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原
进入五月毕业季，各(ge)大美院都会推(tui)出盛大的(de)毕业创作展。近日，在(zai)央美的(de)毕业展上，一(yi)件名为(wei)“超级蜂(feng)巢”的(de)装(zhuang)置作品被推(tui)上了舆论(lun)的(de)风口浪尖，起(qi)因在(zai)于，它使(shi)用了纸箱废品为(wei)材料(liao)，加入了简单的(de)机械动感，此外，还在(zai)屏幕上播放废纸板回(hui)收和(he)再(zai)生产的(de)过程(cheng)……由此看来，作者(zhe)大概想(xiang)要(yao)传递一(yi)种大量生产和(he)用过则废的(de)意象，并以此来映(ying)射当代过度(du)消费的(de)社会现象。
可以说，这(zhe)是一(yi)件尚属(shu)合格，但算不上特别突出的(de)当代艺术(shu)创作，但为(wei)什么这(zhe)件作品会引发观(guan)众的(de)不满和(he)吐(tu)槽？究其原因，可能(neng)在(zai)于这(zhe)件作品使(shi)用了真材实料(liao)的(de)“现成品”——那些成堆的(de)本应放在(zai)垃圾(ji)回(hui)收站、毫无任何欣赏价值(zhi)的(de)废纸板，怎(zen)么往美术(shu)馆(guan)里一(yi)放，就摇身一(yi)变成了艺术(shu)创作呢？这(zhe)样一(yi)件作品包含了什么样的(de)创作？若是一(yi)件作品中没(mei)有任何技艺，也(ye)没(mei)有因为(wei)技艺而(er)产生独(du)特美感，这(zhe)又算哪门子艺术(shu)？
虽说上述的(de)何为(wei)艺术(shu)的(de)争论(lun)，就发生在(zai)2024年的(de)当下，然而(er)，这(zhe)样的(de)争论(lun)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er)且无论(lun)从(cong)艺术(shu)创作者(zhe)的(de)角度(du)，还是从(cong)观(guan)众的(de)理解出发，两者(zhe)所秉持的(de)立场和(he)看法都并没(mei)有错，出错的(de)是它们之(zhi)间的(de)匹配关系。
首先我们来分(fen)析一(yi)下观(guan)众的(de)吐(tu)槽点，如(ru)果(guo)我们到博物(wu)馆(guan)去欣赏古(gu)典艺术(shu)，当然应该秉承一(yi)个信条——艺术(shu)作品应该是美的(de)，美的(de)艺术(shu)作品拥有某些独(du)特的(de)技艺含量，这(zhe)个看法可以称为(wei)“艺术(shu)的(de)本体论(lun)”。让我们用蛋糕的(de)制作来比喻——就像(xiang)蛋糕是用鸡蛋、面粉(fen)和(he)糖烘焙而(er)成，蛋糕的(de)特质就蕴藏在(zai)蛋糕的(de)“内部”，同(tong)样道理，艺术(shu)家用特定(ding)的(de)技艺制作出来的(de)美感就蕴藏在(zai)艺术(shu)品的(de)“内部”。
站在(zai)古(gu)典主义的(de)领域和(he)立场上，“艺术(shu)本体论(lun)”就是对的(de)，透过艺术(shu)教育和(he)文(wen)化传播，古(gu)典艺术(shu)也(ye)构成了现代社会里最普遍的(de)艺术(shu)共识和(he)欣赏对象，直到今(jin)天，那些在(zai)博物(wu)馆(guan)展出的(de)历史画作和(he)在(zai)音(yin)乐厅上演(yan)的(de)音(yin)乐会，古(gu)典艺术(shu)（古(gu)典音(yin)乐）仍然占据艺术(shu)金字塔的(de)顶端，当然也(ye)成为(wei)主流的(de)欣赏趣味和(he)审美感受。
