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自己一次做孩子(zi)的机会，蹦蹦跶跶地(di)跟夏(xia)天撞个满(man)怀。我们可以(yi)写出无数这样的句子(zi)，在这个特别的日子(zi)里给予彼此宽慰，抓住哪怕只有一刻的放肆(si)。但今年，我们想再进一步。作为成长的起点，童年，若只视(shi)作怀旧的标的，或(huo)许会让我们错(cuo)过重要的自我命题。它关乎你今天的行(xing)动与选择。
童年，如何给予成年后的我们以(yi)力(li)量？反刍童年，今天的你何以(yi)这样生活？抱着对(dui)这个问题的探索，六一儿童节(jie)之际，我们在“人间任天真(zhen)——大人也要孩子(zi)气”新(xin)刊专题中，邀访了多位创作、出版领域的大人，收到(dao)的回复恰好来自四位女(nu)性。她们的童年有着不同的底色，长大后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但我们能从她们的故(gu)事里，读出温柔与坚持，读出深思与责任。这或(huo)许就(jiu)是童年的魔法，你萌(meng)生的行(xing)动，会让今天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相拥(yong)。
今天的我们啊(a)，都长成了很棒的大人。
六一专题
「主题」B01 人间任天真(zhen)
「主题」B02-B03 蔡皋：童年是我清(qing)澈(che)的源头，是一辈子(zi)保守的地(di)方
「主题」B04-B05 童年的魔法：我们都长成了很棒的大人
「主题」B06-B07 张春：用“出尔反尔”的方式重新(xin)养育自己
「文(wen)学」B08 《心归故(gu)里》：故(gu)土难(nan)离亦难(nan)归
1
童年听到(dao)的故(gu)事
打开了我对(dui)世界(jie)的好奇
愚公子(zi) 独立(li)动画导演、插(cha)画作者
从小(xiao)到(dao)大我都在干一件事，那就(jiu)是画画。画画的初衷，是为了讲故(gu)事。
小(xiao)时候我的家(jia)人经(jing)常给我讲故(gu)事。有报纸上的，有电视(shi)剧里的，也有在单(dan)位里真(zhen)实发生的故(gu)事。他们都是善于讲述故(gu)事的人，会模仿(fang)不同的角(jiao)色，绘声绘色地(di)描述细节(jie)，设计精彩的反转，以(yi)及最(zui)后加入自己对(dui)事件的看法。小(xiao)时候的我总是听不够，我记(ji)得有一次，我央求奶奶再讲一个，她说奶奶的故(gu)事都在肚子(zi)里，明天再给你讲。于是我晚上非要住进她的肚子(zi)里睡觉。
我想可能就(jiu)是这些故(gu)事，打开了我对(dui)这个世界(jie)的好奇心。
《内向游(you)戏》内页。
我的父亲是一名画家(jia)，但小(xiao)时候他从不教我画画，他很担(dan)心那些刻板的规则，会束缚我的想象力(li)。他会让我给他讲故(gu)事，编完后让我为自己的故(gu)事配上画面。还记(ji)得我小(xiao)时候编过一个关于狐狸和羊去找宝藏的故(gu)事，现在想来大概算是公路片。每次编不下去的时候，父亲会给些提(ti)示，接着问我，“然后呢？”我还记(ji)得父亲给我订厚厚的本子(zi)，买(mai)许多的颜料，鼓(gu)励我把每天有趣的事情都画下来，任由(you)我肆(si)意铺(pu)展我的想象力(li)。我可以(yi)在本子(zi)上画，在T恤上画，在家(jia)里的墙上画……
我的父亲保留了很多我小(xiao)时候的作品，甚至是我们互相书(shu)写的字条。这些东西对(dui)我来说非常宝贵，是我回不去的时间，是我长大后一切创作的最(zui)原始(shi)动力(li)。
《内向游(you)戏》内页。
