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莲
一口吃下这个边缘不规则的、棋子一般大小的、标注为(wei)古法风味的南乳小凤饼（俗称“鸡仔饼”），味蕾(lei)告知(zhi)我，小时候(hou)的风味又回来了。咸甜甘糯(nuo)，酥浓香脆，霎时在口腔里蹦跳起来。
我竟(jing)然等不及坐下来，就(jiu)站在那，一口一个地嘎嗞(zi)嘎嗞(zi)地把一盒小凤饼全部吃完(wan)，才像憋着一股劲，从水里潜游上来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这是在哪？童稚的我还是老者的我？我左顾右盼着，神魂出窍，又瞬间反弹回来：好吃，真是好吃。
这是河南南华中路上的一家老字号，古老的店名招牌在如今的中西新店铺雨后春笋般的挨挤中，并不惹眼，然而时间早就(jiu)在这蛰伏多年，早到(dao)连从小到(dao)大吃着这鸡仔饼的我也不知(zhi)晓。是在原(yuan)来旧址的门(men)店前？年少(shao)的我拉着阿嫲(ma)或是父亲的衣裾，等着店员用油纸把称好的一堆鸡仔饼，包成四四方方的形态，上面还加(jia)盖一张意头吉祥的红纸，用纸绳一捆，一包用来探亲访友，一包带回家去就(jiu)着父亲专门(men)冲(chong)泡的红茶细品慢嚼，享用那滋(zi)味繁富的口腹之乐。那纸包一路渗着油迹，一路散(san)发着若隐若现的饼香。
真是“咸丰那年的事(shi)情”了，说的是成珠楼，说的也是成珠楼的鸡仔饼。
河南这一带并排东西向的南华路、同福路，当年富庶(shu)有加(jia)。十(shi)三行的几(ji)大家族(zu)，相中一河之隔(ge)的这块颇具(ju)卧龙漱(shu)珠气象(xiang)的宝地，从此(ci)河南的营生就(jiu)揭开了新的篇章。每(mei)一种繁华都离(li)不开与财富的结缘，而每(mei)一种繁华的驿站，附庸风雅(ya)之余便(bian)是口腹之乐，饮食的风生水起便(bian)水到(dao)渠成。周(zhou)边既(ji)有豪(hao)门(men)望族(zu)的私家庭园，又近傍香火鼎盛的名刹宝寺(si)，作(zuo)为(wei)广州最古老的茶楼之一的成珠楼置身(shen)其中，自然生意兴隆。
而广州人念念不忘的，则是恩惠于(yu)市(shi)民(min)口腹的鸡仔饼。不管是“巧恰(qia)制作(zuo)”，还是妙(miao)笔(bi)生花，总之，成珠楼的鸡仔饼好食、好正，是从小到(dao)大烙印在记(ji)忆中的趣味。在我的年少(shao)记(ji)忆中，跟着长辈，专门(men)从“河北”或是搭渡轮，或是过海珠桥，来到(dao)南华路买(mai)一包鸡仔饼作(zuo)为(wei)探亲访友的手信，在半个世纪前的匮乏(fa)年代，也算得上是情真意切。
就(jiu)这样(yang)，我牵拉着大人的手或衣裾——不是阿嫲(ma)或母亲的，就(jiu)是父亲的——从家里出发，必(bi)定经过旧交易会前的那尊解放纪念雕像，必(bi)定会绕过一东一西向江而立的大到(dao)可(ke)以容纳万人的两个大草坪……就(jiu)这样(yang)，为(wei)的是与鸡仔饼的色香味邂逅。以致多年以后的如今，在各种面包店糕点铺买(mai)到(dao)的鸡仔饼，总是让我恍惚，似曾相识，又怅然若失，不知(zhi)道时间缺失了哪种成分？
用手机约了个滴滴车，兜兜转转又回到(dao)成珠小凤饼店铺，买(mai)几(ji)大盒鸡仔饼，算是偿(chang)还一种心愿(yuan)吧。亲友四散(san)在人海了，阿嫲(ma)以及一齐从海珠桥过河南的父亲母亲都走远了，我只能专门(men)过桥来，寻着这个招牌字号，买(mai)了饼，然后不顾仪态地站在路边吃起来，吃出怀旧，也吃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