然而(er)，1917年，当一(yi)名叫马歇尔·杜尚的(de)法国艺术(shu)家将一(yi)件普通的(de)陶瓷小便器送进巴黎沙龙展的(de)评审会时，适用于古(gu)典艺术(shu)的(de)“艺术(shu)本体论(lun)”形(xing)式被颠覆。在(zai)何为(wei)艺术(shu)、何为(wei)美的(de)标准上，发生了一(yi)场艺术(shu)领域的(de)范式革(ge)命(ming)。
具(ju)体来说，一(yi)种可称为(wei)“艺术(shu)建构论(lun)”的(de)新范式登上了历史舞台。与“艺术(shu)本体论(lun)”相比，“艺术(shu)建构论(lun)”不再(zai)把艺术(shu)看成是品质独(du)特的(de)蛋糕，美也(ye)不再(zai)存在(zai)于艺术(shu)品的(de)“内部”，艺术(shu)和(he)美被还原为(wei)塑造观(guan)众认知和(he)形(xing)成看法的(de)知识体系，艺术(shu)家的(de)工作也(ye)不再(zai)如(ru)古(gu)典艺术(shu)家那样去磨练一(yi)种独(du)特的(de)技艺来创造美，艺术(shu)家的(de)任务变为(wei)扰动或重构理念。也(ye)就是说，艺术(shu)家必须去扰动那个塑造观(guan)众艺术(shu)认知的(de)体系，去颠覆它或扩大它，为(wei)此可以使(shi)用一(yi)切手段，甚至包括(kuo)质疑(yi)自己创作的(de)艺术(shu)手段在(zai)内。在(zai)“艺术(shu)建构论(lun)”的(de)范式中，作为(wei)媒介的(de)作品仍然是重要(yao)的(de)，艺术(shu)家需要(yao)用物(wu)质材料(liao)来呈(cheng)现他们的(de)观(guan)念创造，但是不再(zai)制作“美的(de)蛋糕”了。
观(guan)众也(ye)随之(zhi)被重新分(fen)类，那些仍然以“艺术(shu)本体论(lun)”为(wei)主旨的(de)观(guan)众们，习惯于盯着(zhe)作品去欣赏，试图从(cong)作品的(de)“内部”发现美，但这(zhe)次他们面对的(de)却是“艺术(shu)建构论(lun)”的(de)作品，这(zhe)些观(guan)众抱怨看不懂、作品不美，既是正常的(de)结果(guo)，也(ye)是因为(wei)自身所持有的(de)知识体系的(de)缘故。他们被当代艺术(shu)的(de)创作范式隔离在(zai)这(zhe)一(yi)类型的(de)艺术(shu)作品之(zhi)外。
所以，那些在(zai)央美毕业展上抱怨这(zhe)个“超级蜂(feng)巢”既看不懂又不美的(de)观(guan)众们，如(ru)果(guo)从(cong)“艺术(shu)本体论(lun)”的(de)角度(du)来看，他们就是对的(de)，然而(er)，站在(zai)“艺术(shu)建构论(lun)”的(de)立场，看法可能(neng)又要(yao)被逆转。
用今(jin)天的(de)智能(neng)手机作个比喻，我们头脑(nao)里的(de)欣赏能(neng)力就像(xiang)是手机里装(zhuang)的(de)APP应用，如(ru)果(guo)装(zhuang)上了欣赏古(gu)典艺术(shu)的(de)“本体论(lun)”APP，难免会在(zai)“建构论(lun)”的(de)艺术(shu)创作面前茫然不知所措。假如(ru)你装(zhuang)上一(yi)个欣赏“建构论(lun)”艺术(shu)的(de)APP，你就会发现，艺术(shu)作品的(de)美不再(zai)是蕴藏在(zai)作品的(de)“内部”，死盯着(zhe)作品去看可能(neng)一(yi)无所获，那怎(zen)么办？学会用知识来反向观(guan)看，这(zhe)样，你就能(neng)看到左右你的(de)审美判断的(de)知识体系正在(zai)被非“本体论(lun)”的(de)艺术(shu)创作重构，这(zhe)个过程(cheng)可能(neng)并不算美，但从(cong)当代社会和(he)技术(shu)进步的(de)意义上来看，欣赏“建构论(lun)”艺术(shu)的(de)APP无疑(yi)会更有创造力。
（作者(zhe)是中山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