小(xiao)时候的我曾经(jing)以(yi)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名作家(jia)，直到(dao)高中决定报考艺术方向，才开始(shi)系(xi)统(tong)学习(xi)素描之类的考试(shi)科目。其实无论是写作还是画画，核心对(dui)我来说还是讲故(gu)事，包括(kuo)后来去学习(xi)动画。而学习(xi)动画的根源是热衷电影，它是加入了时间的艺术，于是我可以(yi)拥(yong)有更(geng)多的手段去描述一个故(gu)事。
《内向游(you)戏》内页。
长大以(yi)后，我把对(dui)讲故(gu)事的关注点，放在自己真(zhen)实发生的经(jing)历上。一直以(yi)来，我都在观察这个世界(jie)，用旁观者的视(shi)角(jiao)去观察周遭的人和事，包括(kuo)自己。我喜欢画下那些生活里在我心里触发细小(xiao)涟漪的瞬间。
我观察人和事的习(xi)惯，主要是受(shou)到(dao)我父亲的培养。小(xiao)时候他带我上街，回家(jia)后一起讨论刚刚发生的有趣事情。小(xiao)时候家(jia)里还有许多书(shu)，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里面。我的父母很喜欢看电影，我想这些都是滋养我创作的重要源泉(quan)。我擅长画短(duan)小(xiao)的故(gu)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开始(shi)渴望创作篇幅更(geng)长一点的故(gu)事，还需要一点时间画完。
《好像(xiang)有什么不对(dui)劲》，作者：愚公子(zi)，版本：乐府文(wen)化(hua) | 中信出版集(ji)团 2023年11月。
现在回看自己的童年，它对(dui)于我来说最(zui)宝贵的，是给了我一双冷静观察的眼睛和温柔细腻的心。借用一支笔(bi)，或(huo)写或(huo)画，让我渐渐走向成为自己的那条路，和这个世界(jie)有了些许的关系(xi)。
你问我最(zui)想跟小(xiao)时候的自己说什么？嗯，我想说：
“别老大半夜趴着画，
不然你小(xiao)学三年级
就(jiu)要戴眼镜了！”
《内向游(you)戏》，作者：愚公子(zi)，版本：乐府文(wen)化(hua) | 北(bei)京联合出版社 2021年4月。
2
多亏童书(shu)
30岁(sui)的我
更(geng)像(xiang)一个快乐的孩子(zi)
吴回音 童书(shu)编辑、童书(shu)书(shu)评人
我的童年是不快乐的、慌张的。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两家(jia)人互相看不惯。父母离婚后，紧张关系(xi)好像(xiang)都施(shi)压给了我，奶奶曾冲来学校把来看望我的外婆扯出教室(shi)揍了一顿，爷爷对(dui)我说：“要不是看你成绩好，早就(jiu)把你掐死。”有一次半夜听到(dao)他起夜，我赶紧从后门溜去厨房，摸摸菜(cai)刀(dao)还挂(gua)没挂(gua)在墙上，心里想着“要是不在，得马上逃命”，我就(jiu)是在这样一种忧(you)虑(lu)中长大。
青(qing)春期时，我的性格(ge)变得格(ge)外恶劣。因为某人不记(ji)得我生日（明明我也不记(ji)得她的），因为臆测某人不和我玩，动不动就(jiu)嚎哭、吵架。很多年后同学说：中学那会儿真(zhen)是对(dui)你“敬(jing)而远之”，太恐怖了。
去外地(di)读大学后，状况才有了改变。到(dao)了一个人也不认识(shi)的崭新(xin)环境，我得以(yi)远离家(jia)庭(ting)纷争(zheng)与冷热暴(bao)力(li)。起初我会思考怎么拥(yong)有新(xin)的开始(shi)——为什么过去的我会被讨厌(yan)，怎么样才能被大家(jia)喜爱(ai)，而当大二时开始(shi)上儿童文(wen)学研究课(ke)，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拥(yong)抱了。
