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秀勇 汤琼
基本案情
被(bei)告人唐某某于2021年上半年与被(bei)害人张某某（女(nu)，2005年8月出生，案发时系职高在校(xiao)生）交往，其(qi)间，偷(tou)拍了张某某的隐私照片、不雅视频。
2021年7月，张某某提出分手，唐某某为报(bao)复泄(xie)愤，在其(qi)网络空间发表两(liang)篇“说说”，散布张某某性(xing)感照片，公布张某某的个人信(xin)息并辱骂，同时将(jiang)张某某的隐私照片、不雅视频发送给QQ及微信(xin)好友、陌生人至少10人，并要求包含张某某同学在内的相关人员(yuan)转发前述“说说”及打(da)电话、发短(duan)信(xin)辱骂张某某。
上述两(liang)篇“说说”浏览量合计949次、点赞量合计273人、评论数合计49条。上述信(xin)息在网络空间迅速扩散、发酵，被(bei)害人张某某接到(dao)陌生人侮辱短(duan)信(xin)以及骚扰电话，备受舆(yu)论压力(li)，出现(xian)自闭症状(zhuang)，不能正常学习。
争议焦点
本案的争议焦点有(you)两(liang)个：一是关于本案的定性(xing)，唐某某的行为是否构成侮辱罪？二是关于本案的诉讼程序，如果本案构成侮辱罪，应由被(bei)害人自诉还是检察机关公诉？
案件分析
（一）被(bei)告人唐某某的行为构成侮辱罪，应依(yi)法追究刑(xing)事责任。
1.唐某某实施了公然侮辱的行为。根据刑(xing)法第二百四十六(liu)条第一款规定，侮辱罪是指以暴力(li)或者其(qi)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zhong)的行为，其(qi)侵害的法益是他人的人格尊严和(he)名誉。唐某某在交往期间偷(tou)拍张某某的隐私照片、不雅视频，二人分手后，为报(bao)复张某某，在张某某不知情的情况下，故意(yi)将(jiang)偷(tou)拍的隐私照片、不雅视频及辱骂张某某的文字发送到(dao)网络平台，并发送给张某某同学乃至陌生网友要求帮(bang)忙转发，公然贬损(sun)张某某人格、破坏其(qi)名誉。唐某某以破坏特定人名誉、贬低特定人人格为目的，故意(yi)在网络上对(dui)特定对(dui)象实施侮辱行为，降低了被(bei)害人的社会评价，侵害了被(bei)害人的人格利益，构成了对(dui)被(bei)害人人格的公然侮辱。
2.唐某某犯罪程度(du)已达到(dao)“情节严重(zhong)”。“情节严重(zhong)”是侮辱罪入罪的程度(du)标准，主要是指侮辱、诽谤他人手段恶劣、后果严重(zhong)或者影响很坏等情况。《最高人民(min)法院、最高人民(min)检察院关于办理(li)利用信(xin)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xing)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gan)问题(ti)的解释》第二条分别从传(chuan)阅数量、严重(zhong)后果、行政再犯、其(qi)他情形四方面明确刑(xing)法第二百四十六(liu)条第一款规定的“情节严重(zhong)”的认(ren)定。不论是法律条文还是司法解释规定均(jun)表明，在认(ren)定“情节严重(zhong)”时不唯数量论，而全面考量、综合评价。本案中隐私照片、不雅视频点击量、浏览量、转发次数虽然远未达到(dao)前述司法解释规定的五千次、五百次的数量标准，但本案被(bei)害人系未成年女(nu)性(xing)，面对(dui)网络上的舆(yu)论压力(li)，其(qi)遭受的身心伤害远大于成年人，抚慰恢复难度(du)也远高于成年人，应当从最有(you)利于未成年人原则出发，综合考虑被(bei)害人身心受到(dao)重(zhong)创，导致长期自闭抑郁，学习成绩严重(zhong)退步等后果，认(ren)定为前述司法解释第二条第四项规定的“其(qi)他情节严重(zhong)的情形”。
（二）被(bei)告人唐某某的行为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应由检察机关依(yi)法公诉
