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zheng)府和民间传承(cheng)人共同努力下，如今(jin)已不是“连城拳(quan)进校园(yuan)”，而是“连城拳(quan)在校园(yuan)”。连城县80%的中小学及部分幼儿园(yuan)都已开展传习活动，十多所学校将连城拳(quan)纳入正式教学课程，全(quan)民习武之风正在重现
在“全(quan)国武术之乡”连城，过去逢年过节(jie)，家(jia)人朋(peng)友聚会总会切磋切磋；现在聚会，少不得让小孩子(zi)练一套连城拳(quan)、大人讲一讲自家(jia)拳(quan)法的故事。“这种文化记忆的‘复活’，也是很多老拳(quan)师义务传承(cheng)拳(quan)法的动力。”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秦宏
“一日练一日功夫，一日不练十日空”“拳(quan)打三脚打七(qi)，目珠（眼(yan)睛）打第一”，这样的习武顺口溜在福建省龙岩市(shi)连城县广为流传。
连城是闽西山区一个纯客家(jia)县，古来尚武。作为客家(jia)文化的一部分，连城拳(quan)是当地拳(quan)术的统称。2009年，连城拳(quan)被(bei)列入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连城拳(quan)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cheng)人黄炎林告诉记者，连城拳(quan)是全(quan)国129个拳(quan)种中唯一一个以地名命名的拳(quan)种，侧面反映着当地武术文化的盛行。
近年，在非遗连城拳(quan)进校园(yuan)等(deng)活动推动下，连城重振客家(jia)延续千年的崇文尚武之风，连城拳(quan)这一独特的武术传统正在焕发新的活力。
福建省连城县连城拳(quan)传承(cheng)体(ti)验中心“第十六届(jie)连城拳(quan)暑期传承(cheng)体(ti)验班”训练场景（2022年7月28日） 受访者供图
失传之忧
连城拳(quan)形成于当地客家(jia)长期的迁徙(si)和生(sheng)存活动，并经千百年绵(mian)延，渗(shen)入连城人生(sheng)产生(sheng)活日常，成为地域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
据当地县志等(deng)资料记载，连城习武之风始于宋代，盛于明清，有近千年历史。
黄炎林说，连城尚武之风世代相传，练拳(quan)使棍者常年不辍，并以武术考取功名为荣。自明朝天(tian)启元年至清末，连城出武进士12名，武举人121名。“上世纪七(qi)八十年代，我所在的隔川镇隔田村，村里黄姓族人从小孩至成人几乎人人会一些黄家(jia)拳(quan)。”黄炎林说。
当地老拳(quan)师介绍，连城拳(quan)的特点(dian)之一是套路众多，融合大江南北、内外家(jia)拳(quan)术特点(dian)，拳(quan)术、器械、对练、搏击等(deng)“十八般武艺”俱全(quan)。
连城县几乎每个乡镇都有自己的武术套路。这些武术套路多以家(jia)族姓氏冠(guan)名，如连城隔田黄家(jia)拳(quan)、连城杨地巫家(jia)拳(quan)、连城罗坊罗氏拳(quan)等(deng)。
连城拳(quan)的另一特色，是拳(quan)术与谋生(sheng)出路、民俗活动——舞(wu)青狮等(deng)结(jie)合紧密。连城不少专门教拳(quan)的地方(fang)不称拳(quan)馆(guan)，而称“狮厂”，以及学拳(quan)的人必然会舞(wu)青狮，就清晰反映了这一特点(dian)。
“隔田上世纪70年代仍有不少狮厂和青狮制作一条街，从清代开始，每一代都有数十人专门从事舞(wu)青狮和教拳(quan)术的族人。”黄炎林记得，当地有正月舞(wu)狮的民俗，上世纪80年代一位教师的月工资只有20元左右，他父亲正月舞(wu)青狮一个月可以挣(zheng)120元，狮厂会舞(wu)狮、功夫好的师父一年带十多个学生(sheng)也有100多元。
习练连城拳(quan)出师的武行，除了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开馆(guan)授徒，还能去戏班扮(ban)演武生(sheng)，搞舞(wu)狮表(biao)演，给人做保镖。老拳(quan)师说，连城拳(quan)的这些谋生(sheng)技能，使其在民间有一定内生(sheng)动力。
这种情况在上世纪90年代初发生(sheng)变化——连城拳(quan)在彼时新出生(sheng)人口中几乎传承(cheng)断层。“各乡镇这一时期出生(sheng)的村民，对连城拳(quan)大多只闻其名，不会打了。”黄炎林说。