吴回音的童书(shu)（拍(pai)摄 / 吴回音）
在儿童文(wen)学课(ke)上，老师介绍了许多绘本，诸如《獾的礼物》《荷花镇的早市》《来喝水吧》等等偏经(jing)典的作品。在农村与乡镇长大的我，此前从不知(zhi)道“绘本”是什么东西，觉得新(xin)奇，不过，内心的感触有限(xian)。一次课(ke)间，老师正(zheng)好坐(zuo)在我旁边休息，我问她：老师，您介绍的作品，讲的好像(xiang)都是和我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儿童文(wen)学会不会讲破(po)碎的家(jia)庭(ting)、痛苦之类的呢？老师推荐了秦(qin)文(wen)君、殷健灵的作品，后来印象深刻的还有陈丹燕的《女(nu)中学生三部曲》。
《荷花镇的早市》，作者：周翔，版本：蒲蒲兰(lan)绘本馆 |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2013年4月。
《女(nu)中学生三部曲》，作者：陈丹燕，版本：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4年10月。
读这些国内的少女(nu)成长小(xiao)说时，我感受(shou)到(dao)了前所未有的触动，每一个文(wen)字好像(xiang)会变成真(zhen)实的形象，而我在半空中俯(fu)瞰她们煎(jian)熬(ao)、破(po)茧。她可能被期许着做好学生，不知(zhi)如何反叛，又对(dui)自己不满(man)；可能被家(jia)庭(ting)、学校、具体的人伤(shang)害，怀疑自己没有出生的话一切是不是会更(geng)好；还可能以(yi)为自己没有容身之所，好不容易(yi)才遇到(dao)理解(jie)自己的人……那些身影模模糊糊，总觉得每个故(gu)事都叠加着我的真(zhen)实经(jing)验。过去我一团乱麻的假想逐渐凝聚(ju)：
我不是天生的坏(huai)孩子(zi)，
不会永(yong)远被讨厌(yan)；
以(yi)及，大人们，
请你们不要再制造
新(xin)的“坏(huai)孩子(zi)”了。
世界(jie)上一定还有很多像(xiang)我一样的小(xiao)孩。抱着“要让像(xiang)我一样的少年都能读到(dao)这样的书(shu)、得到(dao)治愈(yu)”的念头，我选择了继续(xu)读儿童文(wen)学硕士，进童书(shu)出版行(xing)业……
说到(dao)工作，比起家(jia)长毫不犹豫购买(mai)的功能性童书(shu)，我更(geng)想编辑、推荐那些拥(yong)抱孩子(zi)的童书(shu)。除(chu)此以(yi)外，我也依然是一个普通的童书(shu)读者。绘本是我的伙伴，鼓(gu)励我做事情。比如《古仑巴幼儿园》，它讲一只小(xiao)象抱着热情做事，做出了巨大的饼干、巨大的皮鞋，可是教小(xiao)象做这些东西的人很不满(man)意，说造得这么大，根本用不了。
直到(dao)来到(dao)幼儿园，小(xiao)朋友们在巨大皮鞋上玩耍，分吃巨大的饼干。这本绘本好像(xiang)在对(dui)我说：
“你做的一切努力(li)，都不会是无用之功，总有一天会变成宝贵的东西。”
身处职场这种成人世界(jie)，在我犹豫要不要做那些过于理想的事时，《古仑巴幼儿园》总给我力(li)量。如今，身边人常评价我“有孩子(zi)气”，想做纯粹理想的事，这大概就(jiu)是我的“孩子(zi)气”吧！
多亏童书(shu)，它们使(shi)我在快30岁(sui)的时候，比10岁(sui)时更(geng)像(xiang)一个快乐的孩子(zi)。
