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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子婷与工地(di)女工边吃(chi)饭边聊(liao)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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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妇(fu)女节(jie)当天，武子婷将鲜花递给了女工杨承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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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di)女工李七双正在检查挂钩(g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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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起）武子婷、陈书婉、 贺思雨、曾菲彤在毕业设计答辩现(xian)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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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di)宿舍内部(bu) |
羊城晚报记者谢小婉实习生罗银芳
本版图片由(you)受访者提供
2023年9月，深(shen)圳大学(xue)传播学(xue)院新闻系四(si)名大四(si)女生组成(cheng)“新闻跨土木”小组，随后确定了她们毕业设计的报道选题：了解工地(di)上的女性。对于小组成(cheng)员来(lai)说，这是个陌生的群体。虽然生活(huo)在同一(yi)座城市，但(dan)双方从无交集。
这是怎样的一(yi)个群体，要讲怎样的故事(shi)，一(yi)切都是未知(zhi)。在接(jie)下来(lai)的大半(ban)年时间里，小组成(cheng)员们辗转深(shen)圳两处(chu)工地(di)，与23名工地(di)女工取得联系，甚至争取到机会进入工地(di)里与女工们同吃(chi)同住三天。
2024年4月中旬起，该小组推出系列(lie)报道《她立于瓦砾之(zhi)中：深(shen)圳工地(di)女性生活(huo)纪实》，以两篇报道和一(yi)部(bu)微纪录片讲述深(shen)圳工地(di)女工的故事(shi)。通过学(xue)生的眼睛，从她们的观察和记录中，去关注一(yi)个常被忽视的女性群体。
蹲点小吃(chi)摊
下午5时许，占据(ju)深(shen)圳湾文化广场一(yi)隅的小吃(chi)摊逐渐热闹起来(lai)，附近工地(di)开始(shi)下班(ban)，大批工人蜂拥而至。工服虽脏(zang)，不妨碍(ai)大快朵颐，食物散发(fa)的香气与辛劳过后的汗水搅合在一(yi)起。一(yi)开始(shi)，陈书婉面对这样的场景会感到局促：“九成(cheng)以上都是男工，我们几个年轻女生站在那，显得格格不入，不敢跟别人开口。”
2023年9月起，确定毕业设计选题后，只要没(mei)有学(xue)习或实习任务，几乎每(mei)个周末陈书婉和其他三名小组成(cheng)员都会前往深(shen)圳湾文化广场，由(you)于进不去工地(di)，她们寄希望(wang)于在这里的小吃(chi)摊上找到合适的访谈对象。“在男性主导的工地(di)，女工毕竟是少数(shu)，可能七八十个人里只有一(yi)两个，并不容易碰上。”陈书婉回忆道，不同于男工们喜欢三三两两吆(yao)喝着聚(ju)在摊位吃(chi)饭，女工更喜欢打包拎走，这给“守株待兔”的她们造成(cheng)一(yi)定的困难，“我就在摊档上买点东西(xi)，看到有女工过来(lai)，就赶紧凑过去套(tao)近乎。”蹲坐在马路牙子上，陈书婉手捧着盒饭，“姐，你也来(lai)这里吃(chi)饭呀”，成(cheng)为她常用的开场白，然而进展并没(mei)有想(xiang)象中顺利(li)。
