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cha)者(zhe)网专栏作者(zhe) 周德宇】
几个月前(qian)和一位(wei)朋友聊天，他说随便(bian)浏览(lan)个华盛顿邮报的评(ping)论区，就被下面民主党支持者(zhe)的发(fa)言所震惊。
聊天截图作者(zhe)自供
令这位(wei)朋友震惊的是这样一些发(fa)言：
“如(ru)今的选(xuan)择，一边(bian)是拜登，一边(bian)是真正的法西斯主义。当特朗普(pu)在第二个任期第一件(jian)事就是宣(xuan)布下一届任期，并(bing)且把奥巴马、拜登、哈里(li)斯和克林顿逮捕并(bing)处决(jue)的时候，街上就会内战。特区巡回法院(yuan)需要(yao)这周就宣(xuan)布判决(jue)并(bing)且把胖子·希特勒(le)·特朗普(pu)直(zhi)接移出选(xuan)票……”
“如(ru)今的选(xuan)择，一边(bian)是拜登，一边(bian)是真正的法西斯主义。当特朗普(pu)在第二个任期第一件(jian)事就是宣(xuan)布下一届任期，并(bing)且把奥巴马、拜登、哈里(li)斯和克林顿逮捕并(bing)处决(jue)的时候，街上就会内战。特区巡回法院(yuan)需要(yao)这周就宣(xuan)布判决(jue)并(bing)且把胖子·希特勒(le)·特朗普(pu)直(zhi)接移出选(xuan)票……”
华盛顿邮报相关报道评(ping)论区作者(zhe)自供
乍(zha)听起来非常耸人听闻，但我当时就跟朋友说不要(yao)慌，小场面，这都是正常评(ping)论区的正常民主党人。虽(sui)然将对手妖魔化、将政治极(ji)端化可(ke)能是共和党那边(bian)先干的，也可(ke)能共和党干的确实挺多……但是，民主党也干了，而且干得不少。
当然，用“共和党”和“民主党”来概括(kuo)当下对立的两(liang)方也仍然是不准确的，毕竟各方党内的内鬼也都不少。但无论如(ru)何，任何单一标签都无法准确地概括(kuo)当前(qian)美国各方的政治态度。所谓的左派(pai)没有多左，右派(pai)没有多右，进步派(pai)并(bing)不进步，保(bao)守派(pai)也并(bing)不保(bao)守，民粹派(pai)少不了跟资(zi)本和官僚勾结(jie)，建制派(pai)也少不了煽动民粹情绪……其实不过是为反而反，什么极(ji)左极(ji)右进步保(bao)守，无非是各种污名化对手的词汇，跟其实质(zhi)并(bing)不完(wan)全沾边(bian)。这不是说他们真的没有核心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诉求，但是政治对立会凌驾于(yu)这些事物(wu)之上。
所以最后(hou)在美国真正稳定的阵营划分，仍然是党派(pai)。也就是以特朗普(pu)为核心的绝大部分共和党；还有虽(sui)然不知道核心在哪里(li)，但是为了反特朗普(pu)总能联合起来的民主党各派(pai)，以及少数被特朗普(pu)视为该(gai)死的叛徒并(bing)赐(ci)名为“RINO”（Republican In Name Only“名义共和党人”）的一群人。
极(ji)端化的政治环境自然就会带来极(ji)端化的人和事，两(liang)方都是一样的。如(ru)果说“共和党人”经常煽动并(bing)诉诸暴力，从枪击(ji)案(an)的小场面到冲击(ji)国会的大场面一样没落；那其实“民主党人”也并(bing)没有缺席极(ji)端活动，虽(sui)然在数量和质(zhi)量上一直(zhi)落后(hou)于(yu)对手，但如(ru)今刺杀特朗普(pu)算是稍微扯平了一点。
当然，这次(ci)凶(xiong)手刺杀特朗普(pu)的动机仍然成谜，目前(qian)已知的信息(xi)也很少，只知道凶(xiong)手据称是个共和党人，但给民主党活动团体捐过钱，可(ke)能成分复(fu)杂，是个所谓的“RINO”也说不定。
巧合的是，这次(ci)的凶(xiong)手又(you)是来自于(yu)匹兹(zi)堡周边(bian)地区，就跟上次(ci)犹太教堂枪击(ji)案(an)的凶(xiong)手一样。身为一个在匹兹(zi)堡住了多年的人，我对此一点都不意外(wai)。极(ji)端主义从来不是“Deep South”和西海岸的专利。作为锈带的一部分，匹兹(zi)堡及其周边(bian)地区的经济社会发(fa)展一直(zhi)非常不平衡，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之下早就暗流涌(yong)动，孕育着各种极(ji)端政治思潮，出点什么意外(wai)可(ke)以说根本不意外(wai)。
