了，据您观察，这25年，赴(fu)美(mei)投资的中(zhong)国制造企业发生了怎样(yang)的变化？
林新伟：1999年，海(hai)尔赴(fu)美(mei)投资，这是我服务的第一个项目，只不过(guo)3000万美(mei)元、250个就业岗位，当时觉得已经大到不能想(xiang)象了。而且中(zhong)国企业来美(mei)国在那时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当时普遍认为，欧美(mei)或者外资企业来中(zhong)国更合理。
转变的发生大概是在2012年前后。美(mei)国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经济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是中(zhong)国在2008-2012年的经济表现比较(jiao)平(ping)稳。也可能是这个原(yuan)因，中(zhong)国企业的海(hai)外收购和绿(lu)地投资不断(duan)涌(yong)现，我看的很多大项目正是从(cong)2012年真正开始。
到了特朗普上台前后的2017-2018年，中(zhong)美(mei)关系开始发生变化。在之后就是三年新冠，因为航班和签证都停了，我的工作几乎停滞了。但是停滞了并不意味着中(zhong)国公司来美(mei)国的兴趣降低了。
2023年2月封控放开之后，中(zhong)国企业来美(mei)国的势(shi)头(tou)一下子就复苏了。我现在一个月谈的项目，可能是以前一年谈的数量。而且这些(xie)企业从(cong)规模、质量到技术的领先，也是以前没有看到过(guo)的。
所以从(cong)这一点来讲，我觉得中(zhong)国企业确实(shi)做好了全球化的准备工作，他们的竞(jing)争力比二十(shi)年前，即便是跟十(shi)年前相比，也增强(qiang)了很多。而且熟悉国际运作的人才比以前要多一些(xie)了，这也是出海(hai)非常有利的方面。
现在服务中(zhong)国企业落地的挑战之一是，如何让中(zhong)国企业认识到在美(mei)国投资与在中(zhong)国投资的区别。我需要不断(duan)给中(zhong)企项目方提醒(xing)：不能把中(zhong)国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方法带(dai)到美(mei)国来，指望美(mei)国的招商机构能够996、“白加黑”来服务你。所以我反(fan)复强(qiang)调“慢，反(fan)而是快”，因为中(zhong)资落地美(mei)国碰到的问题(ti)，也是欧洲、日韩，甚至美(mei)国本土企业会遇到的，我们只是需要找(zhao)到途径与办(ban)法，比其他项目更快而已，这是可以通过(guo)大家的努力完(wan)成的。
第二，相比中(zhong)国地方政府，美(mei)国的各级政府没有那么多资源和权力。所以，一个项目落地要做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千万不要因为一些(xie)表面的事情来影响决策判(pan)断(duan)，要善于运用专业团队，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观察者网：我感觉您现在好像比去年要稍微乐(le)观一些(xie)。去年您就提到，来美(mei)国看项目的中(zhong)国企业很多，生意很好，但是中(zhong)美(mei)关系处于僵局，感觉您情绪(xu)似乎比较(jiao)低落。但是感觉今年您明显更乐(le)观了，是这样(yang)吗？
林新伟：因为我们看到一些(xie)实(shi)际的例(li)子，包括我们服务的中(zhong)企项目，都被批准了。在美(mei)国请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还是很有效的。比如说我们的项目提交到CFIUS（在美(mei)投资委员会）审查，客户聘(pin)请了有经验的律(lu)所去和政府沟通。曾经以为难度比较(jiao)大，能否通过(guo)审查还不确定，但是最终还是通过(gu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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