开题前没(mei)想(xiang)到的情(qing)况(kuang)不断发(fa)生——比如小组派(pai)发(fa)的寻人传单石沉大海，比如很难在人来(lai)人往的小吃(chi)摊上再次(ci)碰上同一(yi)位女工，比如好不容易要到联系方式，第(di)二天对方又销声匿迹……信任，总是人与人之(zhi)间最难解决的问题。“跟这些女工聊(liao)天时，她们大多数(shu)很热情(qing)，问什么答什么，也有人聊(liao)着聊(liao)着同意接(jie)受我们的采访。但(dan)经常第(di)二天再问时，她们就会说不想(xiang)掺和这事(shi)情(qing)。每(mei)每(mei)给你希望(wang)，又一(yi)次(ci)次(ci)扑灭，反反复复持续半(ban)年时间，我们都很沮丧(sang)。”
开题前对女工群体的印(yin)象也在逐渐改变。起初，小组成(cheng)员曾菲彤很难想(xiang)象会有女性去工地(di)干重体力活(huo)，在她的理解中，做家政(zheng)当保姆或是去流水线上打工会更轻松、更适合女性身份一(yi)些。“但(dan)跟越来(lai)越多的女工聊(liao)天后会发(fa)现(xian)，在工地(di)工资高一(yi)点，而且她们觉得去工厂没(mei)有自(zi)由(you)，甚至上个厕所(suo)都要打报告，所(suo)以主动逃离流水线。”这打破(po)了曾菲彤原有的认知(zhi)。
女工安颖给小组成(cheng)员们留下很深(shen)的印(yin)象。安颖今年刚满30岁，在工地(di)女工里属于少有的年轻人。跟大多数(shu)联系上的女工一(yi)样，安颖十分热情(qing)地(di)接(jie)受了学(xue)生们的请求，双方在一(yi)段时间内保持着联系。“春节(jie)期间她回家了，后来(lai)我给她发(fa)消息，明(ming)显感觉她变得冷淡，后来(lai)给她打电话，被她全部(bu)挂断，也不知(zhi)道那几天发(fa)生了什么。”陈书婉说道。
“三八”妇(fu)女节(jie)
在贺思雨的描(miao)述中，她们小组的毕业设计定题很快，在四(si)十多个备选题里，两位指导老师都对这个题目青睐有加。在沟通中，指导老师陈显玲曾向她们解释，希望(wang)这个选题能够让她们“关注女工的境遇，认识真(zhen)实的社会，接(jie)触常被忽视的群体，得到一(yi)些触动”。
选题定得很快，但(dan)推进缓慢。在深(shen)圳湾文化广场建设工地(di)附近，小组成(cheng)员努力近半(ban)年时间，尝试与多位女工沟通，但(dan)一(yi)直没(mei)能取得对方持续的信任，“她们很怕被骗，即使我们一(yi)再解释、证明(ming)自(zi)己的身份”。
2024年3月，在几近放弃之(zhi)际，转机出现(xian)了——有成(cheng)员几经辗转联系上深(shen)圳龙华区某工地(di)的包工头，这回，她们被允(yun)许进入到工地(di)里。
灰绿色的幔布包裹着未成(cheng)型的建筑，在机器(qi)的轰鸣声中，空间被钢筋和铁板(ban)分割成(cheng)一(yi)格格，工人们在其中爬上爬下。贺思雨跟在包工头身后，一(yi)条水渠笔直地(di)将工作区和宿舍区串联起来(lai)，终点隐于远处(chu)高楼大厦的边缘不可见。她走进临时搭(da)建起来(lai)的铁皮房宿舍，每(mei)走一(yi)步(bu)都发(fa)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宿舍楼高七米(mi)，两层，一(yi)千多名工人住在这里，空间得到了最大化利(li)用，二楼的过道格外狭窄，只能容一(yi)人通过。3月8日22时许，四(si)名女学(xue)生们走在这条过道上，抬头见上方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衣服，垂下来(lai)的裤脚(jiao)带着湿气擦过她们的肩(jian)膀，迎着来(lai)来(lai)往往打量的目光，走进了女工们的宿舍。