1.被(bei)告人唐某某的行为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刑(xing)法第二百四十六(liu)条第二款规定，“前款罪，告诉的才(cai)处(chu)理(li)，但是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和(he)国(guo)家利益的除外”，即当犯罪行为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或国(guo)家利益的情况下，可当然适用公诉程序。“两(liang)高一部”《关于依(yi)法惩(cheng)治(zhi)网络暴力(li)违法犯罪的指导意(yi)见》第十二条规定，“准确把(ba)握侮辱罪、诽谤罪的公诉条件。根据刑(xing)法第二百四十六(liu)条第二款的规定，对(dui)于网络侮辱、诽谤是否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应当综合侵害对(dui)象、动机目的、行为方式、信(xin)息传(chuan)播(bo)范(fan)围、危害后果等因素作出判定”。随着信(xin)息时代的来临，社会秩序管(guan)理(li)已延伸至网络空间。本案中，唐某某出于泄(xie)愤、威胁、报(bao)复动机，利用网络散布偷(tou)拍的未成年人隐私照片、不雅视频，吸(xi)引千余(yu)人浏览、评论，并积极通过网络留(liu)言、电话沟通等方式要求他人转发扩散，并指使他人打(da)电话侮辱被(bei)害人，由于网络空间的特殊性(xing)，案发后客观上已无法查清(qing)全部传(chuan)播(bo)链条，也无法彻底消除网络非法传(chuan)播(bo)的次生风险。综上，唐某某侵害对(dui)象特殊，作案动机卑劣，手段行为低俗，社会影响恶劣，不仅严重(zhong)影响了被(bei)害人的身心健康和(he)学习生活(huo)，严重(zhong)损(sun)害被(bei)害人人格权，而且破坏了公序良俗和(he)公众对(dui)网络空间的安全感，严重(zhong)危害社会秩序，符合公诉条件。
2.本案适用刑(xing)事自诉难以保证对(dui)网络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打(da)击效果。侮辱罪是典型的亲告罪，告诉才(cai)处(chu)理(li)。我国(guo)刑(xing)法将(jiang)侮辱罪纳入刑(xing)事自诉，主要考虑此罪名较为轻微，通过刑(xing)事自诉更能节约(yue)司法资源；该罪通常发生在熟人之间，赋予当事人诉的决(jue)定权，有(you)利于消除社会矛盾(dun)，减少社会对(dui)立面；同时，考虑到(dao)该罪涉及被(bei)害人的名誉和(he)隐私，由被(bei)害人决(jue)定是否起诉也是对(dui)被(bei)害人人格尊严的尊重(zhong)。但刑(xing)事追诉是一个较为复杂且专业的过程，对(dui)自诉人诉讼能力(li)要求较高。自诉人的证据收集能力(li)、法律运用能力(li)及其(qi)他能力(li)等，对(dui)诉讼效果影响较大。未成年人一般诉讼能力(li)较为低弱，让未成年人是受害人的网络侮辱刑(xing)事案件适用自诉，实际是对(dui)网络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放纵。本案被(bei)害人系未成年人，从其(qi)事发后不敢、不愿举报(bao)行为人可以看出，其(qi)维权意(yi)识较弱；本案侵害行为发生于网络空间，具有(you)传(chuan)播(bo)广(guang)、危害大、影响难消除等特点，仅凭被(bei)害人一己之力(li)，难以全面取证、阻断传(chuan)播(bo)，更不能对(dui)实施此类行为的犯罪分子产(chan)生震慑效应。检察机关依(yi)法追诉并指控犯罪，固(gu)定证据后协调相关部门删除网络发布的视频，对(dui)转发者进(jin)行批评教育，不但全面保障了未成年女(nu)性(xing)的人格权，而且对(dui)此类利用网络发布隐私视频、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的行为予以严厉警(jing)示(shi)，符合对(dui)未成年人的特殊、优先保护(hu)要求。