但是无论凶(xiong)手动机如(ru)何，刺杀针对的是特朗普(pu)，共和党第一时间就将矛头指向了民主党的煽动行为，而且有理有据。
比如(ru)拜登前(qian)几天和金主们谈(tan)话的时候，刚好说了这么一句：
“我就一个职责，那就是击(ji)败唐纳德·特朗普(pu)。我完(wan)全确定我是完(wan)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xuan)。所以我们该(gai)让那场辩论翻(fan)盘了。是时候把特朗普(pu)放进靶心（Bullseye）了。”
“我就一个职责，那就是击(ji)败唐纳德·特朗普(pu)。我完(wan)全确定我是完(wan)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xuan)。所以我们该(gai)让那场辩论翻(fan)盘了。是时候把特朗普(pu)放进靶心（Bullseye）了。”
拜登讲话稿作者(zhe)自供
拜登也许只是想展现自己的修(xiu)辞手法，但当几天后(hou)特朗普(pu)真的在物(wu)理意义上被放进靶心的时候，事情就有趣了。
共和党小将们纷纷在合理地怀疑(yi)：你这句话，该(gai)不会是在下达暗杀指令吧？
拜登被指责下令执行这次(ci)的暗杀作者(zhe)自供
但是抛开阴谋论，拜登受到这种指责也并(bing)不冤枉，因为妖魔化特朗普(pu)及其支持者(zhe)，就是拜登这次(ci)选(xuan)举的救命(ming)稻草(cao)。大家都知道拜登在2020年的胜利不是因为他多讨人喜欢，而只是因为更多人不想要(yao)特朗普(pu)。所以拜登在展现了糟糕的个人能力和政绩之后(hou)，唯一的胜算就是继续照抄以前(qian)的成功经验，把特朗普(pu)上台之后(hou)的世界描绘成地狱，让其他人捏(nie)着鼻子给他投票。
就好像我们在一开始看到的评(ping)论那样，民主党支持者(zhe)是真的相信特朗普(pu)上台之后(hou)国将不国的。
而拜登之所以可(ke)以放心地全力妖魔化特朗普(pu)及共和党，一方面是因为特朗普(pu)和共和党的黑点确实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妖魔化对手本来就是民主党的既定政策，就是美国当代政治的常态。
早在2016年大选(xuan)的时候，希拉里(li)将特朗普(pu)支持者(zhe)称为“Deplorable”，就已经深刻地展现了当年的政治极(ji)化。民主党支持者(zhe)当初根本就不把特朗普(pu)及其支持者(zhe)当正常人看，不把他们视为平等的人类，而是被嘲笑(xiao)的低等物(wu)种，是需要(yao)被铲除的民主威胁——当然，共和党支持者(zhe)也是这么看他们的，但在特朗普(pu)遇刺的当下，现在是共和党喊委屈当受害者(zhe)的回合。
比如(ru)共和党大佬史蒂夫·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今天就翻(fan)出了自己在2017年遭遇刺杀的旧(jiu)账，指责民主党的煽动和抹黑才是罪(zui)魁祸(huo)首。
斯卡利斯对民主党进行指责作者(zhe)自供
当然，如(ru)今站在道德高地的斯卡利斯，在几年前(qian)还曾因为和白人至上主义者(zhe)混(hun)在一起而被众人围攻过。
虽(sui)然民主党不像共和党那样经常把杀人放火、血(xue)流成河这种词放在嘴边(bian)，但他们往往会把对手塑造成一个如(ru)果你不去杀人放火就制止不了的妖魔鬼怪(guai)。
如(ru)果你天天接受民主党的舆论宣(xuan)传，相信特朗普(pu)和共和党上台就会化身纳粹把自己关进集中(zhong)营，那你迟早有一天会想着替天行道，捍卫所谓的美利坚民主。和共和党人公开喊打喊杀相比，民主党舆论引(yin)导可(ke)以说是润物(wu)细无声，但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比如(ru)就在特朗普(pu)遇刺当天，亲民主党的网络(luo)论坛还在讨论共和党的暴力威胁，大多数人的发(fa)言都是这样的画风：