《古仑巴幼儿园》，作者：[日]西内南 / [日]堀内诚一 ，译者：唐(tang)亚明，版本：小(xiao)活字策划、三环出版社（新(xin)版2024年即将出版）。
3
现在的我
羡慕小(xiao)时候
在戈(ge)壁荒野生活的我
欧阳婷 自然写作者
我童年生活的地(di)方，与戈(ge)壁荒野无限(xian)接近。父母是在建设新(xin)疆的年代里毕(bi)业分配到(dao)那里去的，在位于南疆塔里木(mu)盆地(di)边缘的一处军(jun)工厂扎下根来。风(feng)沙侵袭之下，有一个属(shu)于我们自给自足的小(xiao)世界(jie)，厂房、学校、医院、办公楼都是父母那一代人亲手建起来的，那时候戈(ge)壁滩的砂质土壤不能建太高的楼房，最(zui)多三四层。
小(xiao)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生活的地(di)方跟“大城市”是有差别的，每个假期也期待能坐(zuo)着厂里的“老解(jie)放”车，去往(wang)乌鲁木(mu)齐的姥姥姥爷家(jia)，更(geng)宽的街道、更(geng)高的商场、更(geng)丰富(fu)的物质，便(bian)是我对(dui)“大城市”生活的全部想象与感知(zhi)。不过，我的童年是另(ling)一种意义上的富(fu)足，现在想起来，我都很羡慕我小(xiao)时候，在那样一个比较特殊的军(jun)事化(hua)管理的工厂里，上下班的军(jun)号声是我们生活的时钟，旷野就(jiu)是我们的乐园。
父母对(dui)我们是放养式的教育，没有过多管束，那时候我也是个 “野孩子(zi)”，现在回想，我们小(xiao)时候做的许多事都是在“危险”的边缘试(shi)探（尤其是男孩）。出了厂区就(jiu)是戈(ge)壁滩，附(fu)近有河(he)流的支脉，还有湿地(di)、芦苇荡。冬天芦苇荡结很厚的冰，父亲给我们用钢刃和薄木(mu)条做冰车，在上面滑(hua)冰，冰车有单(dan)刃和双刃的。春夏(xia)之交，旱(han)柳、沙枣树(shu)、杨(yang)树(shu)绿意葱(cong)茏，它们扎根于沙地(di)之中，老柳树(shu)树(shu)干特别粗，我们放学以(yi)后经(jing)常爬到(dao)柳树(shu)上玩，用新(xin)生柳枝的树(shu)皮做柳哨。还会去更(geng)远的地(di)方探险，游(you)野泳，去附(fu)近的小(xiao)黑山，戈(ge)壁上的小(xiao)山头不都是有树(shu)的，小(xiao)黑山是风(feng)化(hua)的石灰岩，远足路上会遇到(dao)隐匿在荒滩中有保护色的蜥蜴，还有拦洪坝，从大坝的边缘往(wang)坝底滑(hua)沙而下，细细的沙子(zi)很洁净，完全没有土。
家(jia)里住平房，没有卫生间，晚上出去上旱(han)厕，还可以(yi)借机在外面“浪游(you)”一番。你还能想出在全然没有光污染的地(di)方，夜里看天空是什么样的吗？月圆(yuan)的时候，夜里的戈(ge)壁简直像(xiang)白(bai)昼一样明亮，能看清(qing)月光里的每一样事物。
或(huo)许每个人都会有那样一个阶段，想远离自己的成长环境，到(dao)一个更(geng)大的世界(jie)里去。我也同样，读书(shu)、考学到(dao)城市，后来在北(bei)京工作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好像(xiang)逐渐远离戈(ge)壁和那个小(xiao)厂了，即使(shi)它们仍然还会存在于我和家(jia)人的语境里，但我确实是在为谋求我自己的另(ling)一种具体的生活而努力(li)了。
重新(xin)回望故(gu)乡，是因为母亲离世，因为年纪增长，也缘于后来我想写作，想思考我自己的来处、父母亲他们那一代人的人生意义和价值。
