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恰逢周末(mo)，海口骑楼(lou)老街寰(huan)海阁酒店门口，不少(shao)游客在(zai)大门两侧的灰塑门联前打(da)卡拍照。这是一件以“喜鹊报春”为主题(ti)的灰塑，一只喜鹊立于枝头，双目炯炯有神。细细观之，喜鹊的绒(rong)毛、爪皮(pi)，乃至树叶的脉络均清(qing)晰可见。
而在(zai)距离(li)酒店百里(li)之外的文昌市会文镇(zhen)十八(ba)行村，村民(min)林敬几(ji)年前翻修过的老屋(wu)，房檐、墙壁上也(ye)有灰塑。其中的茄子、石榴、花鸟(niao)等图案，寄托着林家人(ren)对美好(hao)生(sheng)活的期待。
从热(re)闹(nao)的城市到静谧的乡村，一件件灰塑作品装饰(shi)或(huo)古老或(huo)现代的建筑，传递建筑艺术之美。海南许多地(di)方的建筑上都有灰塑，而放眼全岛(dao)，属文昌灰塑历史最久(jiu)远、工艺水平(ping)最高。
文昌东阁镇(zhen)一处宗祠(ci)上的龙灰塑。李昊(hao) 摄
文昌会文镇(zhen)欧村林家宅上的灰塑。
南宋入琼传千年
“文昌灰塑是穿越(yue)千年的艺术作品。”说到文昌灰塑的历史渊源，文昌市文化馆(guan)馆(guan)长曾小宁打(da)开了话匣子。
他(ta)介(jie)绍，文昌本(ben)地(di)族群，主要是南宋以后从闽南等地(di)迁徙来到海南岛(dao)的，文昌的民(min)居风格、灰塑工艺，也(ye)是那时传入岛(dao)的。文昌地(di)区的灰塑通(tong)常见于正屋(wu)的上部，包括主梁下(xia)、外墙屋(wu)檐下(xia)、门窗上方、前门镜面墙上、屋(wu)脊上方等部位。
文昌灰塑题(ti)材广泛，乡土(tu)气息浓郁，图案主要有如意、花草、花篮、喜鹊、蝙蝠、松鹤、山水等，房屋(wu)主人(ren)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图案。按常例，正厅主梁下(xia)方是仙桃、牡丹、花篮等图案的灰塑;外墙屋(wu)檐下(xia)多为寓意喜上眉梢的“喜鹊登梅”灰塑、寓意连年有余的“莲花和鲤鱼”灰塑，或(huo)寓意金玉满堂的“金鱼和海棠”灰塑等;门窗上方是松鹤、牡丹花等图案的灰塑;屋(wu)脊上多为广曲蛟、卷草尾(wei)、祥云(yun)造型的灰塑。
闽南和岭南是国(guo)内灰塑应用得(de)最多的两个地(di)方。文昌灰塑虽说源自闽南，但很可能也(ye)受到了岭南流派的影响。有专家认为，清(qing)末(mo)民(min)初是文昌灰塑发(fa)展的兴盛期，当时有不少(shao)琼籍华侨从广东请工匠来海南盖房，其中很可能就有灰塑画(hua)师。
灰塑的发(fa)展是一个兼容并包的过程，这一点(dian)在(zai)海口、文昌等地(di)的骑楼(lou)建筑上体现得(de)很明显。以海口骑楼(lou)老街为例，这里(li)的灰塑纹样主要为动(dong)物、植物，也(ye)有相对简(jian)约的文字(zi)和几(ji)何纹样，比如八(ba)角形、方胜纹、万字(zi)纹、回纹、盘长纹。灰塑画(hua)师将(jiang)这些或(huo)繁或(huo)简(jian)的纹样恰到好(hao)处地(di)刻画(hua)于骑楼(lou)的罗马(ma)柱、拱券、外立面等处，实现了中西(xi)方建筑元素的完美融合(he)。
同时，经过一代代本(ben)地(di)工匠的摸(mo)索，海南灰塑也(ye)形成了一定的地(di)域特色。记者在(zai)海口骑楼(lou)博物馆(guan)酒店的露台上，看到了一处卷草尾(wei)灰塑。卷草尾(wei)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琼北民(min)居构件，通(tong)过灰塑的形式呈现，其颜色更加丰(feng)富，观赏性更强。
