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
在万众瞩目下，《庆余(yu)年第二季(ji)》终于闪亮登(deng)场。时下最热的IP、各路明(ming)星的出演、快意(yi)恩仇的爽感(gan)，都(dou)让此剧备受期待。与此同时，也让观众想起当年风(feng)靡一时的王朔及其(qi)作品《顽主》。
范(fan)闲的乌托邦危机(ji)
《庆余(yu)年》大受欢迎的原因当然(ran)是其(qi)输出的情绪价值(zhi)：我(wo)们可(ke)以(yi)把范(fan)闲的成(cheng)功视作外乡青年经(jing)过奋斗(dou)在繁华之地的京都(dou)站稳脚跟的空间迁徙寓言，或者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通(tong)过残酷(ku)竞争终于晋升(sheng)为大修行者的类职场励志传(chuan)奇。更重要(yao)的是，从一岁开始就面临各种危机(ji)的范(fan)闲会让坚信“生存(cun)压倒(dao)一切”的当代人产生强烈的共鸣，他的各种激烈反抗也不难被如今困(kun)在各种内(nei)卷、竞争中的年轻人所理解。
也因此，范(fan)闲很(hen)容易(yi)让人联想起王朔的顽主，他们都(dou)是社会与文化的叛逆者，也都(dou)恰到好处地为同时代的人们贡献了一份精神上的抚慰(wei)。然(ran)而，正如顽主并不是真正的反英雄(xiong)，而只是拜金主义、物质主义的实(shi)践者和(he)呐喊者，范(fan)闲的人生故事也不能等(deng)同于真正的奋斗(dou)/成(cheng)长，他所信奉的更多是利(li)己主义的人生哲学(xue)。
在第一季(ji)中，范(fan)闲不断地将自己的志向诠释为折(she)中主义、江湖义气甚至是“小市民(min)主义”，使之退化为与大时代无关的个人情谊(yi)；但随着(zhe)第二季(ji)剧情的发展，范(fan)闲又不得不挺身而出，为天下苍生代言，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于是，私人情感(gan)与公共领域的冲突不可(ke)避免地出现了，也成(cheng)为本剧需(xu)要(yao)真正直面的挑战。
天下的大格局与范(fan)闲的小圈子
有意(yi)思的是，当年的创作者在把王朔的小说搬上大银幕时，也意(yi)识(shi)到了这个问(wen)题。如果说小说《顽主》是在调侃和(he)嬉闹中消(xiao)解权力话(hua)语的神圣和(he)历史的深度模式(shi)，那么由米家(jia)山(shan)导(dao)演的电影《顽主》则(ze)添(tian)加了小说中所不具备的想象性的完满。电影里的主人公们开设三T公司(si)本是一场非价值(zhi)化的闹剧，但当患者一家(jia)数十口人坐在三T公司(si)要(yao)吃要(yao)喝，而他们却到医院代尽人子之责时，这些(xie)顽主无疑就成(cheng)了更真挚、更有道德感(gan)的一群人。结(jie)尾处，被迫停业的三T公司(si)门前的顾客(ke)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电影也就此完成(cheng)了价值(zhi)体系的转换。
同样，《庆余(yu)年》第一季(ji)最大的妙笔无疑是滕梓荆一线的改编。小说中，他本来只是范(fan)闲手下一个听话(hua)的属下；而在剧中，范(fan)闲将他视为知(zhi)己朋友。正因为有了情感(gan)的羁绊，滕梓荆之死才让范(fan)闲醒悟：总有大人物视人命为草芥。自此，范(fan)闲不再是新世界的一名看(kan)客(ke)，而转变为一个真正的参与者。如果说小说中的范(fan)闲有着(zhe)虚(xu)伪冷酷(ku)、自私自利(li)的一面，那么电视剧显然(ran)有意(yi)识(shi)地用滕梓荆的故事弱化了范(fan)闲的黑暗(an)面，突出了他人性光辉的部分。
