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lan)作者潘(pan)禺
近年来(lai)，以ChatGPT为代表的一系列令人耳晕目(mu)眩的新名词，不断昭示(shi)着AI技术的最新热潮。美国股市的巨大(da)估值与美国官员的公开背书，都在认证着AI时代的到来(lai)。
在发表于《金融(rong)时报》的文章中，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美国商务部部长雷蒙多，引用亚伯拉罕·林肯的话，将人工智能(neng)与文字和印刷机这两(liang)项发明相提并论，认为这是一类(lei)特殊的发明，能(neng)促进所有其他发明和发现(xian)。通过(guo)对中国禁售高端芯片，限制投资和科研合(he)作，美国用实际行(xing)动表明，AI已(yi)经成了(le)地缘政(zheng)治和大(da)国博弈的又一焦点。
然而，这一轮人工智能(neng)技术革命(ming)导致的大(da)国科技竞(jing)争，与美国当年通过(guo)曼哈顿工程(cheng)、阿波罗计划所引领的那几场，具有显著的不同特点。通过(guo)冷战思维与技术封锁的老路，在过(guo)去无法保障美国垄断科技优势，在今天更不可(ke)能(neng)。
原子弹和航天技术的设备和从业者高度专门化，有着易于保密和管(guan)控的特点。相比之下，AI技术有着非常多样(yang)化的应用场景，广泛应用于各行(xing)各业，从医疗、金融(rong)到制造业和娱乐；有着非常丰富的开发人员构成，不限于大(da)型企业和政(zheng)府机构，还包括学术界(jie)、中小企业和个人开发者；有着开源和开放性(xing)，存在大(da)量开源项目(mu)和开放数据集，通过(guo)社区、论文和在线课(ke)程(cheng)广泛传播和普及；有着快速(su)的技术迭(die)代和市场需求的强烈驱动；还有着多样(yang)化的知识基础(chu)，涉及AI所赋(fu)能(neng)的千行(xing)百业需要解决的问题，这都会让封锁和限制措(cuo)施的效果大(da)打折扣。
那么封锁路径(jing)之外，堂堂正正的AI科技竞(jing)争又如何呢？
对比中美各自的优势和劣势，并不难看到一些表面特点。比如美国有一些领先的科技公司，有较好的创新环境，能(neng)吸引全球顶尖的AI人才，但美国在数据隐(yin)私上(shang)的过(guo)于严格(ge)会限制AI技术发展。而中国有更好的制造业基础(chu)，在AI与产(chan)业融(rong)合(he)上(shang)有巨大(da)优势；得益于庞大(da)市场规模和广阔应用场景，中国企业有快速(su)的执行(xing)力，以推进AI技术应用落地和商业化，当然中国在基础(chu)研究和核(he)心技术上(shang)仍有一定(ding)的对外依赖(lai)，尚需要进一步科技自立自强。
上(shang)述这些特点都是可(ke)以调整的，比如数据隐(yin)私终究是一个政(zheng)策问题，大(da)有技术性(xing)的操作空间，比如美国的创新与中国的执行(xing)，也只是一种笼统的概括，实际情况可(ke)能(neng)更复(fu)杂，也是可(ke)以互相取(qu)经的，中国在致力于打造科创中心，美国也在以国家力量投入制造业，如芯片制造的本土化。
而如果我们深究，假设中美两(liang)国政(zheng)府都高度重视这一轮AI科技和产(chan)业竞(jing)争，给予最大(da)的支持和投入，在各自借鉴对方，扬长避短、取(qu)长补短之后(hou)，还有哪些深层的、根本性(xing)的问题是短期难以改变(bian)的呢？
在看到英(ying)伟达为代表的美国科技七巨头庞大(da)的市值后(hou)，人们往往会产(chan)生一种印象，美国科技企业拥有高不可(ke)攀的领先优势和壁垒。且不论是否果真如此，从另一个角度，美国股市这种集中于极少数的估值结构，最能(neng)反映的是资本追逐利润的特性(xing)，市值背后(hou)是快速(su)增长的财务表现(xian)和乐观的未来(lai)预期，而非业务的重要性(xing)或利润之外的某些意义，比如波音的重要性(xing)，目(mu)前就无法用资本市场给出的估值衡量。