小(xiao)时候认为所谓(wei)的幸福安稳不过就(jiu)是当下所过的生活，工厂后来经(jing)历了国企改制、工人下岗、工龄买(mai)断，我父母那一代人把他们的青(qing)春留在了戈(ge)壁，在需要养老的时候，当年的工厂已经(jing)不复存在了。2017年冬天，我时隔(ge)很久(jiu)再次回到(dao)厂里，它与我多年来在心里反复回味的样子(zi)已然面目全非，厂区缩小(xiao)了很多，房屋因久(jiu)无人住都破(po)败(bai)了，小(xiao)时候特别喜欢的“大树(shu)林”，因为没有人养护浇水，许多长得很粗的树(shu)都枯(ku)死了，这些作为防风(feng)林的树(shu)也都是我们父辈在建厂时种下的。对(dui)这片土地(di)我有了想要去深入了解(jie)它的历史的渴望，我想用我现在成年的眼去重新(xin)看待不仅仅只是充满(man)童年野趣的地(di)方。我想书(shu)写这里，想为我自己青(qing)少年时代的成长留下痕(hen)迹，为父母他们这一代人比较特殊的经(jing)历留下痕(hen)迹。
现在的我并没有想再做一个孩子(zi)的念头，但我想找回童年。记(ji)忆其实并不可靠，我们的童年准确来说是被记(ji)忆塑造出来的，我想以(yi)后尽我所能重新(xin)去现场，找到(dao)儿时的伙伴，找到(dao)我们共同的回忆，确保我写出来的是准确的。
回想起来，童年在我的生命中都是明亮的，是我成年后在比较灰暗的时刻可以(yi)从中汲取很多力(li)量的一个源泉(quan)。我的六一儿童节(jie)记(ji)忆也总是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的印象，因为每年六一我们都会出去野游(you)，南疆的六月，戈(ge)壁滩上的光都是直射的白(bai)光，像(xiang)过曝的照片一样。
我有时觉得无论是我的性格(ge)，我为人处事的方式，还是我看待世界(jie)的这种眼光，跟我的童年生活都是有关系(xi)的。我后来走上自然写作的道路，大概也是童年无形中给予了我养分。我记(ji)得小(xiao)时候家(jia)里院子(zi)种的梨(li)树(shu)，还有葡萄架，冬天葡萄藤要浅浅地(di)埋在地(di)里，这样它就(jiu)不会受(shou)冻，到(dao)第二年开春再挖(wa)出来。每年春天四、五月，沙尘暴(bao)之后，杨(yang)树(shu)便(bian)开始(shi)迅速地(di)抽芽，叶片在风(feng)中哗啦啦地(di)响。有一种银白(bai)杨(yang)的叶子(zi)，背面是白(bai)色的，在风(feng)中翻飞，就(jiu)像(xiang)白(bai)色的蝴蝶在树(shu)间喧闹地(di)飞舞。我和我爸爸到(dao)现在仍旧对(dui)“绿”、对(dui)“树(shu)”有很深的感情，我有时也会让他帮我拍(pai)一些家(jia)里小(xiao)区、公园里我惦记(ji)的树(shu)，让他帮我收集(ji)些种子(zi)，他用手机拍(pai)下的照片，也能补(bu)足我对(dui)新(xin)疆的树(shu)的辨识(shi)细节(jie)。我很小(xiao)的时候就(jiu)体会到(dao)天大地(di)大，人是再渺小(xiao)不过的存在，在那片广(guang)袤和无垠之中，我们和树(shu)木(mu)一起，扎根，生存。
《北(bei)方有棵树(shu)》，作者：欧阳婷，版本：商务印书(shu)馆 2021年1月。
4
童年给我
上了一堂
关于平等的课(ke)
蓝蓝 诗人
想起童年，脑(nao)海(hai)里第一个画面就(jiu)是深夜我的姥姥坐(zuo)在炕头，我睡在她旁边，月光从窗棂照进屋子(zi)，洒在她的身上。她总是在夜里久(jiu)久(jiu)坐(zuo)着沉默。这个画面我永(yong)生不忘，那是我人生最(zui)初获得的爱(ai)和安全感，静谧又温柔。然后就(jiu)是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家(jia)人围着饭桌吃饭，听爸爸讲故(gu)事，妈妈唱歌。还有就(jiu)是我漫山遍野乱跑到(dao)处玩，我的舅舅、小(xiao)姨在叫我回家(jia)吃饭……想起这些，是因为最(zui)深的情感始(shi)终来自我的亲人和家(jia)庭(ting)，我一生都从这里获取心灵的滋养，它让我相信爱(ai)，相信无论这个世界(jie)多糟糕，我都有一个可以(yi)回去的地(di)方。