传统概念中的灰塑，是一种附于建筑之上不可移动(dong)的艺术品。近(jin)些年，一种新型灰塑作品在(zai)文昌出(chu)现，那就是灰塑画(hua)。画(hua)师采用灰塑的工艺和原材料，在(zai)木板上创作的立体画(hua)，就是灰塑画(hua)。
文昌灰塑画(hua)师陈加飞创作的《泉(quan)罗春山秀》，是一幅灰塑山水画(hua)。画(hua)中的绿树、青山、碧溪等错(cuo)落有致，霞光由远及近(jin)照射，刺破云(yun)雾(wu)，层次十分丰(feng)富。“这幅作品参考了国(guo)画(hua)的技法，色彩复杂多样，绘(hui)制难度很大。”陈加飞说，创作灰塑画(hua)的难度不亚于在(zai)纸上绘(hui)画(hua)，难就难在(zai)上色。“因为灰塑画(hua)是立体的，想要达到晕染、渐变(bian)的效果(guo)，就要反复叠涂，层层修饰(shi)，这很考验画(hua)师的功力。”文昌灰塑画(hua)师黄(huang)心宽擅长山水草木题(ti)材，他(ta)创作的《山光水色》《深谷(gu)晨(chen)韵》等灰塑画(hua)，描(miao)绘(hui)出(chu)一个鸟(niao)语花香的自然(ran)胜境，颇受市场(chang)欢迎。
从凝固的建筑构件，到“行走(zou)的艺术品”，灰塑入琼千年，演变(bian)出(chu)绰约风姿。
寰(huan)海阁酒店灰塑门联上的喜鹊。 海南日报记者 刘梦晓(xiao) 摄
文昌一处宗祠(ci)山墙上的灰塑。李昊(hao) 摄
老宅灰塑“讲”故事(shi)
灰塑传入海南后，最早出(chu)现在(zai)庙宇、宗祠(ci)等具有一定祭祀功能的建筑上，在(zai)民(min)间广受欢迎，后来开始应用于文昌、海口、琼海等地(di)的民(min)居中。
灰塑的题(ti)材内容有一定的范式，但也(ye)因“户”而异。一些民(min)居的主人(ren)会与画(hua)师沟通(tong)，将(jiang)家族的历史或(huo)创业故事(shi)，融入灰塑中，文昌东阁镇(zhen)富宅村的韩家宅就是一个例子。
这座已有近(jin)百年历史的老宅，墙体斑驳，不过从其规模和建筑装饰(shi)仍能看出(chu)它(ta)当年的气派豪华。老宅外墙上，有一处刻着“元兴利火锯厂”的灰塑，这个火锯厂就是当年韩家人(ren)在(zai)泰国(guo)经营的厂房。细看灰塑，厂房一侧是一处装饰(shi)精美的南洋风格楼(lou)房，路面上人(ren)来人(ren)往，十分热(re)闹(nao)，还有工人(ren)在(zai)往货船上搬运货物，而且货船不止一艘。
据了解，韩家宅是当地(di)旅居泰国(guo)的富商韩钦准于1936年回乡所建，历时两年建成。韩钦准年少(shao)时家里(li)很穷，他(ta)十多岁就跟随乡亲下(xia)南洋谋(mou)生(sheng)，经过一番拼搏，在(zai)贵人(ren)的帮助下(xia)建起(qi)了火锯厂、冰厂，积攒了财(cai)富。这件灰塑作品，生(sheng)动(dong)展现了他(ta)下(xia)南洋创业的历史。
文昌文城镇(zhen)头苑松树下(xia)村的符家宅，也(ye)是一处知名(ming)的老建筑。这座宅子南洋风情浓郁，多处可见柱饰(shi)、拱券、尖顶，历经百余年风雨洗礼，部分墙皮(pi)已经脱落，但墙上、檐上、门拱处的灰塑色彩仍较为艳丽。
据村里(li)人(ren)介(jie)绍，符家宅最早的主人(ren)是在(zai)新加坡经商的符永质、符永潮、符永秩三兄弟。三兄弟背井离(li)乡，在(zai)新加坡从事(shi)橡胶行业，1915年发(fa)迹后，他(ta)们运了一船银子回乡盖房，宅院于1917年建成。符家人(ren)虽然(ran)靠做橡胶生(sheng)意发(fa)了家，但他(ta)们一直十分尊重知识文化渊博之人(ren)，教导后代要多读书(shu)。这种观念在(zai)符家宅的灰塑上有所体现，比如宅子正门两侧的“卷册”灰塑，“书(shu)页(ye)”旁附有“五枝丹桂香”等诗句。在(zai)古代，“丹桂”经常用于代指登科及第的人(ren)。宅院建造时，科举制度已经取消，但符家人(ren)崇尚读书(shu)的家风却世(shi)代延续。