也不光是普通百姓。据介绍，1983年，当时的国家(jia)体(ti)委在挖掘民间武术时发现，连城黄家(jia)拳(quan)发源地——隔田村仍有一批(pi)老拳(quan)师，于是在1986年组(zu)建起60多人的隔天(tian)武术核(he)心班，培(pei)养传承(cheng)人，但即使核(he)心班的学员，在2000年解散时也只剩下4人。
黄炎林分析，最主要的原因是社会环境变迁下，外出务工或求学才是更好的出路。
2001年，连城县被(bei)国家(jia)体(ti)育总局授予第三批(pi)“全(quan)国武术之乡”的喜讯传来，一些忧心连城拳(quan)失传的老拳(quan)师，开始主动探索传承(cheng)连城拳(quan)的招数，试图重振客家(jia)尚武之风。
星火重燃
走进连城县隔川中心小学，走廊墙上挂满(man)孩子(zi)练习连城拳(quan)、舞(wu)狮，以及参与各种武术活动的照片和奖状。大课间时，操场上700多名小学生(sheng)操练连城拳(quan)“武术操”喊出的声音(yin)，仿佛再现连城千余年习武从娃娃抓起的场景。
这让黄炎林很是欣慰。看到连城拳(quan)在家(jia)乡日渐式微，黄炎林无法坐视。考虑到成年人忙于学业、生(sheng)计无暇(xia)习练，他把目光投向了中小学生(sheng)。“也是受到幼时习武的启发。过去以家(jia)族为主的武术传承(cheng)主要在祠堂，那里同时也是家(jia)族子(zi)弟的学堂，习武修文同步。”
2001年，黄炎林主动联系家(jia)乡的隔田小学，表(biao)达义务教学连城拳(quan)的想法，并计划(hua)以兴趣小组(zu)的形式招收(shou)自愿学习的孩子(zi)，得到学校支(zhi)持。
此后，积累了一定教学经验的黄炎林又找到隔田中学义务教拳(quan)。
为了让更多孩子(zi)了解熟悉连城拳(quan)，黄炎林还按照广播体(ti)操的节(jie)拍，创新出3分40秒的连城拳(quan)“武术操”。
在政(zheng)府大力推动和民间传承(cheng)人奋力参与下，隔川镇不少幼儿园(yuan)、中小学纷纷开设连城拳(quan)教学内容。
经隔川镇带动，非遗连城拳(quan)进校园(yuan)活动在连城各地蔚然成风。连城拳(quan)在中小学的传习从“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
“自2015年起，我们镇的小学和中学陆续将连城拳(quan)列入教学课程，一个月30节(jie)课。连城拳(quan)不仅是中小学生(sheng)一项强身健体(ti)的运动，而且帮(bang)助学校、学生(sheng)在各项武术赛事中拿(na)到500多枚奖牌，越发受到学校和家(jia)长肯定。”林坊镇连城拳(quan)老拳(quan)师林金(jin)才说，近年县里还对县级武术传统校开展活动给予一定财政(zheng)补助，乡镇政(zheng)府也会有一些支(zhi)持。
2017年，连城县职业中专学校将连城拳(quan)教学纳入校本课程，同时创办连城拳(quan)武术社及连城拳(quan)传习中心，并将舞(wu)青狮作为培(pei)训内容之一。
在武术社200多平(ping)方(fang)米的活动场地里，记者看到各种器械俱全(quan)，连城拳(quan)的武德(de)、武术文化上墙。据了解，平(ping)时体(ti)育课学习之外，该(gai)校每周还在两个时间段组(zu)织80多名学生(sheng)加训更多内容。
连城县职业中专学校校长陈(chen)斌兴告诉记者，作为连城人，他们从小对连城拳(quan)耳濡目染，知道这是强身健体(ti)、提高身体(ti)素质的项目，一些演出和比赛也提高了学生(sheng)的自信，更重要的是，传统武德(de)教育是培(pei)养学生(sheng)礼让三分、爱家(jia)爱国等(deng)思想的载体(ti)。“喜爱连城拳(quan)的学生(sheng)越来越多，武术社每期控制在四五十人，今(jin)年报名近百人。”陈(chen)斌兴说。
连城县文化馆(guan)馆(guan)长巫水招说，在政(zheng)府和民间传承(cheng)人共同努力下，如今(jin)已不是“连城拳(quan)进校园(yuan)”，而是“连城拳(quan)在校园(yuan)”。“全(quan)县80%的中小学及部分幼儿园(yuan)都已开展传习活动，十多所学校将连城拳(quan)纳入正式教学课程，全(quan)民习武之风正在重现。”
与连城拳(quan)校内传承(cheng)教学同步，相关组(zu)织和个人还着力扩大连城拳(quan)的社会影响、群众基础。
近年，在连城县委县政(zheng)府推动下，连城县武术协会利用(yong)连城县文化体(ti)育和旅游局等(deng)给予的相关活动经费(fei)，积极开展连城拳(quan)进学校、进社区、进乡镇、进企业、进机关、进军营的武术“六进”活动。同时在景区、庙会等(deng)场所不定期开展连城拳(quan)大家(jia)练、连城拳(quan)演武大会等(deng)，并策划(hua)组(zu)织参与各项武术赛事活动，吸引更多群众了解、参加连城拳(quan)传承(cheng)，扩大影响力。