这天是“三八”妇(fu)女节(jie)，第(di)一(yi)次(ci)见这里的女工，武子婷想(xiang)正好趁着节(jie)日，送她们几枝花拉近彼此的距离：“在这个属于女性的节(jie)日，送她们一(yi)枝花，在我们看来(lai)是理所(suo)当然的事(shi)情(qing)。”她们进入宿舍时，大多数(shu)女工已经准备休息了，看到乍(zha)然出现(xian)的鲜花，坐在木板(ban)凳上的一(yi)位女工直接(jie)站了起来(lai)，接(jie)过花愣愣端详了几秒(miao)才反应过来(lai)，露出笑容。
“有大学(xue)生来(lai)给我们送花！”这个消息在短(duan)时间内传遍几间女工宿舍，一(yi)朵朵康乃馨在传递，被或雀跃大方或羞怯(qie)沉默地(di)接(jie)过，显然鲜花是不常出现(xian)于此的事(shi)物。
这天晚上，也是武子婷第(di)一(yi)次(ci)见到49岁的电梯驾驶员杨承兰。“当时只有我留在电梯里跟她说话，她看着我，可能想(xiang)起她的女儿来(lai)，笑得很真(zhen)，特别亲切。”武子婷说道，“我把花递给她后，她又问我要了一(yi)朵，说要带给同在工地(di)上的妹妹。”距离感在这个请求中消失了，经历过之(zhi)前半(ban)年无数(shu)次(ci)拉扯与拒绝，对选题有些灰心的武子婷一(yi)下子被点燃，女工群体不再只是一(yi)个符(fu)号，“之(zhi)前不管怎么努力，都没(mei)办法走近她们。那天杨姐只是多要了一(yi)枝花，但(dan)那个瞬间觉得距离一(yi)下被拉近了”。
工地(di)宿舍条件有限，地(di)方狭窄，杂物颇多，灯(deng)光也昏暗，但(dan)四(si)名女生不约而同地(di)记得，在简陋的房间里，堆满东西(xi)的桌子被清出一(yi)角，女工们用矿(kuang)泉水瓶充当花瓶，珍重地(di)插上她们送来(lai)的康乃馨。
同吃(chi)住三天
在征得同意后，3月9日起，小组成(cheng)员被允(yun)许进入工地(di)，获得与女工们同吃(chi)住三天的机会。
第(di)一(yi)天，每(mei)个人的第(di)一(yi)感受都是：起得很早。
5时30分，深(shen)圳的天还没(mei)全亮(liang)，工地(di)里的灯(deng)零(ling)星开着，杨承兰的早餐是一(yi)碗泡面。时间尚早，但(dan)她已经是宿舍里最后一(yi)个人了，其他女工早已赶去上工。上工前，杨承兰从床头掏出一(yi)个本子，写上今天的日期，以此来(lai)记录加班(ban)时长。电梯驾驶员每(mei)个月的基础工资是5000元，加班(ban)一(yi)小时20元，杨承兰凭借这个本子来(lai)核对自(zi)己每(mei)月的薪水。
杨承兰一(yi)天的工作，都在工地(di)的电梯间里——她们称之(zhi)为“梯笼(long)”的地(di)方。她需要驾驶电梯对物料和人员进行垂直运输，因为工地(di)电梯没(mei)有具体的楼层按键或是确定的停止点，杨承兰需要不时通过前方和左方的小窗判断高度和位置，仅凭目测(ce)停下电梯。为了这份工作，她特地(di)去考了特种作业操作资格证。过去一(yi)年，有340多天，杨承兰都待在“梯笼(long)”里。
8时30分许，在工地(di)内部(bu)，39岁的塔吊指挥员李七双正配合着塔吊司机将地(di)面材料吊至高处(chu)。吊臂垂吊着上百斤的钢管缓缓升至高空，从头顶平移过去，投下的阴影让即使戴着安全帽的学(xue)生们也感到有些心慌。这是李七双离开云南老家外出打工的第(di)13年，也是第(di)二回站在了深(shen)圳的土地(di)上。
这处(chu)工地(di)有工人超千名，女工仅有二十多个，在男性主导的工地(di)里，女多男少的工种尤为罕见，曾菲彤留意到，杨承兰和李七双的岗(gang)位基本由(you)女性担任。“包工头说，像这种经常需要跟人沟通交流的工作，有时候相比起急吼(hou)吼(hou)的男工，女工有着更为细腻、稳定的情(qing)绪(xu)，在工地(di)里做协调工作效率(lu)更高。”曾菲彤提到。
但(dan)冲突也时有发(fa)生。工期赶、工作忙的时候，摩擦不可避免，当对方不讲道理时，女工们也会反击吵(chao)回去。杨承兰自(zi)觉“开电梯总是会受点委屈(qu)的”，工地(di)一(yi)整栋建筑只有两座电梯，有时会忙得难以及时照应，尽管杨承兰已经一(yi)刻不停地(di)操纵着电梯上上下下，但(dan)依旧会受到一(yi)些工人的责骂(ma)，她们有时会大声地(di)吼(hou)回去。