案件结果及启示(shi)
2023年3月30日(ri)，江苏省某市（区）人民(min)法院作出判决(jue)，采纳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和(he)量刑(xing)建议，以侮辱罪判处(chu)被(bei)告人唐某某拘役五个月。判决(jue)宣告后，唐某某对(dui)侮辱罪判决(jue)部分未提出上诉。2023年7月18日(ri)，江苏省某市中级人民(min)法院维持一审对(dui)侮辱罪的判决(jue)，判决(jue)已生效。
通过本案，我们可以得到(dao)三(san)点启示(shi)：
一是严厉惩(cheng)治(zhi)网络侮辱未成年人行为。未成年人心智发育尚未成熟，网络侮辱可能会给未成年人形成难以磨灭的身心伤害，造成严重(zhong)的危害后果。因此，包括司法机关在内的社会各界要高度(du)重(zhong)视网络侮辱未成年人犯罪的社会危害性(xing)，不能将(jiang)侮辱信(xin)息的点击、浏览、转发次数作为入罪的唯一依(yi)据，而应充分考虑未成年人的身心特点，体现(xian)对(dui)未成年人的特殊、优先保护(hu)，相对(dui)较宽认(ren)定针对(dui)未成年人的网络侮辱“情节严重(zhong)”，严厉打(da)击和(he)防范(fan)网络侮辱行为。以破坏未成年人名誉、诋毁(hui)未成年人人格为目的，恶意(yi)散布未成年人的隐私影像(xiang)资料(liao)，严重(zhong)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危害涉未成年人网络空间秩序的，司法机关应当能动履行打(da)击犯罪职能，从严追诉追责。
二是加强对(dui)网络侮辱未成年被(bei)害人的司法保护(hu)。网络侮辱犯罪具有(you)易扩散、不可控、影响消除难、取证举证难等特点。而以网络传(chuan)播(bo)隐私照片、不雅视频为手段公然侮辱未成年女(nu)性(xing)的，被(bei)害人往往出于害怕报(bao)复与羞耻心不敢、不愿举报(bao)犯罪，更加因为社会经验少、诉讼能力(li)弱，面临刑(xing)事自诉难、私力(li)维权难。对(dui)于此类案件应用好用足自诉转公诉程序，严厉惩(cheng)治(zhi)网络侮辱未成年人犯罪，帮(bang)助未成年被(bei)害人脱离网络侮辱的侵扰，维护(hu)安全公平的社会秩序与清(qing)朗的网络空间秩序，优化(hua)未成年人成长法治(zhi)环境。
三(san)是自觉遵守网络空间秩序。信(xin)息化(hua)社会向(xiang)纵深演进(jin)，网络已成为区别于现(xian)实环境又一人类活(huo)动的空间。任何人在享受信(xin)息化(hua)时代利好的同时，也应严格遵守网络空间的各项规定和(he)秩序，更不能触犯法律法规的红线。随着《关于办理(li)利用信(xin)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xing)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gan)问题(ti)的解释》《关于依(yi)法惩(cheng)治(zhi)网络暴力(li)违法犯罪的指导意(yi)见》《未成年人网络保护(hu)条例》等法律法规及司法解释的出台，打(da)击网络违法犯罪的力(li)度(du)正进(jin)一步加大，治(zhi)理(li)网络空间的严密法网正进(jin)一步形成，“网络不是法外之地(di)”，任何在网络空间的违法犯罪都将(jiang)受到(dao)法律法规的严厉制(zhi)裁。
陆秀勇 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民(min)检察院副(fu)检察长
汤 琼 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民(min)检察院第四检察部主任
来源：法治(zhi)日(ri)报(b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