在胶东的大海(hai)边度过人生的头几年后，我又随母亲父亲到(dao)了河(he)南豫西山区。大山大海(hai)都见过，城市和贫困的山区人们的生活也都见到(dao)过。这里面有强烈的反差，但大家(jia)都是人，为什么生活那么不一样？童年在山区牛棚里和村里的小(xiao)朋友一起读书(shu)的生活，给我上了一堂关于平等的课(ke)。至今我也不后悔我有过这样的经(jing)历，甚至这经(jing)历为我以(yi)后的文(wen)学道德打下了不可撼动的基础(chu)。
疫情期间我写了一本童诗集(ji)《我和毛毛》，写的全是我小(xiao)时候的回忆。大自然的启示，村里孩子(zi)和我的友谊，一个人如何获得灵魂的过程。譬如我有裙子(zi)和小(xiao)皮鞋穿，我的小(xiao)伙伴们中间就(jiu)有几个穷孩子(zi)，五冬六夏(xia)，只穿一件衣裳，夏(xia)天就(jiu)光着脚，这令我十分羞愧。譬如农村妇女(nu)里因为生女(nu)儿而被丈夫打骂(ma)嫌弃，跳井自尽。换亲这种陋习(xi)当时也很多。我不知(zhi)道如何帮助他们。那种痛苦时常会折(she)磨(mo)我。这些事情我写进诗中，是为了不要忘记(ji)他们，是为了让更(geng)多人知(zhi)道有人就(jiu)是这样生活过，但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我和毛毛》，作者: 蓝蓝，版本: 浙(zhe)江(jiang)少年儿童出版社 2020年12月。
不止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们读这本诗集(ji)时潸然泪(lei)下。如果我的诗能打动了一些读者，我已经(jing)非常满(man)足了。另(ling)外就(jiu)是农村生活让我从大自然的山水草木(mu)中学到(dao)了很多东西，也意识(shi)到(dao)大自然给我无穷的安慰。你没法不爱(ai)大自然，没法不爱(ai)星空四季，你每天吃饭的时候，你没法忘记(ji)那些种庄稼的人。
七月黄豆地(di)里蝈(guo)蝈(guo)的歌声，
八月玉米地(di)里纺织娘的歌声。
我和毛毛赤脚上的露珠，
毛茸(rong)茸(rong)头发上的红色玉米缨。
池塘里雨后大声唱歌的青(qing)蛙，
冬夜灶台后小(xiao)声唱歌的蟋蟀。
——《大地(di)和天空的歌》，摘自《我和毛毛》
如果我还是一个孩子(zi)，我并没有改变自己命运轨迹的想法。我依然愿意在海(hai)边出生，在山区开始(shi)识(shi)字，和穷孩子(zi)们一起读书(shu)、放羊、割(ge)麦子(zi)，跟他们学会很多种庄稼、辨识(shi)草木(mu)的知(zhi)识(shi)。我只是希望那个时候我已经(jing)是大人，有能力(li)去帮助我爱(ai)的家(jia)人和朋友，早早带我姥姥去看病，而不是眼看着她53岁(sui)就(jiu)去世；为我们那个小(xiao)牛棚教室(shi)买(mai)好一点的黑板，让那些只能坐(zuo)在土坯上的孩子(zi)有板凳。除(chu)了这些之外，我在大家(jia)庭(ting)里的生活是幸福的，我领受(shou)到(dao)来自亲人和朋友们非常多的爱(ai)，这已经(jing)足够我感恩和怀想一生。
采写/吕婉婷 王铭博
编辑/吕婉婷 宫子(zi)
校对(dui)/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