除了文昌，在(zai)海口包道村的侯家大院、琼海留客村的蔡家宅等传统民(min)居上，也(ye)可以看到精美的灰塑。比如，蔡家宅的屋(wu)脊上有卷草尾(wei)灰塑，外檐、墙楣上有宝瓶、钱币、画(hua)卷等灰塑。
“有琼海、万宁、陵水、三亚等地(di)的屋(wu)主，找我们去做灰塑。”文昌灰塑艺术家、非遗传承(cheng)人(ren)许达联说，过去在(zai)琼北地(di)区，盖房子以灰塑装饰(shi)是许多老百姓心中的一种执念。现在(zai)，拥有这种执念的人(ren)越(yue)来越(yue)少(shao)，反倒是经常有华侨回海南请工匠出(chu)国(guo)做灰塑。
“除了木结构的砖瓦房，其实混凝土(tu)楼(lou)房一样可以做灰塑。”许达联说，他(ta)在(zai)老家建了两层楼(lou)房，屋(wu)里(li)屋(wu)外做了很多灰塑，“我就想做个表率，希望(wang)有更多民(min)居用灰塑进行装饰(shi)”。
许达联创作的灰塑作品《龙跃云(yun)津》。资料图
侯家大院屋(wu)脊上的灰塑。
文昌学宫(孔庙)屋(wu)脊上的凤灰塑。 本(ben)版图片(pian)除署名(ming)外均由罗林涛摄
创作的留白之妙
留白是中国(guo)古人(ren)绘(hui)画(hua)常用的技法。一处巧妙的留白，往往能引发(fa)观看者的想象，起(qi)到“以无胜有”的效果(guo)。如南宋马(ma)远的《寒江独(du)钓图》，在(zai)一片(pian)空(kong)寂中，一老翁独(du)坐小舟，神闲气定。画(hua)家虽未勾勒一丝水纹，但大量的留白却让人(ren)感到烟波浩渺，满幅皆是水意。
在(zai)海南的灰塑作品中，留白的运用同样有“以无胜有”的视觉效果(guo)。“灰塑作品色彩五彩斑斓(lan)，一眼看过去容易产生(sheng)错(cuo)乱的感觉，这时候留白就显得(de)很重要。”寰(huan)海阁酒店负责人(ren)符燕舞说，灰塑作品有明显的写实风格，所呈现的物象纷繁多彩。如果(guo)要将(jiang)灰塑作为一种艺术品保留下(xia)来，用留白的手法为作品增添美感十分必要。
留白这种技法，在(zai)一些海南灰塑画(hua)师的作品中已经有所体现。比如，文昌灰塑画(hua)师伍世(shi)东创作的《一路连升》，出(chu)水芙蓉向上生(sheng)长，白鹭(lu)踏水、喜鹊停留，画(hua)面和谐而美好(hao)。纵观整幅作品，物象很多，却分布(bu)有序自然(ran)，皆因物与物之间有多处留白。
文昌灰塑画(hua)师林日文创作的《松鹤同春》，红日生(sheng)辉，白鹤低昂，青松苍(cang)劲，物象复杂多样。作品中有近(jin)一半的面积用于留白，令(ling)人(ren)无限(xian)畅想，与《寒江独(du)钓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艺术创作的理念是相通(tong)的，灰塑是雅俗共赏的艺术品。借鉴传统绘(hui)画(hua)的创作手法，能为灰塑注入更多活力。”林日文说，目前已有不少(shao)文昌灰塑画(hua)师用灰塑的技法创作国(guo)画(hua)，国(guo)画(hua)领域的许多理念，也(ye)在(zai)影响灰塑画(hua)师，让他(ta)们对灰塑的呈现形式有更多思考，这是一种良(liang)性互动(dong)。
留白亦是一种期待未来的态度。记者在(zai)寰(huan)海阁酒店内看到，这里(li)除了有多位文昌知名(ming)灰塑画(hua)师创作的灰塑作品，厅堂边缘还有多处空(kong)白。
“海南的灰塑艺术还在(zai)不断(duan)发(fa)展，我们留白是为了静待能者。”符燕舞说，在(zai)知名(ming)灰塑画(hua)师的作品旁预留出(chu)创作空(kong)间，也(ye)体现了画(hua)师的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