AI这一赛(sai)道上(shang)同样(yang)有非常多的重要环节，其意义是无法被追逐利润的资本市场所评估的。AI对数据存储与计算资源的需求日益庞大(da)，这就需要建设更多的数据中心，并提供相关基础(chu)设施的配套支持，比如电力系统。
在美国，数据中心一夜之间激增的电力需求，现(xian)在正超(chao)出许多地方的可(ke)用电力供应。这导致企业接(jie)入电网的等待(dai)时间长达数年，对于生活在数据中心密集区的居民来(lai)说，停电和价格(ge)上(shang)涨的担忧(you)日益增加。
据高盛的一份报告估计，到2030年，数据中心占全球能(neng)源的使用量，会从当前的2%上(shang)升到4%，由于全球电力需求多年来(lai)一直平稳，这里每一个百分点都是非常巨大(da)的。在美国，未来(lai)20年的电力需求预计将增长40％，而过(guo)去20年仅增长了(le)9％，数据中心是这一需求激增的最大(da)原因。瑞典的数据中心电力需求在这个十年内可(ke)能(neng)翻倍(bei)，并在2040年再次翻倍(bei)。在英(ying)国，预计AI在未来(lai)十年内将多消耗500％的能(neng)源。在美国，预计到2030年，数据中心将占用总电力的8％，而2022年这一比例(li)为3％，根据高盛的说法，这是“一代人未曾见过(guo)的电力增长”。
数据中心使用的电力比大(da)多数国家都多。全球范围内，已(yi)经建成或在建的数据中心超(chao)过(guo)7000个，而2015年这一数字为3600个。这些数据中心如果连续运(yun)行(xing)，年耗电量可(ke)达到508太瓦(wa)时，超(chao)过(guo)意大(da)利或澳大(da)利亚的全年电力生产(chan)。到2034年，全球数据中心的能(neng)源消耗预计将超(chao)过(guo)1580太瓦(wa)时，几乎相当于整个印度的用电量。（1太瓦(wa)时等于1万亿(yi)瓦(wa)时，也就是10^12瓦(wa)时）
面对这样(yang)的形势，微软、谷歌(ge)、亚马逊(xun)这些大(da)公司都在研究使用更少电力、平衡电网需求的技术方法，大(da)体是从芯片、服务器、冷却设备中挤出更多效率(lu)，或将负载转移(yi)到不同地区。微软和亚马逊(xun)也在押注核(he)能(neng)，目(mu)前还没有明确的道路。从硅谷的规律看，所需的电力只会增加，每个英(ying)伟达的H100芯片消耗多达700瓦(wa)，几乎是典型60英(ying)寸平板电视功耗的八倍(bei)，而最新的芯片B100，能(neng)耗几乎是H100的两(liang)倍(bei)。微软在2020年建造的超(chao)级计算机训(xun)练了(le)OpenAI的GPT-3，使用了(le)1万个当时最新的AI芯片。2023年11月，微软新建的超(chao)级计算机依赖(lai)14400个Nvidia H100芯片，下一代超(chao)级计算机已(yi)经在设计中，将比现(xian)有的强大(da)30倍(bei)。
在这些大(da)公司雄心勃勃、狂飙突进的同时，普通美国人的生活正受到影响。电力公司在新的变(bian)电站、输(shu)电线路和基础(chu)设施上(shang)的大(da)量投资，导致电价上(shang)涨，升级的成本通常在整个地区的电力用户之间分摊，显示(shi)为每个人月度电费单(dan)上(shang)的一个项目(mu)。
弗吉尼亚的一个在建的数据中心
数据中心的建设需要大(da)量土地和特定(ding)的环境条件，可(ke)用土地逐渐减少，环境保护和土地使用争议，会对新建电力基础(chu)设施造成限制。彭博社报道了(le)美国弗吉尼亚的劳登(deng)县的案例(li)，这里曾以马场和内战战场闻(wen)名，过(guo)去15年，大(da)量田野和森林被清(qing)除(chu)，用来(lai)建造数据中心。当地的电力公司Dominion Energy在2022年春天经历了(le)18次负荷警告，也就是有控制的断电，包括轮流停电。