第二季(ji)开场，之所以(yi)要(yao)花费大量篇幅去描(miao)述抱月楼的迷局，不仅是为了表现二皇子为范(fan)闲设下的陷阱，更是为了进一步立住(zhu)范(fan)闲的“人设”。他要(yao)为老金头讨回(hui)公道，因为这个世界或许会轻易(yi)地遗忘一个拼命想要(yao)救回(hui)女儿的老头儿，但他偏偏要(yao)“记住(zhu)”。实(shi)际上，这正是《庆余(yu)年》的可(ke)贵之处：拒绝低龄化、浅(qian)显化、童稚(zhi)化的爽文逻辑，试图在营造“观看(kan)快感(gan)”之外，仍保留人文性的追求。
不过，改编者越是希望重塑范(fan)闲和(he)顽主的“人设”，角色自我(wo)认定的精神分裂也就越不可(ke)避免。面对奔涌而来的商业化大潮，王朔的《顽主》并非真正的抗议者，而是以(yi)一种闹剧的方(fang)式(shi)来成(cheng)为这股大潮的一部分。而电影《顽主》向传(chuan)统(tong)道德、价值(zhi)秩序的回(hui)归，绝不可(ke)能是王朔和(he)其(qi)作品主人公的目标。
与之相似的是，虽然(ran)范(fan)闲一直把“公正”“平等(deng)”等(deng)概(gai)念挂在嘴边，但小说的走向证明(ming)了，他最后仍然(ran)会退守到“穷则(ze)独善其(qi)身，富则(ze)妻妾成(cheng)群”，踏踏实(shi)实(shi)过小日子的人生理念上。所以(yi)，《庆余(yu)年》来到第二季(ji)，表面上越来越往宏大叙(xu)事的方(fang)向上行进，但剧情的内(nei)核还是停留在书写(xie)范(fan)闲私生活的层面——故事再怎么发展，“天下”的格局再怎么扩大，本剧终究还是局限(xian)在范(fan)闲的亲情、友情、爱情的小圈子里。
“爹”的庇护与反精英的虚(xu)伪
如果说顽主所代表的话(hua)语乌托邦只是随风(feng)而逝的一场狂欢，终究会慢慢消(xiao)失于时代视野的画(hua)框之外，那么范(fan)闲把道义之争转换为“私怨”对垒，把残酷(ku)的权力斗(dou)争转换为荒唐的“父子之战”，也终究是经(jing)不起推(tui)敲的。事实(shi)上，就连本剧的播(bo)放平台都(dou)在第二季(ji)的花絮里大大方(fang)方(fang)地承认了范(fan)闲身边有多位“爹”的庇护，这也就证明(ming)了：范(fan)闲的成(cheng)功早已蜕化为反复被强化的阶层固(gu)化，是站在精英主义的立场去反对精英主义的虚(xu)伪。
作为虚(xu)构的故事，本剧当然(ran)可(ke)以(yi)继续(xu)在历史场域中自由驰骋——这正是范(fan)闲的历险记何以(yi)能制造观看(kan)快感(gan)的秘密所在。但随着(zhe)剧集的热度越来越高，出演的明(ming)星越来越多，我(wo)们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似乎也“当真”起来了。他们正试图在对角色、剧情的讨论中确立自身价值(zhi)立场，建构起身份认同。
然(ran)而，当《庆余(yu)年》不断退居到范(fan)闲的个人生活这一底(di)线，所谓“正义”“公理”等(deng)共同价值(zhi)就变得越来越遥远。至于剧中无所不在的价值(zhi)立场分歧，也因为脱离(li)了具体、实(shi)在的社会场景而沦为一种悬置(zhi)或消(xiao)解，最终指向了共同价值(zhi)的消(xiao)亡。就此而言，《庆余(yu)年》的走红与争议或许也承载着(zhe)当代年轻人在精神层面的困(kun)惑：到底(di)应该(gai)如何认识(shi)范(fan)闲世界里残酷(ku)的竞争式(shi)成(cheng)功？选择(ze)对抗或者顺从既定的游戏规则(ze)，真的只是取决于对自己是否有利(li)吗？