“政治环境和媒体对我们太TM不公平了！特朗普(pu)的支持者(zhe)们坏事做尽，却没有共和党人站出来谴责。特朗普(pu)被一个疯子支持者(zhe)打了一枪，每一个民主党人都应该(gai)谴责这种形式的暴力。”
“政治环境和媒体对我们太TM不公平了！特朗普(pu)的支持者(zhe)们坏事做尽，却没有共和党人站出来谴责。特朗普(pu)被一个疯子支持者(zhe)打了一枪，每一个民主党人都应该(gai)谴责这种形式的暴力。”
亲民主党人在网络(luo)论坛指责共和党的暴力威胁作者(zhe)自供
“民主党人别TM当个遵守规则的落水狗了。对手无恶不作毫无顾(gu)忌，我们就该(gai)像他们一样不择手段(duan)。”
“民主党人别TM当个遵守规则的落水狗了。对手无恶不作毫无顾(gu)忌，我们就该(gai)像他们一样不择手段(duan)。”
亲民主党人在网络(luo)论坛指责共和党的暴力威胁作者(zhe)自供
你看，美国政治就是这个样子，哪有谁(shui)真的冰清玉洁，都是装(zhuang)作白莲花(hua)罢了。
我两(liang)年前(qian)在观察(cha)者(zhe)网上写过一篇文章《全世界都在“美国化”？不，是“饭圈化”》，就讲过美国政治的极(ji)端化其实完(wan)全可(ke)以跟饭圈类比。很多把政治想得过于(yu)美好和严肃的人可(ke)能看不懂美国政治在干什么，但你把政治想象成饭圈，政客想象成偶像，党派(pai)想象成饭圈组织，很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洗(xi)粉、固粉、虐粉……背后(hou)的逻辑是一样的，美国政治的实践已经证明了饭圈操作能用而且好用。当然，谁(shui)学谁(shui)也不好说，也许饭圈才是从政治中(zhong)学习(xi)的那个。
而美国政治之所以逐渐演(yan)化成饭圈政治，则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很多雷是几十年前(qian)就埋下的，直(zhi)到现在才一个个爆炸(zha)。
而所有的雷，从根本上讲，都要(yao)归纳为一个老问(wen)题，也是一个新(xin)问(wen)题：“你是什么美国人？”
美国电影《美国内战》视频截图
长期以来，美国人在物(wu)理上和心理上都活在两(liang)个世界中(zhong)，一个是进步的、多元(yuan)的、世俗的、受益于(yu)自由化和全球化的美国，一个是保(bao)守的、白人的、宗教的，似乎受益于(yu)孤立主义的美国。而大众政治和大众传媒，以及美国自身的社会经济发(fa)展遭遇的问(wen)题，则在近些年继续强化了这样的分裂，使得原(yuan)本的量变带来了质(zhi)变。每个人都坚信对方是美国的叛徒，都像恐惧世界末日一般(ban)恐惧对方的胜利，都担心对方上台会毁灭自己所生活的那个“美国”。
美国赢者(zhe)通吃的选(xuan)举政治，一个永远有将近50%的人要(yao)输的制度，从制度设计上讲就是鼓励(li)分裂和对立的。但是之所以分裂和对立长期以来都保(bao)持在可(ke)控范围，是因为输的那一方相信自己下一次(ci)还有赢的机会，相信这一次(ci)对手的上台也不会太糟糕。
在精英政治轮流做庄的年代，在美国经济处于(yu)上升(sheng)期——大家可(ke)以一起追美国梦的时候，允许对手获胜的条件(jian)还是满足的。
但是时代变了，当特朗普(pu)不断地渲染自己的败选(xuan)源于(yu)民主党操纵选(xuan)举，当拜登不断地渲染共和党的上台是终结(jie)美国民主的时候，两(liang)党政治以及两(liang)党背后(hou)的支持者(zhe)，就从原(yuan)本和而不同的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如(ru)今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
但有人可(ke)能要(yao)说了：美国这种分裂的源头可(ke)以说是根植(zhi)于(yu)百年前(qian)美国内战的遗留问(wen)题，但是为什么美国现在还没有第二次(ci)分裂？你不要(yao)鼓吹美国崩溃论，要(yao)相信美国制度的韧性(xing)。