在弗吉尼亚，反对数据中心的声音越来(lai)越大(da)。在今年三月的威廉王(wang)子县监督(du)员会议上(shang)，愤怒的居民对一项允许在特定(ding)地块上(shang)建造更高的数据中心的分区变(bian)更提出了(le)反对意见。一位女士告诉官员们，数据中心正在将她安静的社区变(bian)成“反乌托邦(bang)噩(e)梦”。但在听取(qu)了(le)十几个人反对分区变(bian)更的意见后(hou)，监督(du)员们还是投票通过(guo)了(le)，更大(da)的数据中心得到了(le)批(pi)准。
对于微软、谷歌(ge)、亚马逊(xun)这些云计算大(da)厂来(lai)说，采取(qu)措(cuo)施优化其数据中心冷却系统，购买(mai)可(ke)再生能(neng)源抵消其碳排放，可(ke)以降低(di)能(neng)源成本，也能(neng)改善公众形象，固然令他们有动力在能(neng)效优化上(shang)做更多的事(shi)，但从他们的盈利模式看，更多的客户，更大(da)的数据流量，是最根本的目(mu)标，因此必然会追求建更多的数据中心，部署(shu)能(neng)耗更多的设备，训(xun)练更强的AI大(da)模型。资本市场基于这些大(da)公司创造的利润来(lai)定(ding)价，却并不会为背后(hou)的代价估值。
相比之下，中国也要发展人工智能(neng)，要建数据中心，但中国的办法，是通过(guo)一系列产(chan)业布局和技术创新，来(lai)确保数据中心的稳定(ding)运(yun)行(xing)和电力系统的可(ke)持续发展。这些成就也是难以被资本定(ding)价的。
中国大(da)力发展光伏和风电等可(ke)再生能(neng)源的成就有目(mu)共睹。截至2023年底，中国光伏装(zhuang)机容量已(yi)超(chao)过(guo)300吉瓦(wa)，是全球光伏装(zhuang)机容量最大(da)的国家。中国风电装(zhuang)机容量已(yi)超(chao)过(guo)350吉瓦(wa)，是全球风电装(zhuang)机容量最大(da)的国家。
中国的特高压输(shu)电技术世界(jie)领先，建成了(le)世界(jie)上(shang)最大(da)的特高压输(shu)电网络(luo)。
中国的智能(neng)电网也世界(jie)领先，通过(guo)智能(neng)调度、分布式能(neng)源管(guan)理、微电网、需求侧管(guan)理，提升电力系统的灵活性(xing)和可(ke)靠性(xing)，更好地应对数据中心的高峰负荷需求。在中国，电力系统不仅是人工智能(neng)发展的支撑，也得到了(le)反哺，中国积极推动人工智能(neng)、大(da)数据和物联网等技术在电力系统中的应用，提高电力系统的智能(neng)化水平。位于贵(gui)州的贵(gui)安新区数据中心，利用当地丰富的水电资源，采用高效节能(neng)技术和智能(neng)管(guan)理系统，被誉为绿(lu)色(se)数据中心的典范。在北京(jing)、天津和河北地区，建设了(le)多个分布式能(neng)源项目(mu)，通过(guo)微电网和储能(neng)系统，提升数据中心的电力供应可(ke)靠性(xing)。
中国的储能(neng)技术同样(yang)处于世界(jie)领先，中国拥有全球最大(da)的电池生产(chan)能(neng)力，具备大(da)规模制造和供应链整合(he)的优势。在电网侧储能(neng)项目(mu)上(shang)，中国投入大(da)量资源，通过(guo)电池储能(neng)系统（BESS）提高电网的稳定(ding)性(xing)和调节能(neng)力。在数据中心部署(shu)大(da)规模电池储能(neng)系统，存储可(ke)再生能(neng)源发电的剩余电力，能(neng)在需求高峰时提供稳定(ding)的电力供应。