连城拳(quan)“黄家(jia)拳(quan)”和舞(wu)青狮传人江积森志愿教拳(quan)已有七(qi)八年。他参与开办的连城拳(quan)馆(guan)，先后被(bei)授予非遗文化连城拳(quan)司法保护点(dian)、连城拳(quan)职工活动中心等(deng)称号。江积森说，自2011年起，这里每逢节(jie)假日习武之声不绝。“连城近年大力支(zhi)持连城拳(quan)传承(cheng)，拳(quan)馆(guan)也积极为武术‘六进’服务。”
朋(peng)口镇连城拳(quan)拳(quan)师项永忠说，过去逢年过节(jie)，家(jia)人朋(peng)友聚会总会切磋切磋；现在聚会，少不得让小孩子(zi)练一套连城拳(quan)、大人讲一讲自家(jia)拳(quan)法的故事。“这种文化记忆的‘复活’，也是很多老拳(quan)师义务传承(cheng)拳(quan)法的动力。”
传承(cheng)新局
今(jin)年“五一”期间，为丰富(fu)当地文旅体(ti)验，连城县在世界(jie)地质公园(yuan)核(he)心区之一的冠(guan)豸山下，举办了一场以民俗巡游为核(he)心活动的“非遗奇妙夜”。
两个晚上的活动，共吸引4万多人次现场观(guan)赏、体(ti)验，掀起一股文旅热潮。其中，连城拳(quan)术和舞(wu)青狮表(biao)演及现场教学体(ti)验活动，深受游客欢迎(ying)。
越来越多的连城人注意到，传统文化的展示在文旅活动中特别有吸引力。当地人也希望借助连城拳(quan)等(deng)非遗传统文化的展示，获得更多发展机会。连城职专计划(hua)进一步扩大连城拳(quan)武术社场地，并组(zu)织更多连城拳(quan)传承(cheng)人，将连城青狮的制作教学和生(sheng)产搬(ban)进校园(yuan)。“我们将在传承(cheng)拳(quan)术同时，探索青狮制作、开发连城拳(quan)文创产品(pin)等(deng)更多产业发展的可能性。”陈(chen)斌兴说。
为提升连城拳(quan)影响力，当地着力在“请进来、走出去”上下功夫。
今(jin)年正月二十，隔田村传承(cheng)300多年的传统武术擂台活动“天(tian)川胜会”如期举办。观(guan)众与以往一样人山人海，不同的是，上台切磋的早已不局限于隔田黄姓，而是来自当地、省内，乃至广东、福建、江西、四川等(deng)地的100多位武术爱好者。
自2016年将这一村里的武林大会面向全(quan)县邀请同好共办，2017年“天(tian)川胜会”更面向全(quan)国邀请武术圈人士参与。“传统拳(quan)术需要交流，要办出影响力必须开放(fang)，我们想把‘天(tian)川胜会’办成面向世界(jie)的特色民俗活动舞(wu)台，吸引更多人关注、参与传统武术传承(cheng)。”黄炎林说。
林金(jin)才等(deng)连城拳(quan)拳(quan)师近期刚在福建南少林寺(si)，与来自美国的50多名拳(quan)师一起交流少林武术，随后又参加了国际非遗文化交流活动。“交流不仅加深了我们与国内外武术爱好者的友谊，而且更加了解到连城拳(quan)这一非遗文化的可贵(gui)，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文化自豪感油然而生(sheng)。”林金(jin)才说。
连城县拳(quan)师携连城拳(quan)术正在走向世界(jie)更多的角落(luo)。他们不仅参加港澳台及海外邀请赛事，还去印(yin)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等(deng)地开展武术交流。黄炎林说，通过交流切磋，他们与东南亚的“连城拳(quan)”接上了根脉、建立(li)起联系，并深化了彼此共同的客家(jia)文化记忆。“未来我们还会在连城拳(quan)传承(cheng)上进一步创新，建立(li)一个以武术文化为纽带的客家(jia)武术圈青少年交流活动平(ping)台。”
连城拳(quan)的传承(cheng)也还面临一定困难(nan)。
黄炎林介绍，当地不仅有不少传统连城拳(quan)遗址遗迹，而且知名景区冠(guan)豸山上保留着众多各姓氏家(jia)族习武修文的书院，这些都是传承(cheng)文脉、发展文旅的宝(bao)贵(gui)财富(fu)，有待深入挖掘。
连城县武术协会会长罗敦(dun)香说，以往民间授拳(quan)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留招传统，但一些老拳(quan)师年龄已经很大，协会为此深入乡镇组(zu)织60多位老拳(quan)师担任理事，依托他们开展传承(cheng)活动，并继续挖掘整理一些功法、招数及连城拳(quan)故事等(deng)，这些工作还需要更多人和力量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