一(yi)天的工作流程来(lai)回反复，直到晚上10时许，才有女工陆续下班(ban)。武子婷回忆道：“来(lai)之(zhi)前我设想(xiang)着会有很多温馨的画面：跟女工们一(yi)起聊(liao)天玩耍，半(ban)夜吃(chi)个宵(xiao)夜唱个歌什么的，但(dan)其实她们压根没(mei)有自(zi)己的时间。”
少有的空间
深(shen)圳很大，但(dan)容纳工地(di)女工们的空间不大。杨承兰住在挤(ji)着五(wu)张上下床的30多平方米(mi)的房间里，每(mei)天站着的“梯笼(long)”，也只有5平方米(mi)。男女混(hun)住的环境也在一(yi)定程度上压缩着女工们的生活(huo)空间：女工们很少坐在食堂在男人堆里吃(chi)饭，她们更习惯打包回宿舍，待在更为熟(shu)悉的环境中；女厕所(suo)和女浴(yu)室距离男工的处(chu)所(suo)只隔一(yi)条过道，女工们学(xue)会挑着时间去洗(xi)澡。
小组成(cheng)员们发(fa)现(xian)几乎所(suo)有女工都给自(zi)己的床铺装上了床帘(lian)，拉上之(zhi)后，就是她们在工地(di)，甚至深(shen)圳这片土地(di)上少有的专(zhuan)属自(zi)己的空间。
43岁的曾立新加完班(ban)回到宿舍洗(xi)完澡，为了不打扰舍友休息，站到外头的空调外机旁，弯着腰用吹出的暖风(feng)将头发(fa)吹干，她来(lai)深(shen)圳打工已有7年时间，陈书婉跟她的谈话就在宿舍的床边随意地(di)展开。
一(yi)次(ci)次(ci)的交谈，让陈书婉发(fa)现(xian)，即使很多女工已来(lai)深(shen)圳打工多年，但(dan)在她们的生活(huo)里，深(shen)圳存在的痕迹微弱，“光看她们的朋友圈，几乎从不提及在深(shen)圳的生活(huo)，她们对深(shen)圳没(mei)有归属感。”陈书婉写道，“她们人在深(shen)圳，但(dan)在最私(si)密的自(zi)留地(di)里几乎看不到深(shen)圳。”
进入工地(di)前，武子婷对这次(ci)采访没(mei)有作过多的设想(xiang)。与女工接(jie)触的大部(bu)分时间中，总会听到她们说：没(mei)有什么故事(shi)、没(mei)有什么打算、也没(mei)有什么想(xiang)法。“我们就想(xiang)知(zhi)道，她们会在乎什么，是怎么样的经历怎么样的选择，一(yi)步(bu)步(bu)拼就了她们现(xian)在的生活(huo)。”武子婷说道，“她们努力活(huo)得精彩，那种质朴而又坚韧的力量，一(yi)次(ci)次(ci)打动我们。”
四(si)名女生最终将她们的报道命名为《她立于瓦砾之(zhi)中》。“她”既是在建筑工地(di)——这个在男性主导的环境中，一(yi)次(ci)次(ci)克服困难、努力工作的女工，也是在细碎磨人日常里，总是笑着面对、尽力生活(huo)的女工。
深(shen)圳大学(xue)传播学(xue)院2020级新闻系毕业设计答辩在4月26日进行，四(si)名女生邀请了其中几名女工参(can)加，“她们都非常希望(wang)能到大学(xue)里走一(yi)走、看一(yi)看”。然而，答辩当天，由(you)于各种原因，她们还是没(mei)能到达现(xian)场。
《她立于瓦砾之(zhi)中》的展示获得不少好评。这一(yi)天结(jie)束后，这组报道中涉及的女工们继续在工地(di)里埋头苦干，采写这组报道的四(si)名女生，也已有了各自(zi)的毕业去向，或深(shen)造或就业。短(duan)暂交集过后，不同的道路在脚(jiao)下展开，但(dan)不管是工人还是学(xue)生，都得到了一(yi)些新的体验和感悟，都希望(wang)彼此在瓦砾中也好，在康庄大道上也好，都能以一(yi)直“立”着的姿态，勤恳生活(huo)下去。
（文中部(bu)分内容引(yin)自(zi)系列(lie)报道《她立于瓦砾之(zhi)中：深(shen)圳工地(di)女性生活(huo)纪实》，其中安颖、曾立新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