表面上(shang)看，中国是在AI时代到来(lai)之前，取(qu)得了(le)产(chan)业布局上(shang)的一系列前瞻性(xing)的成功，是依托中国制造业的雄厚基础(chu)，下对了(le)先手棋(qi)，似乎是某种幸(xing)运(yun)的体现(xian)。但这里还有更深层的逻(luo)辑不能(neng)被忽略，就是中国的体制优势发挥了(le)意想不到的作用。
如果从资本的逻(luo)辑，从纯粹市场经济的逻(luo)辑上(shang)看，在贵(gui)州这样(yang)中国最落后(hou)、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不仅耗费巨资修(xiu)建公路和桥梁，还建成大(da)量数据中心，除(chu)了(le)气候和地理上(shang)的少数有利条件外，都不是一桩合(he)适的投资。但中国并不是从利润、回报率(lu)这些角度来(lai)布局产(chan)业的，国家将贵(gui)州定(ding)位为大(da)数据产(chan)业的基地，是基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另一套逻(luo)辑。如果没有大(da)数据这样(yang)相对高端的产(chan)业布局来(lai)驱动，在贵(gui)州通水、通电、通路、通网，改善偏(pian)远地区农民的生活，就缺乏经济上(shang)的可(ke)持续性(xing)，不可(ke)能(neng)完全实现(xian)。以通电来(lai)说，中国建设了(le)大(da)量输(shu)变(bian)电线路和配电设施，在偏(pian)远山区，则大(da)量采用太阳能(neng)光伏发电和小水电等分布式能(neng)源，使得贵(gui)州的农村电力覆盖率(lu)达到100%。
贵(gui)州省盘州市保田镇鹅毛寨村的光伏发电站（来(lai)源：新华社）
近一段时间，国内和海外一些经济学家经常提出，中国应该投入更多政(zheng)策和资源支持居民消费，而不是继(ji)续投资于生产(chan)领域。这些说法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但也要理解到，如果没有像在贵(gui)州这样(yang)的基础(chu)设施建设和产(chan)业布局，如果没有对像光伏、电网这些领域的生产(chan)投入，中国几亿(yi)农村居民的生活就无法改善，他们的消费也就更无从谈起。中国体制并不追求短期的经济刺激，也不追求短期的资本回报。
在AI发展冲击全球电力系统的当前挑战下，中国坐拥一个强大(da)的新能(neng)源与电力产(chan)业，能(neng)够处变(bian)不惊，这不完全是幸(xing)运(yun)，而有着某种必然性(xing)。
在AI时代，中美科技竞(jing)争中，这样(yang)对中国有利的因素还会有很多。比如，依靠强大(da)的基础(chu)设施与网络(luo)建设，从智能(neng)家居、智慧城市到工业物联网，中国能(neng)为AI技术找到广泛的应用场景，这也是其他国家很难效仿的。在农村，大(da)量摄像头和传感器的部署(shu)，使得农业生产(chan)，如灌溉、养殖的监控，都找到了(le)智能(neng)解决方案。能(neng)有这样(yang)一个大(da)规模智能(neng)物联网市场的前提，依然是当初不计回报的通水、通电、通路、通网。
美国官员将人工智能(neng)比作文字和印刷机这样(yang)的发明，指的就是人工智能(neng)的产(chan)业赋(fu)能(neng)与发明促进作用，如果仅从用AI来(lai)干活，来(lai)生产(chan)和创造来(lai)说，中国已(yi)经进入了(le)人工智能(neng)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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