因为事物(wu)的发(fa)展总是要(yao)有过程有条件(jian)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曾经那些能够粘合住美国的因素占了主导，而现在那些分裂美国的因素逐渐占了上风，事态的发(fa)展自然就不一样。
就好像大家总会想到几十年前(qian)写的《美国反对美国》，里(li)面提(ti)到的那些问(wen)题为什么到现在还适用，就是因为美国的政治从来不解决(jue)问(wen)题，只是用一个问(wen)题掩盖另一个问(wen)题。
少数族(zu)裔的处境并(bing)没有因为民权(quan)法案(an)得到真正改善，精英和民众的对立也并(bing)没有因为大众政治而真正消除，人们能够忍(ren)得了一时，不代表他们会忍(ren)一世。忍(ren)不了的人们，要(yao)么把特朗普(pu)推上台，要(yao)么把他拉下台。特朗普(pu)刚好成了这个时代的选(xuan)择，浓缩了美国人长期以来的一切挣扎和对立。
所以特朗普(pu)的遇刺只能说是意料之外(wai)、情理之中(zhong)。这就是美国政治对立带来的必然结(jie)果，就如(ru)同太阳从东边(bian)升(sheng)起一样无可(ke)逃避。八年前(qian)没多少人会想到特朗普(pu)会上台，四年前(qian)没多少人会想到国会山会遭袭，四个月前(qian)也没多少人会想到刺杀特朗普(pu)的舆论真的能够转化为行动……这不是什么马后(hou)炮，而是事物(wu)的发(fa)展有自己的规律，只是在等待自己的时刻。
这些年间，所有自己骗自己，认为美国制度的所谓韧性(xing)能够让政治回归所谓“常态”的幻想，都一个个破(po)灭了。
没有存(cun)在于(yu)虚空中(zhong)的制度，一切制度的根本都在于(yu)这些制度所处的环境和所依(yi)赖(lai)的人。如(ru)果我们相信美国制度的所谓优(you)越(yue)性(xing)，那么如(ru)今有件(jian)事就非常费(fei)解了：
为什么民主党和共和党都如(ru)此地恐惧和焦(jiao)虑，将对手视为暴君，视为民主的终结(jie)者(zhe)，甚至不惜在物(wu)理上消灭对手？
他们是不相信优(you)越(yue)的制度可(ke)以把权(quan)力关在笼子里(li)呢？还是不相信优(you)越(yue)的制度可(ke)以避免暴君上台呢？
为什么民主党和共和党都如(ru)此地恐惧和焦(jiao)虑，将对手视为暴君，视为民主的终结(jie)者(zhe)，甚至不惜在物(wu)理上消灭对手？
他们是不相信优(you)越(yue)的制度可(ke)以把权(quan)力关在笼子里(li)呢？还是不相信优(you)越(yue)的制度可(ke)以避免暴君上台呢？
我们再往下想，就是暴君不也是大家一票一票民主选(xuan)举上来的吗？
他们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民众的选(xuan)择，还是不相信民主制度本身呢？
最后(hou)再说一点，在特朗普(pu)遇刺那天，发(fa)生了两(liang)件(jian)事。一是《纽约邮报》在特朗普(pu)遇刺时急不可(ke)耐地声称枪手是中(zhong)国人，在被指出错误(wu)之后(hou)又(you)偷偷改了回去，而且没有发(fa)布勘误(wu)声明。
《纽约邮报》发(fa)文前(qian)后(hou)对比外(wai)媒截图
另一件(jian)事，是以色列仍然在肆无忌惮(dan)地袭击(ji)平民，7月14日在所谓的“安全区”轰(hong)炸(zha)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wang)。但这只是加沙平常的一天，相比一颗擦过耳朵的子弹，没人会关心杀害了无数平民的炸(zha)弹。
加沙安全区受难现场网站截图
从某些角度看，特朗普(pu)死或者(zhe)不死，赢或者(zhe)不赢，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虽(sui)然两(liang)党都觉得对方的上台会带来世界末日一般(ban)的变动，但是没有人会停(ting)止反华的行动，也没有人会去阻止对平民的杀戮，放弃美国的帝(di)国主义政策——这才是美国制度真正的稳定性(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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